離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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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那個夜里,城西秘密監(jiān)獄,重要的神秘訪客。他一言不發(fā),靜靜地被帶入最深的房間。房間里沒有窗,鐵門五層,每層都一人厚。普通人在這房間里待上一陣,就會感到心慌,胸悶,壓抑,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恐懼與痛苦。 但是這房間里關(guān)押的人,卻穩(wěn)如泰山地坐著,閉著眼睛,盡管滿臉的胡須。他是吳將軍,一個消失了很久的人。他相信命運會犒賞一個有骨氣的人。賊人要他賣主求榮,他不說一句話。他受盡了緩慢的折磨——他在沙場上快意恩仇,在這里,只有忍耐;他已沒有了槍,但他還有他一身鐵骨。原以為小張副官拼死把他救出會是結(jié)局,然而他錯估了背后的算計。他是勇將,并非謀士。他了解得太慢,但幸好,他可以選擇沉默。 當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無法讓他開口,剩下的就只有死亡。但讓他死亡,是賊人目前還不想做的。他們還要在他身上挖出他這一黨的秘密—— 吳將軍聽見有些聲音,腳步聲。他吸了口氣——這也是打仗,只是用的方法不同罷了。 最外層的鐵門打開,然后,第二層;有些不同的是,這個人開門的舉動有些不連貫,似乎很不熟悉;第叁層,開門的人停了停,一時不再有任何聲音,吳將軍也屏息;終于,那人又開始行動了,第四層,鐵門打開,就到了最后一道門,那個人在開第五層門的時候,手發(fā)抖了,吳將軍都能聽出來。 門打開后,吳將軍有些被光亮晃到了眼睛,片刻后,他看見了來人。吳將軍這段時間以來的支撐,突然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瓦解了。 他緩緩站起來,腳鐐發(fā)出沉重的聲音,他不能走向前,因為手銬只允許他原地呆坐。 來者吳脈生。 “脈生,你怎么來了?你……你……” 吳脈生臉上有一種悲喜交加的矛盾神情。他從小懼怕的父親變得這樣狼狽滄桑?!鞍职?。”他叫了一聲,想笑一笑,但沒能笑出來,他仍舊懼怕吳將軍。 吳將軍看著吳脈生的神情,一種遲來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從來沒有對脈生好聲說過話,也不曾陪伴過他,這個兒子,是智引、文引領(lǐng)大,也是他自己長起來的。他其實根本沒有資格被他叫一聲爸爸。 吳將軍苦笑道:“本來,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在國外念書的,都是我沒有用。脈生,你好嗎?智引和文引呢?她們都好嗎?那個懦夫還欺負你jiejie嗎?你是怎么進來的?你拜托了誰的關(guān)系?脈生,你有出息了。過來?!?/br> 然而吳脈生站著沒動,他的手插在一邊口袋里,說:“爸爸,二姐把大姐夫殺了,現(xiàn)在二姐在坐牢,大姐一個人生活?!?/br> “什么?。俊?/br> “用的是你送給她的毛瑟槍,一槍崩了?!眳敲}生說,“大姐本來想包庇二姐,后來,有個人窮追不舍,把真相調(diào)查出來了?!眳敲}生頓了頓,“甜辣椒。對了爸爸,你知道甜辣椒現(xiàn)在和誰住在一起?”沒等吳將軍說話,“是張副官啊。他們在同居,我早就說過,爸爸,他們有一腿。” 吳將軍被一個又一個消息沖擊得頭暈腦脹?!啊囊课囊??”最后他抬頭看向吳脈生,“脈生,是誰叫你來的?” 吳脈生沉默。 “我懂了。你——你一直恨我,對不對?” 吳脈生慢慢走近吳將軍,他仍是害怕的,這種自小而大的害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失,可是他又不那么害怕,一種報復的快感使他想要近距離看著爸爸的臉,當然,他需要壯膽的工具,他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出來、連同一把手槍。他把槍口對準吳將軍,說:“爸爸,說出來,你也輕松,我還能升官。出國不出國的,我根本不在乎了。” “脈生,為什么?即便你恨我,可你也不該投奔他們!你以為你跟著他們,會有什么好下場嗎?他們不過是利用你!” “無所謂,爸爸,至少他們還懂得利用我,而不是像你,打壓我,忽略我?!?/br> 槍口對準了吳將軍的太陽xue,吳脈生不再說話。 “你說甜兒和小張,”吳將軍笑起來,“我知道的,真當我老吳傻嗎?可憐我一世,最后只有你母親真正愛我!可我卻背叛她,生了明引!活該,活該!脈生,我是對不起你,但我什么都不會說——” 吳將軍的眼猛地一睜,手銬上的鎖鏈嘩嘩的響,他用力扣住吳脈生的手,在吳脈生扭曲的表情里,扣動了扳機,血和腦漿從另一邊蹦出來,一瞬間,吳將軍應(yīng)聲倒地。這就是他最后的命運,他死在兒子手里,也死在自己手里。 “爸爸!”吳脈生慘叫,然而一切都已結(jié)束。 ——吳將軍死的消息在某些特定階層流傳開來,這不是一個好的結(jié)果,吳脈生的任務(wù)失敗,他的命運將會如何?如果張副官和甜辣椒晚一些時候,真的去登記結(jié)婚,他們會發(fā)現(xiàn),甜辣椒和吳將軍的婚姻關(guān)系已經(jīng)解除,他們可以結(jié)婚,他們原本是可以一起走的。 吳將軍的死,改變了一些格局,直接導致日本人入侵。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一環(huán)扣住另一環(huán),一些結(jié)束,又是另一些的開始。活在其中的人,多半被命運牽著轉(zhuǎn)圈,逃不出,掙不脫,最可悲的是,還不知道。 乘龍里。東西已經(jīng)理清,甜辣椒的一個箱子;旁邊還放著另一個箱子,是張副官的。他們的離開時間相差一星期,但為了讓她安心,他提前把東西整理好,營造出一種他們是要一起走的感覺。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不提離開。半個字都不提。他們很早起來,看看今天弄堂里有沒有日本人,沒有,他就快快出去買菜,現(xiàn)在當然不好買菜了,有什么買什么,有時候會空手而歸;運氣好買回了菜,他們會一起做,做完,分給鄰里婦人——她憔悴了很多,侄女來過年,卻再也回不去。 除了做飯吃飯,他們就耳鬢廝磨。紛紛擾擾的一切,都擯棄在呼吸之外。品嘗彼此的溫暖。皮膚的觸感、她長發(fā)的光澤、她背脊上的汗珠;他被蒙上的雙眼,或者滾動的喉結(jié),他發(fā)紅、發(fā)燙的皮膚,他被欲望填滿的胸膛,團成曲線黏在他鎖骨上的銀鏈。他們十指交握,銀戒相抵。他們來不及說話,可是又有太多話要說。在那些夜晚,他們疲憊的身心最終會在月色中沉靜下來。她摸到他的眼淚,知道他不止是為他們暫時的離別而哭。終于到了最后一天,月上中天,無人入眠。她輕輕地唱起歌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br> 她哼著,哼著,把短短的人生,所有的相遇都復習一遍,最后,相遇都須離別。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她遇見師父,他對她算不上好,但最終,他們也再不復相見了。她遇見小月季,連一聲道別都沒有,如今也不知所蹤;她遇見吳將軍,與他結(jié)為夫妻,然而…… 甜辣椒起身,跑到廚房,她拿了兩個杯子,一壺沒有喝完的冬釀。她回到臥房,這個臥房里有個很大的床,她笑起來:“那時候說,別人家是臥室里放個床,我們家,是床里放個臥室。一晃,這話也過去好久?!?/br> 他今日格外沉默,但無論她到哪里,他的視線總跟隨著她。 她坐在床上,把食盤放平,兩只酒杯里各斟上酒,遞一只給他。 “有個新郎官不能洞房,”甜辣椒說,“因為他酒量太差,喝一杯,就倒了?!?/br> “那我不要喝?!彼f。 “喝吧?!碧鹄苯返木票c他對碰,雙目中已含著眼淚,“喝過交杯酒,我們就是夫妻?!?/br> 她的手繞過他的手,兩只酒杯重新回到面前,他們慢慢地湊上杯沿,仰脖把酒飲盡。她將杯子一扔,圈住他的頸項,說:“我結(jié)過兩次婚,第一次,為了錢,第二次,為了愛?!彼窍氯?,感受他唇瓣殘存的桂花冬釀的氣息,他這樣一個正人君子到甚至有些清冷的人,也正是她在人生的寒冬中喝到的一盅好酒。 “下一次見面,我們就在國外了,但是,什么都不會變,我還是會在家里等你。就像在乘龍里一樣?!彼f。 寡言的他把臉埋進她的肩側(cè),正如那次離別一樣。那次離別—— 她心一驚。那次離別之后,可不是什么好的下場。他們差一點就不能再見。甜辣椒痛恨自己這時候想起的盡是不好的事情,怎么會想到那些呢?她趕緊讓那些畫面從腦海中消失。 張副官終于說:“我從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我連自己都不這樣愛?!?/br> 想起來,在認識她之前,他真的活著嗎? 他仍舊對吳將軍愧疚,因為他做了破壞他們婚姻的事情,可要他重新選擇,他還是要做那個第叁者。 他活著的瞬間,都與她相關(guān)。 那個初見的夜,蟲鳴喈喈,濕潤的草坪上,她赤足而行,他拎著她的鞋,第一次開始追逐;那紗簾重重的迷陣,他第一次感到心臟的迷亂;還有,在那個昏昧的時刻,她握著他的手,他第一次觸摸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臺風雨季,每一滴打在飯廳外窗戶上的雨點,也結(jié)結(jié)實實打進了他的心里,他第一次生出一種妄想,他想在她的注視下喘息;在她結(jié)婚的那天,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把他們再次拉回到一起,于是就有了那個夜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也許他心里也有了“愛”這個字。 當他以為將要與她離別,他心里的痛苦,超越一切。可一想到她最后能安然,他又覺得值得。愛她,讓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去死,又可以讓他拼了命地想要活下來。失去,尋覓,重逢,愛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冒險。 “是你讓我知道……”張副官扶住她的雙肩,看著她的眼睛,順手替她摩了摩紅腫的唇瓣,“人不是活漫長的一生一世,而是活那么幾個短暫的瞬間。” …… 翌日清晨,明引來接甜辣椒,張副官隨行。明引說:“別這么依依不舍,你們很快就能見面了啊?!?/br> 可他們二人仍舊緊握著雙手,眼圈紅紅。明引無奈,不再說什么。飛機停靠在不遠處,陸續(xù)有外國人登機,明引看時間,說:“好啦,還有什么話沒說的,留著一個星期以后再說。真怕你們這時候說完了,一個星期以后又沒話說了?!?/br> “甜甜——”他叫了她一聲,再無下文。 “快點來,我等你?!彼f,“我等你,我們還要一起找小月季,還要做很多事,我還要給你過一個很隆重的生日,我答應(yīng)你。” “要上去咯?!泵饕嵝?。 甜辣椒深吸一口氣,跟著明引走,張副官追了兩步,停了下來,注視著她的背影,她上了飛機,從艙門處探頭來看他,沖他揮手,她的發(fā)絲被狂風吹得飛揚,她說:“我等著你?!?/br> 十分鐘后,艙門關(guān)上了,張副官被人請離,因為飛機即將起飛。當他頭頂響起沉重的飛機聲,他抬頭追著那架飛機,他的摯愛就在飛機上,變得越來越遠,也變得越來越小。 然后,看不見了。 張副官慢慢往家走,可他又怕回家,這時回家,就只有他一個人了。他不打算回去,他轉(zhuǎn)了個方向,漫無目的地走。街上人依舊很多,雖然大都神情倉惶。什么時候,這里可以恢復寧靜,什么時候,這里的百姓可以神色松弛,什么時候,他可以和她再次回到這里? 人群sao亂起來。一陣不祥的轟鳴聲自后方傳來,同時,所有聽見這動靜的人們都慌亂奔逃,他們尖叫著,想要逃開這陣轟鳴聲的籠罩。人們互相沖撞,張副官甚至還沒搞懂發(fā)生了什么,就已被人流沖到了一邊,又被另一群人流撞倒。 “日本人來扔炸彈啦——”不知是誰大聲叫著,隨后,哭聲、吼聲、腳步聲…… 張副官也驚出一身冷汗,他跟隨著人群跑,但頭頂逐漸失去藍天,是什么東西把天空都給遮住了。 是轟炸機。 每一架轟炸機都投下了炸彈,巨大的爆炸聲蓋過了所有生命的呼喊。不知怎么,張副官有一瞬間聽不見那些轟炸聲,反而聽見一個悠揚溫柔的聲音在唱歌,她唱: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張副官捏住頸上的銀鏈,他的心在狂跳。仿佛世界末日般的炸響,所有的東西都飛到半空,有一些人瞬間沒了聲音。他攥緊項鏈,他想,甜甜,我很害怕。 然后他看見一些云,像是贗品,因為那些云被熏得發(fā)黃,還散出血腥的氣味。那些云拖著一只只冷硬的炸彈,掉到他的周圍。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她說: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