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存在區(qū)別啊?！笔Y劍照看看談睿鳴，謹慎地說道，“這個世界就是很在乎那些區(qū)別。雖然智人會滅絕，那些話語體系歸根結(jié)底狗屁都不是，但我們現(xiàn)在就是會被卷入這個話語里——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你說是競爭、求職、升遷嗎？”

    “也許吧。”蔣劍照說，“人總要餬口?！?/br>
    “你問小王吧?！甭瓢褑栴}拋開了。

    王子舟忽然被帶到，愣了一下：“為什么問我？”

    “只有你找了工作嘛。”蔣劍照扭頭看她，“我還真沒認真問過你這個問題——你怎么就那么確定自己要去工作，要去做什么樣的工作？”

    “我……”王子舟說，“其實也不知道?！?/br>
    “真話嗎？”

    “真的啊?！彼÷暤卣f，“因為日本文科博士就是很難畢業(yè)嘛，大部分人不會接著讀的，那我的選項就只有去找工作，校招挑一挑看得過去的，挨個考挨個面試，誰家最終錄我，那我就去?！?/br>
    “你覺得那是你心儀的工作嗎？”

    王子舟沉默了很久。

    她想過很多遍這個問題，去大企業(yè)工作，是我想要的嗎？

    她最終說：“是看起來不錯的、合適的工作，能解決很多具體的問題。”

    能解決很多具體的問題——可以給父母交待，父母拿出去說也不丟人，同時能有一份不錯的薪水，可以在異國他鄉(xiāng)立身，以上條件能全部滿足，就足夠幸運了，甚至應(yīng)該感激。

    這是我努力了二十幾年，可以交的答卷。

    我滿意嗎？我不知道。

    只是，有一點點的不甘心。

    我也不知道那不甘心到底是什么。

    我在這個過程里，一定妥協(xié)了。

    具體妥協(xié)的是什么？我很難說得清楚。

    隨波逐流，就是削足適履，成為相似的人——我擠上電車通勤的身影，與周圍的人看起來沒什么兩樣，我們明明那么的不同，卻終歸成了相似的人，過著差不多的生活。

    差不多的生活。

    ①“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引自《道德經(jīng)》。

    ②“何不樹之于廣漠之野，無何有之鄉(xiāng)？”引自《莊子·逍遙游》。

    ③“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币浴洞蟀隳P經(jīng)》。

    十六疊的宿舍，被四面八方涌來的夏蟲夜鳴聲包圍。

    它們真是吵鬧，顯得我們?nèi)绱顺聊?/br>
    王子舟害怕這種沉默——參與談話，如果氣氛是因為“我的發(fā)言”而忽然冷下去，她就會冒出自責般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一點挽救。

    就在她糾結(jié)怎么開口時，陳塢起了身。

    他說：“酸梅湯應(yīng)該冰好了，要現(xiàn)在喝嗎？”

    之前吃飯的時候都說熱酸梅湯不好喝，于是放進了冰箱，此刻它肯定已經(jīng)到了合適的溫度，幾個人都點了點頭。

    陳塢被曼云和矮桌攔住了去路，王子舟見狀忙說：“你不用出來了，我去拿吧?！?/br>
    陳塢說：“還要拿杯子?！?/br>
    曼云坐在椅子里，沒好氣地抬頭瞪他：“你給我坐回去?！?/br>
    陳塢問：“那你去拿嗎？”

    曼云不耐煩地站起來，拖長尾音：“行——”

    小冰箱靠墻放著，上面有個木架子。王子舟彎腰開啟冰箱，曼云從架子上拿杯子——是飯店里那種可以摞在一起的杯子，不知道從哪淘來的。屋里只有昏黃的蠟燭光，冰箱門一開啟，則一下冒出又白又冷的光，曼云垂眼問王子舟：“你明年四月是不是就要去東京工作了?。俊?/br>
    王子舟愣了一下說：“應(yīng)該是吧。”

    “那沒多久了啊?！甭平恿艘痪?，回頭看陳塢。

    王子舟意識到什么，沒吭聲。

    蔣劍照說：“你們拿個東西怎么還說小話呢？”

    曼云轉(zhuǎn)身走回去：“什么小話？我們在討論——具體的問題?！?/br>
    “又是具體的問題?！笔Y劍照咕噥。

    從圓周率說到我們靠什么定義自己，再扯到智人滅絕，好像一切都要完蛋一切都不值一提，最後卻又被迫回歸到具體的問題——哪怕王子舟沒有明說具體問題的指向，但每個人都清楚她的意思。

    談話不會無緣無故掉入沉默的陷阱，就是因為太清楚了，知道具體的問題的每一個細節(jié)，甚至不必動用到想象的力量，就是知道，就是清楚。

    蔣劍照接過一只杯子，坐下來忽然說：“那既然具體的問題不可回避，我有個疑問——”

    曼云也坐下來，抬眼道：“說?！?/br>
    “解決這些具體問題，存在最優(yōu)的選項嗎？”

    “最優(yōu)的選項？”曼云睨她，“你好貪心，還指望有得選?！?/br>
    “可事實就是會存在選項——”蔣劍照舉起例子，“讀這個專業(yè)，還是那個專業(yè)？畢業(yè)了繼續(xù)讀書，還是去工作？回老家工作，還是去別處工作……往更小了說好了，我這個課程論文，是寫這個題目，還是寫那個題目？人生處處都是選項啊，在那個括號里，填了A就不能填B。”

    “沒有最優(yōu)解，只有後悔?！甭拼鸬溃耙驗锳和B都不能稱之為正確選項，你無論選哪個都會為沒選另一個而後悔。”

    “那正確選項在哪？”

    “為什么要當成選擇題來做？！”曼云轉(zhuǎn)向陳塢，“你們省這幾年的高考數(shù)學卷連選擇題都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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