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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遇不屬于當時,只屬于重逢。 所謂奇遇,所謂重逢,不是我在東竹寮見到你的那個晚上,不是我在Shiru Cafe與你說話的那個下午,不是我們在巴士站碰頭的這個傍晚,也不是我們走進河豚店坐下來的那個瞬間,是當下—— 煮河豚的火鍋湯底散發(fā)出氤氳水汽,你坐在對面應(yīng)了一聲“是吧”,然後在店員的好心提醒下,把魚rou安置進了湯底中。 只是當下。 因此,所有的假設(shè),都不重要了。 空氣里彌散著潮濕水汽,與外面的雷雨聲彼此呼應(yīng),王子舟心頭交織著一種平靜又亢奮的矛盾情緒,最後融合濃縮成一句“真是巧啊”。 “真是巧啊。”她說。 “是很巧。”他附和,又說,“魚rou好了?!?/br> 煮熟的河豚rou蘸上醬汁,進入口腔的剎那,王子舟終于對它有了改觀——確實是滋味鮮美的食物。涼拌、生吃,各種花樣似乎都不行,必須煮熟了,她才能感受到其味美所在。 我可真是頭吃不來細糠的山豬,她想。 火鍋之妙,在于其迅疾、熱烈,不容遲疑。 魚rou、配菜接二連三地下進去,很快就熟一整鍋。熱騰騰的水汽催促你趕快下筷,簡直不給任何思考的余地。 鍋里魚湯汩汩,再把海苔、米飯和蛋液倒進去,攪拌開來等它熟,關(guān)火,分食,回過神,除了口腔里的鮮美余韻外,胃腹也遲鈍地傳遞出了“飽足”的資訊—— 危機四伏的一頓飯,終于走到了尾聲。 期間也有零零散散的對話,聽起來似乎與剛坐下時寒暄的那些差不多,但區(qū)別在于,心情與界限都不同了—— 好像莫名撕掉了一層隔膜。 半路殺出的親近。 它私密、特別,全部盤繞在“我們是認識的”那條既定事實之上,所以作戰(zhàn)計劃自動進入碎紙機,話題也變得信馬由韁、隨心所欲起來。 突然開始、突然結(jié)束,不管起因、不問後果,全仰仗直覺。 比如她問陳塢“東竹寮月住宿費多少”,陳塢說“5100”; 她問“寮里食堂好吃嗎”,陳塢說“還可以”; 她問“你平時做飯嗎”,陳塢說“工作日不做,周末偶爾會做”; 她問“工作日在哪吃”,陳塢說“寮食堂或者生協(xié)食堂吧”; 她說“生協(xié)啊,我都沒怎么去過”;陳塢說“很便宜,可以去看看”; 又問“你來日本打過工嗎”,他說“去過快銷品牌的服裝店疊衣服,你呢”; 她說“我打的都是線上的工”,他說“翻譯工作嗎”,她說“是的,但薪水不高”; 之後又聊到研究室的事情,說起某某專業(yè)某某同學(xué)在研究室用盜版軟體的後續(xù);說完,話題又猝不及防殺回本科學(xué)校,王子舟說自己在新校區(qū)的教室丟過書,但監(jiān)控室的保安卻說這是實時監(jiān)控沒法給你調(diào),所以不了了之;陳塢則說我們數(shù)學(xué)系在新校區(qū)沒有自己的樓。 王子舟自認和陳塢還不能算完全意義上的熟人,但僅僅是雙重校友的這層關(guān)系,其實就足以讓他們坐下來胡說八道了——人不得不進入集體,又靠集體獲得標簽與經(jīng)歷,這些東西在脫離了集體的外部世界里,讓彼此互相識別。 這種天然的排外性時刻攛掇我們形成認同,很容易就會讓人產(chǎn)生“我們是一夥人”的錯覺。 但我們之間,不止這些錯覺。 拋開校友關(guān)系,拋開幾年前那至關(guān)重要的一面之緣,我們?nèi)缃襁€是被架空的皇室與手握實權(quán)的民選首相的關(guān)系。 想到這里,首相開始思考另一件讓她苦惱的事。 離開浙南小鎮(zhèn)到江蘇讀大學(xué)之後,口袋里有限的生活費,讓王子舟不得不對錢形成更敏感的認知。她從來不是為了滿足物慾胡亂揮霍的人,也不是摳門得像葛朗臺一樣、只進不出的人。她可以在有限的預(yù)算里,把生活過到一種相對平衡的狀態(tài),但這也只限于她自己的吃穿用度,一旦被迫卷入復(fù)雜的社交關(guān)系里,她就立刻會感覺到猶豫和失衡—— 約好了一起出去吃飯玩樂,總需要有人起身先去結(jié)賬。 誰做那個起身的人呢?王子舟做過。但明明是需要大家分攤的費用,等她結(jié)完賬之後,卻總有人會忘記付給她,她又不好意思提醒對方給錢,被賴掉之後,王子舟常常會惦記這筆錢好幾天。 她也很討厭自己這樣的斤斤計較,覺得如果我富有到可以不用計較這些小錢就好了,但一想到這些是她一整天的打工費,又覺得非常舍不得。 所以後來她再也不主動去結(jié)賬了,但她也從不會忘記把自己的那部分費用轉(zhuǎn)給結(jié)賬的那位朋友,從不—— 因為對錢在意,所以不會忘記。 每個和她吃飯的人,都可以放心地去結(jié)賬。 我被別人有意或無意地賴掉過,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所以我絕對不會賴掉你的——盡管她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對一二百塊錢這么計較。 同時,她對被請客這件事,也會感到不自在。 好像欠了什么。 得想著還回去。 麻煩,無窮無盡的麻煩。 來日本之後,同學(xué)朋友之間都很默契地AA,甚至分開結(jié)賬,這一定程度上讓她松了口氣——輕松又公平,一頓便歸一頓了,有下次再說。 但是此刻,又回歸到這個問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