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甭普f，“你在京都嗎？”

    “我剛回來?！?/br>
    “你幫我個忙吧，我日語太差了，應(yīng)付不來——”那邊短促地停頓了兩秒，然後是疲憊的呼吸聲，“你來吧，在學(xué)校附屬醫(yī)院?！?/br>
    王子舟握緊了手機，喉頭發(fā)哽：“陳塢呢？”

    “我聯(lián)絡(luò)不上他?！甭凭趩实睾粑?/br>
    “那醫(yī)院里的是誰？”

    “談睿鳴。”

    第12章

    「夷魍」

    王子舟經(jīng)歷了一場深夜夢游。

    現(xiàn)實斷裂成碎片，拼接起來，宛若水中倒影，風(fēng)一吹過，支離破碎，如夢似幻。一些遠離日常的陌生日語詞匯，從她口中吐露出來，那一刻，她好像不是自己，而是進入到了一個虛構(gòu)的故事里，發(fā)表著那些寫好的臺詞。

    曼云給她寫好的臺詞。

    她給醫(yī)生翻譯成了日語。

    一切暫告段落之後，王子舟眼睜睜看著曼云進入到瀕臨失控的狀態(tài)。曾經(jīng)那個散漫不羈的曼云好像被放逐了，留下這個懸崖邊上搖搖欲墜的男子。

    她甚至覺得，他把她叫來，也不完全是因為外語障礙——他根本無法冷靜地跟別人敘述，用日語不行，英語不行，哪怕中文也不行。

    王子舟為了聽懂他的話，費了很大的勁。

    非要跟來醫(yī)院的蔣劍照，甚至在旁邊充當起了母語對母語的翻譯。

    王子舟產(chǎn)生了待在窗戶緊閉的車船里、那種眩暈的感覺。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談睿鳴是夷魍了。

    它連曼云都吞沒了。

    《小游園》里，唯一在夷魍到來時還能偶爾嘻嘻哈哈一兩句的，只有那個廁鬼頊天竺，可現(xiàn)在頊天竺也垮了。

    曼云一言不發(fā)往醫(yī)院外走。

    王子舟心生不祥，蔣劍照馬上推她說：“快跟上去！”

    王子舟左右為難：“可這里……”

    蔣劍照回她：“沒事，這有我，日語不行我還能用英語。放心，談睿鳴是我學(xué)長，他見過我，如果他醒了，見到我總比見陌生人好吧？”

    王子舟無可奈何跟了出去。

    在黢黑的夜里，漂流似的，從K大病院前門回到了東竹寮院子。不到一公里的距離，王子舟走得累死了——曼云腿長，且根本不管後面有人跟著，自顧自走得飛快，王子舟簡直是跑著追趕。

    他進門，她也進門；他上樓，她也上樓。

    就在逼近那間宿舍的時候，王子舟捕捉到了曼云身上散發(fā)的火藥味。

    他哐當一下推開門。

    直奔床鋪而去。

    月光從窗戶倒進來，萬物都鋪上了一層薄亮白光，陳塢就坐在床邊，沒有開燈，沒有開電風(fēng)扇，王子舟只能聽見異常沉重的呼吸聲。

    “為什么不接我電話？”曼云居高臨下質(zhì)問他。

    “頭痛。”他說。

    “現(xiàn)在不痛了吧？”曼云說，“手機給我?！?/br>
    “出什么事了嗎？”陳塢抬頭問。

    “你說呢？”曼云低頭看他。

    他頭發(fā)被冷汗浸濕，整個人似乎十分畏冷，說是坐著，更像蜷縮，T恤領(lǐng)口也都是汗——王子舟覺得他大概還沒能完全從疼痛里逃出來，曼云卻完全不顧他的處境，兇巴巴的，語氣強硬且態(tài)度惡劣。

    拜托，對我的辛德瑞拉好一點。

    王子舟在心里懇求道。

    空氣都凝滯了。

    好半天，陳塢才說：“因為談睿鳴嗎？”

    “因為談睿鳴嗎？！你怎么能用這種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曼云幾乎就要把他從床上拽起來了，“像話嗎？你還是人嗎？你人到底在哪？！”

    王子舟覺得陳塢就像個提線木偶。

    腦袋和軀體一拔就要斷開。

    曼云揪著他。

    放開我的辛德瑞拉！她在心里大叫。

    可曼云就是不放，他愈發(fā)兇狠地說：“給我談睿鳴家長的電話，我知道你有?！?/br>
    提線木偶說：“你先冷靜一下?！?/br>
    “我、怎、么、冷、靜？！”

    曼云的聲音近乎咆哮了：“每次送他去醫(yī)院的人是我，是我！你干了什么？你只是去拆掉了他封窗的膠帶、拿走了他的炭而已！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受不受得了？！你見過滿地的血嗎？你見過完全喪失意識的人嗎？你見過嗎？你知不知道我每次送他去醫(yī)院是什么感想？他媽的，為什么要在我跟前死？！”

    提線木偶冷靜地看著他。

    曼云忽然松了手。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後退了一步。

    王子舟聽到了流淚的聲音。

    “為什么要替他瞞著？為什么就不能承認——”曼云長吸一口氣，聲音也忽然壓到了最低，“他就是生、病、了。他需要看醫(yī)生，需要吃藥，需要停下來——”最後簡直帶上了哭腔：“停下來?！?/br>
    宣泄而出的情緒，擊在了蓬松的海綿上。

    陳塢還是那樣站著，觀看這一切。

    王子舟忽然覺得那平靜的視線好冷。

    “你先冷靜下來?！彼f。

    “冷靜個屁！”曼云大罵，“你根本不是人?！?/br>
    說完，曼云突然往外走，王子舟嚇了一跳。她下意識要追上去，懷里卻被陳塢塞了一個什么東西，她低頭一看，愣了一下，隨後跑著追上了即將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曼云。

    他走，她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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