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頓了一頓，像是有些難以啟齒，輕飄飄睨向李德全。

    李德全忠實履行代言人職責(zé)，連忙躬身說：“回貝勒爺，小爺想去織布的地兒，或有曹大人李大人知曉?！?/br>
    晌午王大人在時，那番祖孫對話，李大總管每每回憶，總有些唏噓——

    皇上問：“為何要曹寅李煦跟著？”

    弘晏的理由無懈可擊：“他們熟悉路?！?/br>
    皇上：“……”皇上叫人把王士禛送回住處，威嚴(yán)道：“朕不同意?！?/br>
    弘晏仰起頭，眨眨眼，開辟一條有別于撒嬌的新道路：“偷得半日閑，孫兒發(fā)現(xiàn)曹家有個占地極廣的佛堂，是探尋佛法的好地方。汗瑪法您忘了嗎？織毛衣與織布無甚區(qū)別，念經(jīng)卻大了去了！”

    皇上：“…………”

    皇上恨不能拎來十二阿哥訓(xùn)斥一頓。左右張望一番，發(fā)現(xiàn)沒有趁手的雞毛撣子，曹家更不會準(zhǔn)備此物，也是生怕乖孫一去不復(fù)返，日后沉迷五臺山的風(fēng)景，最終無奈妥協(xié)，瞬間定下了監(jiān)督的人。

    李德全瞧得目瞪口呆。

    這一推一拉，真是說不出的智慧。每每觀看皇上與小爺?shù)慕讳h，他總能有所領(lǐng)悟，李大總管回過神來，神色愈發(fā)感慨。

    織布，曹寅，李煦……四爺真真正正地詫異了，眼眸深了深。

    告退回到自己住處，胤禛一路上都在思量，蘇培盛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敢出聲打攪。當(dāng)晚，四貝勒房里的火燭亮了小半夜，才終于讓人打水沐浴，洗漱安歇。

    燭火熄滅，一切歸于黑暗，唯有暈黃的月光透進窗。一手撐在榻上，四爺半閉著眼，出聲問蘇培盛：“爺同元寶的默契，如何？”

    蘇培盛靠在榻前，睡意不翼而飛：“……”

    大半夜的，爺這是什么問題。

    他暗嘶一聲，從反應(yīng)到開口只用了千分之一毫秒，信誓旦旦道：“自然是無人能比，遠勝八爺！”

    這話讓人心里舒坦，四爺鳳眼深邃地點點頭，“安歇吧?！?/br>
    ——

    相比于四爺?shù)漠?dāng)面通知，曹大人李大人就寢之前，雙雙得到皇上口諭，實乃出乎預(yù)料，大吃一驚。什么叫“精心伺候著，見弘晏如見朕”？

    皇長孫比他們預(yù)想的還要受寵，不，這已經(jīng)脫離受寵的范疇。聯(lián)想到圣駕來臨的一幕幕，簡直、簡直就是皇上他指定的，隔一輩的繼承人，就差冊封皇太孫了！

    口諭沒說小爺出府的去處，他們也來不及關(guān)心這個，震驚過后，曹大人李大人如出一轍，從心底涌上絲絲喜意。

    太子身為板上釘釘?shù)南乱蝗蔚弁?，近來地位越發(fā)鞏固，待他們的態(tài)度一直淡淡。不論送年禮，還是遞請安折子，回復(fù)中規(guī)中矩不顯親切，雖不至于疏離，卻讓人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實處去。

    從前，明珠索額圖都得拉攏他們，現(xiàn)今可大不相同。形式天翻地覆，朝堂肅然一清，而他們是皇家的奴才，若新帝登基不用他們，就離家族覆滅不遠了！

    為家族計，為前途計，未免過猶不及招來厭煩，他們合計找尋另辟蹊徑的法子，而南巡的這些時日，恰有另一條路擺在面前——皇長孫。

    正愁沒有接觸皇長孫的機會，皇上便遞給了他們。哪有比近距離相處的方式，更能了解小主子的性格喜好？

    李煦嘴角帶了一抹笑，便是天下奇珍，他們也能為小爺找來。

    因著心里存了事，翻來覆去睡得不甚安穩(wěn)，第二日來不及向老太君請安，他起了個大早候在正門外，親自挑選侍衛(wèi)車輛，勢要護衛(wèi)小爺周全，恰與曹寅碰上了面。

    二人互相頷首，心照不宣地挪開眼，卻見一個絳藍衣裳的挺拔人影大步而來——

    是四貝勒。

    與此同時，老太君親自端過早膳，意圖向皇上求個恩典?；噬闲θ轀睾?，依舊如府前那般扶她起身，只是剛剛提起曹氏族學(xué)，皇上沒有即刻答應(yīng)，又一次睨向李德全。

    難不成要朕解釋，弘晏忙著織布，沒空前往族學(xué)？

    李德全賠笑著解釋：“小爺出府去了，皇上吩咐曹大人李大人跟著，怕是明后都沒有空閑。”

    伴隨著老太君吃驚、遺憾卻不敢過問的神色，弘晏迎著朝露，精神抖擻地踏出織造府，“曹大人，李大人……四叔？”

    四爺朝他微微一笑，那一瞬間的冰霜消融看愣了曹寅，李煦恍惚想起，四貝勒是皇長孫最早傳到江南的知己，叔侄倆的情分非同尋常，好似不應(yīng)出現(xiàn)在你爭我奪的皇家。

    弘晏有些驚喜，高高興興牽起四叔的手，側(cè)身問候二位大人。

    小圓臉盛著親切的笑，問候得曹寅李煦受寵若驚，也讓他們的擔(dān)憂不翼而飛，籌謀越發(fā)甘愿，不出一刻鐘，他們的眼神不約而同帶上了慈愛，別提心中諸多感慨，皇長孫殿下，原來是這樣的人物！

    “……”四爺在旁看著，不發(fā)一言。

    胤禛很是熟悉弘晏的笑容。親切無比，燦爛無比，和催債索額圖的時候一模一樣，只那回轉(zhuǎn)身拎出造假牌匾，這回呢？

    終于，曹寅溫聲問起出府的去處，弘晏笑瞇瞇地道：“二位大人身為織造，自然懂得織造諸事。我想瞧瞧繡娘如何織布，織機如何運作，可否勞煩二位大人？”

    分外禮貌的語氣，足以讓人忽略話間內(nèi)容，曹寅正欲開口，李煦便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待反應(yīng)過來，面色顯現(xiàn)絲絲愕然與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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