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還來不及愣神，便聽白晉凜然地說：“找不著信件，只需召回戴大人，讓他再畫一幅，同樣可以作為證據(jù)。戴大人是個天才，他不會忘記的！”

    話語層層遞進，滴水不漏，沒有半點邏輯錯誤，實在是御前奏對的典范了。

    皇上沉默片刻，眼神銳利起來，火器分析與改良……

    戴梓精于器械，當年任他為工部侍郎，也有此般考慮。

    “朕知曉了?！被噬系?，“退下吧?！?/br>
    沒有聽到確切的回答，白晉也不急，這一切的一切，都在皇長孫殿下的預(yù)料之中。只要皇上重視火器，重視神機營，必然會派人去往盛京，讓戴梓畫一副圖紙——因為如今神機營廣泛裝配的紅衣大炮，正是南懷仁設(shè)計的那個。

    長舒了一口氣，小命終于保住，白晉起身的時候，雙腿都在打顫。為“毀尸滅跡”，他把手心往衣襟處胡亂抹了抹，彎腰一步步地后退，卻猛不丁聽皇上問：“見朕之前，你還見過誰？”

    因著慶幸不已，心弦松弛下來，白晉下意識回道：“皇長孫殿……”

    說著猛然閉嘴，露出癡呆的神色。

    李德全正在糾結(jié)，糾結(jié)何時揭露此人的小抄行徑，聞言唬了一跳，當即打消這個念頭。

    皇上揉揉眉心，似笑非笑地看他：“皇長孫殿下有沒有告訴你，凡事不能照學(xué)？他是如何高估你的說話水準的？”

    白晉的發(fā)音字正腔圓沒問題，辯論邏輯卻要打個問號，遑論替人求情了。他只擅長短句，還有請安的場面話，吃不消一長串，否則就要卡殼，繼而嘰里咕嚕冒出鳥語，因為記憶力不行。

    皇上需要合理安排人才的去處，包括宮里的傳教士，自然對他有所了解。若白晉有這水平，早被提到理藩院舌戰(zhàn)群儒，哪還用在欽天監(jiān)坐班？

    白晉人傻了。

    皇上和藹道：“是自己的，終究屬于自己，誰也偷不走。來，把你剛剛同朕說的話重復(fù)一遍?！?/br>
    白晉低頭看了看泛黑的衣襟，想了想墨跡模糊的手掌。

    白晉：“…………”

    他痛哭出聲，這回是真的。

    ——

    弘晏終于明白，人生難逢一知己是何意了。

    與大伯不同，九叔的經(jīng)商頭腦恍若天生，譬如后世的專業(yè)術(shù)語，什么‘饑餓營銷’，什么‘壟斷’，用不著他點播，便能舉一反三，把內(nèi)涵挖掘得透透的。

    還有大規(guī)模銷售毛衣的生意，根本用不著他cao心，九叔早已擬訂好了計劃，遞給他過目，虛心問他哪里存在漏洞，哪里需要改進。

    弘晏感動至極，連連搖頭，九爺?shù)挠媱澅M善盡美，有些細節(jié)他都沒有想到，具有高度的可行性。

    同九叔相比，大伯就是一榆木疙瘩……也罷，術(shù)業(yè)有專攻，他也不必太過苛求。

    叔侄倆商議得熱火朝天，沒過多久，弘晏領(lǐng)得一個任務(wù)——勸皇上穿上毛衣，以便引領(lǐng)潮流，自上而下普及全國，為可期的未來鋪平大道。

    此為九爺建議，弘晏一口答應(yīng)下來。

    算了算時辰，白晉也當哭嚎完畢，在汗阿瑪心中種下震撼的種子，下一步便是派人去往盛京求證。畢竟逝者為大，不能掘墓不是？

    這樣一來，戴梓回京指日可待，火器天才應(yīng)當為國發(fā)熱，而不是窮困交加，求赦不得、郁郁而終，病死在寒冷的冬日里。

    但因戴大人頭鐵至極，不怕頂撞，汗瑪法想起舊事，定然會經(jīng)歷憤怒，復(fù)雜，糾結(jié)等等一系列心態(tài)轉(zhuǎn)變，徹底想通需要過程，毛衣的事兒，今晚就罷了，還是明日提起為妙。

    把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弘晏準備先用晚膳，再去太醫(yī)院，等候白晉送上奎寧，完結(jié)調(diào)養(yǎng)手冊的撰寫，于是甜甜地同九爺告別。

    悠悠繞到毓慶宮前，發(fā)現(xiàn)一隊小太監(jiān)正四處找他。

    左等右等找不到人，小太監(jiān)都快哭出來了，終是瞧見弘晏的身影，大松了一口氣，道：“小爺，皇上心情好，正等您用膳呢。”

    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心虛，卻因躬身的緣故，弘晏沒有發(fā)現(xiàn)。

    弘晏小小吃了一驚，汗瑪法居然沒有陷入憤怒，復(fù)雜與糾結(jié)，而是不計前嫌，決定赦免戴大人了？

    不愧是他從諫如流，可親可敬的汗瑪法。

    懷揣著敬佩之意，弘晏踏入乾清宮，入耳便是皇上的吩咐，聽著心情不錯，“派侍衛(wèi)前去盛京，瞧瞧戴梓如何，要是依舊記得當年的火器圖紙，便叫他重畫一份，快馬送至京城。如若真是冤枉——”

    弘晏越發(fā)感動，準備假意詢問緣由，繼而大肆夸贊汗瑪法虛懷若谷，仁愛臣民。

    哪知皇上繼續(xù)道：“真是冤枉，就讓他待在盛京好好畫圖，別想有的沒的，再有創(chuàng)新，讓侍衛(wèi)拿圖尋朕。”

    弘晏：“……”

    弘晏驚呆了。

    汗瑪法這話，是要把戴梓當做工具人？

    怎一個渣字了得！

    弘晏覺得不行，沒想到皇上并未釋然，依舊記仇，霎時顧不得其它了，趕忙上前幾步，聲情并茂地說：“汗瑪法，戴大人無時無刻不盼著回京，更是在流放途中，寫了好些悔恨的詩篇，他早就后悔頂撞于您?！?/br>
    乾清宮霎那間變得寂靜。

    李德全立在皇上身側(cè)，朝他不斷使眼色，還做出“白”的口型，瘋狂暗示著什么。

    “……”弘晏察覺到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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