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有烏雅德勝這個名字，生生將他從困窘中拉了回來。

    胤禛好懸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雙目一凌，深深垂下頭去，“德勝行止荒唐，不配為官，是兒臣知情不報，犯下大錯，請汗阿瑪恕罪！”

    回話一板一眼，神色暗含堅毅?；噬贤?，良久，露出細微的笑容：“行了，起來吧?！?/br>
    胤禛叩謝應是，不知不覺背后已被冷汗浸濕。

    “老四啊，先有家國，再論親疏?！被噬贤膬鹤?，像幼時教導他那樣，目光悠遠，語重心長，“偶爾的徇私甚是尋常，畢竟水至清，魚也活不下去?？梢坏┰竭^了那條線，世道就亂了。不論前朝還是后宮，守線的當褒，逾矩的當罰，這就是朕的‘理’?！?/br>
    皇上心里如明鏡似的，老四看似冷情，實則最是重情。

    就如他舍不下德妃，對十四也是如此，慣會做，不會說，譬如去歲炎夏的冰塊，過冬的炭火，內(nèi)務府給的都是定數(shù)，他有福晉有嫡子，卻還勻出好些給十四送了過去。

    這樁樁件件，十四沒說，德妃也半點不知。皇上盯著胤禛的眼睛，溫和而耐心問了一遍：“你可贊同這‘理’？”

    四阿哥渾身一震，眼眶竟是有些酸澀。

    皇上的目光好似將他看透了。好似懂得他的理想，懂得他的委屈，這話，他有多少年沒有聽過了？

    唯有皇額娘還在的時候。

    他拱手，低低地說：“汗阿瑪，兒子明白了?！?/br>
    再次抬頭，四阿哥眸光明亮，眼底蘊藏了一往無前的銳氣?；噬蠞M意地頷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元寶的抱負，同你是一樣的?！?/br>
    陡然間，胤禛有了不好的預感。

    皇上嘆氣道：“那小子同朕說了，阿瑪四叔整治國庫，他也要開開眼去?！?/br>
    話音一落，胤禛頓覺天旋地轉(zhuǎn)，急急說道：“汗阿瑪，兒子不過玩笑之語，您可萬萬……”

    “朕能怎么辦？朕還能拒絕不成？”皇上呵呵一笑，打斷了他的話，“誰叫你是他的好知己呢?！?/br>
    四阿哥結(jié)結(jié)實實噎住了。

    李德全擦擦額角不存在的冷汗，就聽皇上繼續(xù)道：“行了，朕把元寶交給你，明兒帶著他去辦差吧?！?/br>
    說罷哼了一聲：“不過五歲的年紀，說什么‘還天下太平’的大話。龍?zhí)痘ue都敢闖，還真不知隨了誰！”

    胤禛的表情，那叫一個青青白白難以言喻。他瞅著皇上的驕傲神色，動動嘴唇終是緊緊閉上，半晌，艱難無比地點了點頭。

    皇上擺手讓他退下，胤禛機械地拱手，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回到書房，他用了一晚上接受現(xiàn)實，直到夜半終于說服了自己。弘晏年紀雖小卻分外聰穎，搗亂萬萬不可能；且有他護著，無論如何，那些明槍暗箭都傷不到侄子……

    入睡之前，胤禛左思右想不對勁兒，總覺得有什么被他遺漏了。

    到底是什么呢？

    弘晏從乾清宮回來，莫名得了他爹的一記冷眼。

    太子坐在太子妃身邊，幽幽地望著他，語調(diào)酸溜溜的：“孤的兒子只惦記著老四，早就把親阿瑪忘到九霄云外去了?！?/br>
    想起何柱兒的話，太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弘晏不敢頂嘴，很是乖巧地認了錯，然后殷勤遞給太子一盞茶：“阿瑪消消氣，兒子保證，兒子最關心的就是您了！”

    太子妃撲哧一笑，太子狐疑地接過茶盞，總覺得哪里有問題。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就被弘晏不要錢的恭維話說得身心舒暢，什么“阿瑪是兄弟里排行最俊的那個”，“阿瑪威風八面，是最受愛戴的儲君”，以及“阿瑪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瑪”……

    太子霎那間生不起氣，就連明日要辦差的憂愁都散了！

    當天夜晚，他滿含笑意進入了夢鄉(xiāng)。

    翌日。

    早朝時分，皇上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嘴諸位皇子新得的差事，一瞬間，朝堂炸了鍋。

    如此盛況，就連封爵也沒那么熱鬧。朝臣們接連上奏，你一言我一語，吵吵嚷嚷的像個菜市場，御史有支持有反對，總體還是反對的居多。

    諸如明珠、索額圖、佟國維等等老臣，面上不言不語保持沉默，心道這可棘手了。

    皇上等他們吵夠了，伸手壓下議論之聲，重重嘆了口氣：“好叫眾愛卿知曉，如今國庫吃緊，并非危言聳聽。除此之外，內(nèi)務府俸祿不繼，昨兒皇額娘竟是提議于朕，將太后御膳縮減為五道，自上而下裁剪開支，至于綾羅錦緞，更是不宜上身?！?/br>
    “皇額娘何等尊貴之軀？朕何等慚愧！”皇上鷹眼如刀，繼而高聲道，“國庫無財，不若從朕的內(nèi)帑拿銀子，先供內(nèi)宮之需，再作京官俸祿。你們說如何？”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朝堂嘩啦啦地跪了一片：“圣上，臣等無能！”

    主辱臣死不是虛言?；噬隙及言捳f到了這個地步，若他們堅持反對，他日史書都得記上一筆，記的還是罵名！

    “也望眾愛卿能夠體諒于朕，”皇上望著黑壓壓的人群，神色和緩許多，溫聲道，“切莫阻礙皇阿哥們?！?/br>
    “退朝?！?/br>
    待明黃色的身影消失，大臣們依舊跪在地上，半晌，稀稀落落起了身。

    一雙雙眼睛望向左前方，眾皇子所在之處，有沉思，有估量，還有畏懼與忌憚。太子噙著微笑，淡定地先行離去，索額圖見此，向左右同僚告了聲罪，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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