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媛固定時間會去山上拜拜，現(xiàn)在她也信這些東西了，人過得太順了，怕有一天突然失去，別得又都好，只能求諸于同災(zāi)難一般渺無音訊的神明。李瑾媛在下山路上遇到了正上山的武思文，武思文正要上山，今天的日程也緊，于是兩人只是匆匆地打了照面。李瑾媛的心比陳居儉的誠，上下山都不用車，原來李瑾媛以為陳居儉腿腳不夠，后來知道了他比牛還要康健，除了在床上。

    李堯的車在山腳下停著，什么也沒做只是單純地聽著廣播，任何乏味之事他都能投入進(jìn)去并找到樂趣，普通的廣告他也專注而興味盎然。李瑾媛坐進(jìn)副駕后李堯系上安全帶，將手搭在方向盤上，輕巧地?fù)芘?。李堯現(xiàn)在很有一種閑散的氣質(zhì)，甚至也開始像陳居儉了。李瑾媛不停地回著消息，只在近了環(huán)城道時說：去王淑雯那里。

    王淑雯是李堯領(lǐng)導(dǎo)的妻子，她因乳腺癌病退后開了一家文創(chuàng)茶館，朋友們時常在這里聚聚，今天的聚會還是只有他們四五個，王淑雯，李瑾媛，李堯，還有兩個女人，分別是某某與某某的妻子，婚后李瑾媛經(jīng)常和這些年長的女人相處，在享受她們的包容與照顧的同時體會到她們暗有的嫉妒，她們相較于自己的丈夫并不算老，可惜較李瑾媛，還是嫁得太早了，以至于青春和空蕩的臥室以及風(fēng)華正茂的丈夫一起消逝，終于等到丈夫們完全回家，她們已經(jīng)不能被叫作年輕了，而李瑾媛是如此幸運，還只有他們自己的孩子，李瑾媛當(dāng)然感覺到她們的情緒，出于憐憫她也很會討她們的歡心。李堯是這種聚會里唯一的男人，又因為是陳居儉的小舅子，所以身份上很理所當(dāng)然，今天是王淑雯剛拿到云南運來的一撮好茶葉，請大家一起品賞，李瑾媛和其他女人一樣專注地聽王淑雯論道，李堯也同她們一樣，只不過他身為唯一的一個男性，眼光顯得更為熾熱一些，王淑雯的手指背搭在下巴下面，在發(fā)現(xiàn)李堯注視她的手指時，她的手又輕輕放了下來。

    這么喝了一輪，又聊了些天，茶會就散了。李瑾媛坐在車?yán)锔顖蛘f王淑雯老公引的那批藥的事，說讓他可別沾手了，反正人情也給了，李堯說：當(dāng)然。李瑾媛在后座脫了鞋子，腳尖戳李堯的脖子，她說：看王淑雯看你那sao樣。李堯沒說話，后視鏡里他的臉依稀是微笑著的，李瑾媛說：睡了沒？李堯說：不睡。李瑾媛說：她女兒呢？李堯不答，李瑾媛說：注意點吧，別搞得自己像妓女一樣。李堯說：今天在山下看見武思文的車了。

    武思文是道長牽線給李瑾媛認(rèn)識的，武思文前幾年一直不出頭，在玩，去年女朋友給他生了個兒子，抱回家后才開始做家里的事，李瑾媛從他那套了兩千多萬了，武思文還是笑呵呵的，是真挺喜歡她，并且也是不把錢當(dāng)什么事吧。李瑾媛也就是跟太太們做點小投資，賺來的錢要分給武思文，武思文也不要，他也算是個好人，李瑾媛想著武思文的事，一會兒沒跟李堯說話，李堯把車停到路邊，李瑾媛張了一眼：又干什么？李堯說：餓了。李瑾媛擰起眉頭：吃，就知道吃。

    李堯下去吃飯了，回來沾著滾身的油煙味，李瑾媛干嘔了一下，摸著胸口，李堯說：你又有了？李瑾媛說：媽的，再去給我買個那什么。李堯說：真行啊。李瑾媛捶了幾下胸口，算了，回家吧。

    陳居儉喜出望外，李瑾媛不客氣地揭露他，說他聯(lián)合了醫(yī)生一塊兒騙她，問他高興了吧，陳居儉說：我當(dāng)然高興。他說，昊昊也能有個meimei了。李瑾媛說：你知道男的女的？陳居儉說：我想該是個女孩兒了，陳居儉總是說什么就是什么，嘴像開了光，陳居儉說：那天晚上，我夢到祥祥了，她說想我了，她想回來了。李瑾媛的嘴唇打了個哆嗦，祥祥就是他第一個女兒，其實她不是得急病死的，是自殺，在國外。李瑾媛覺得食道里卡了東西，涌不上來也咽不下去，轉(zhuǎn)頭看到陳居儉，又什么都說不出來，恨也恨不了，把他的手拉住握了握，說：那你就看看吧，看看是她不是。

    這次李瑾媛的肚子起得飛快，好像知道她會是在愛與期待中降生，李父李母也過來和李瑾媛一塊兒住，李瑾媛的肚子大得難以行動，懶得出門，什么都是在家里做，陳居儉說得對，真是個女兒，只是沒親身參與著她的出生，李瑾媛住院的時候陳居儉也進(jìn)了醫(yī)院，又做了次手術(shù)修補身體，雖然沒有開膛破肚，被推出來的陳居儉依然氣色很差，陳居儉插著尿管的赤裸身體被醫(yī)生緩緩地從被子里抖出來，身上的rou松懈得不成樣子，而且顯得很瘦小，李瑾媛看不下去，轉(zhuǎn)過了身，又讓李堯給拉了回來：因為陳居儉的嫂子在看她的反應(yīng)，不能落人話柄，又去陳居儉那里告他們。令李堯沒想到的是，拉回來的李瑾媛的臉上滿是淚水。陳居儉的嫂子勸她，孩子要緊，陳做手術(shù)也是想多陪你們母子幾年，李瑾媛痛哭出聲，埋在她的肩頭，醫(yī)生讓他們離遠(yuǎn)一點，她們拉著手往陽臺走了，剩余李堯在這里，跟躺著的陳居儉，陳居儉做的局麻，從他慈愛而腫脹的眼皮中射出兩道及精的亮光，這是他腐朽身軀上最為熠熠生輝的兩點，仿佛集結(jié)了全身的力量。通常將死之人都有這樣一對清亮的羊眼，過了一會，他疲乏地睡去了。

    李瑾媛羊水破了，孩子一直下不來，李堯進(jìn)手術(shù)室簽的責(zé)任書，最后李瑾媛還是把孩子擠了出來，一個肥碩的女兒，和尚似的的胖頭上有一顆黑痣，陳居儉的嫂子發(fā)出一聲驚呼，陳居儉的大女兒出生時也在頭上有一塊胎記，所以說道長講的李瑾媛跟陳居儉是命定之緣是有根據(jù)的。李瑾媛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孩子嘹亮地啼哭著，大家都在笑，過了一會兒后陳居儉被推過來看，陳居儉的嫂子故意掩著那顆黑痣，怕陳居儉看了后過于激動，觸發(fā)手術(shù)的傷害，之后陳居儉出院，才給他看了那顆痣，陳居儉當(dāng)場淌出眼淚，這是一個有奇跡性質(zhì)的巧合，造福了在場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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