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穿女裝。

    出城后，蕭云硯和陳愿相繼在馬車里換回正經(jīng)衣衫，一黑一白，皆是哀色。又趁著夜暮，去影衛(wèi)給玉娘搭建的墳塋前祭拜了一番。

    少年撩袍跪在墳土前，任由細密的秋雨砸在臉上，直到雨勢漸大，立在一旁的陳愿才撐開傘，大部分偏向蕭云硯。

    他始終垂斂著長睫，叫人摸不清情緒，也沒有痛痛快快落淚哭一場，離開前，蕭云硯咬破指尖，在沒有名姓的石碑上默背了一整段超度亡者的經(jīng)文。

    他不信這些，但還是怕玉娘那樣良善的女人在黃泉路上被惡鬼欺凌。哪怕她和她的丈夫合葬在一起，可是亂世之中，文人承受不起也保護不好過分美麗的女子。

    蕭云硯扶著墓碑站起身來，眼看著雨水將血漬沖刷掉，不用多久就會痕跡全無。

    他想贖罪，是癡心妄想。

    少年接過影六遞來的披風(fēng)，裹到了陳愿身上，漂亮的手指認真為她系好結(jié)，抬眼說：“接下來的路，還一起走嗎？”

    陳愿踮腳，捏著袖子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水珠，回應(yīng)道：“從無悔意?！?/br>
    明知道你是反派，要走的路布滿荊棘，要做的事血雨腥風(fēng)，可我還是想多同你走一段，為你撐把傘。

    她說：“我們走吧。”

    蕭云硯順勢接過了傘柄，與她并肩而行，又不著痕跡稍稍靠前以擋風(fēng)雨，他問：“就這么相信我嗎？”

    玉娘出事那一夜，陳愿并沒有同他在一起，他確實很有嫌疑。

    少女沒有說話，她伸出手握緊他衣袖下冰涼的五指，算是回應(yīng)。

    陳愿其實很想告訴他，是《鳳命》一書給她的自信，書中在羅列反派的罪孽時，并沒有玉娘這一條。

    后來她又想，哪怕沒讀過原書，她也會相信現(xiàn)在的蕭云硯。

    那些文字傳達的溫度，遠不及如今她握著他的手來得真切。

    “阿硯，你不會?！?/br>
    她很肯定的說。

    不知是不是雨意太重，蕭云硯眼眶微濕，小聲道了句謝謝。

    陳愿并未聽真切，只因腦海里又響起系統(tǒng)的提示：青山寨，血池。

    “血池？”她不小心脫口而出。

    蕭云硯覺得奇怪，卻沒有追問，只道：“我幼時聽阿娘講故事，她說血池里沉睡著一條上古黑蛟，是苗疆信奉的那位神明最喜愛的坐騎。”

    陳愿怔了怔，她見過駕鶴的，御劍的，甚至如蚩尤那樣騎熊貓的，但還真沒見過馭蛟的。

    她對這所謂的神明越來越好奇，不再遲疑，拽著蕭云硯往青山寨去，行動能力直接拉滿。

    蕭云硯在夜色中看不分明，也只能被她拉著，大氣不敢出，直到陳愿主動停下來。

    夜里的深山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哪是哪，鳳陽城又是三面環(huán)山，俗稱山城，城池周圍層巒疊嶂，千山萬壑，就算是當?shù)厝硕紩r常迷路。

    陳愿意識到自己魯莽后，回頭對蕭云硯說：“你怎么不攔著我點？”

    少年低頭看著被她甩開的手，輕聲道：“我給的建議你會聽嗎？”

    陳愿：“當然?！?/br>
    “那天將明的時候再出發(fā)，我可以用螢蠱來引路，然后……”蕭云硯話未說完，又聽陳愿道：

    “我怕等不及?！?/br>
    “雨停后就用螢蠱引路吧?！?/br>
    蕭云硯閉上嘴，意思很明顯，我說什么有用嗎？

    我還能攔得住你了？

    陳愿后知后覺，有些不好意思，說：“你再問我一遍?！?/br>
    蕭云硯點頭，他重復(fù)問道：“我給的建議你會聽嗎？”

    陳愿：“不會。”

    ……

    寅時末，雨終于停了。

    天還未亮，但天色也不似深夜那般凝重，雨后山路難走，草木都掛露帶霜，嗅進鼻子里的是濕潤的微冷氣息。

    蕭云硯攤開指尖，將用酒溫養(yǎng)過的螢蠱從小竹筒里釋放出來，捧到陳愿眼前說：“它很靈的?！?/br>
    只是給了一點姜昭常用的物件讓螢蠱嗅，它就能知道物件主人身處何方，并引他們過去。

    陳愿當然知道這些蠱蟲邪氣，她該慶幸山路雖滑，卻沒有蟲蛇，又或許是因為蕭云硯體內(nèi)的蠱王，那些毒物自動退避三舍。

    就是不知道夏日里他是不是也能驅(qū)蚊，當人形蚊香？

    陳愿闊步向前，近兩個時辰后，天已大亮，他們也終于找到了靈山山頂?shù)那囡L(fēng)寨。

    聽蕭云硯說，在靈山后面，那幾乎隱匿在云霧中的群山叫巫山，也是生苗一族避世而居的地方，尋常人很難進入。

    她點點頭，觀察了一下青風(fēng)寨的崗哨，哪知蕭云硯不遮不掩，直接走到寨門，在眾目睽睽之下，散出了裝在小瓶里的藥粉，輕易就迷暈一片。

    陳愿：絕還是你絕。

    她把差點出鞘的劍推了回去，和蕭云硯一起大搖大擺往里走，也很快就被以大當家為首的熟苗一族包圍住了。

    烏泱泱的一片藍色苗服壓來，陳愿已經(jīng)開始慌了，然而想象中的激戰(zhàn)沒有開始，阿大首先單膝下跪，對人群中央的少年行禮道：

    “歡迎歸來，少族長。”

    阿大的聲音鏗鏘有力，隨之而來是余下所有人的跪禮，動作整齊劃一，雙膝而跪，匍匐在地。

    苗疆的尊卑制度等級森嚴，不僅僅是因為規(guī)矩，也因為蠱蟲的壓制，苗族的人多少都養(yǎng)蠱蟲，攜帶在身上，蠱蟲比人更靈敏，也更容易感受到蠱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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