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禪的人生是從六歲開始的。因為他沒有六歲之前的記憶。

    武禪的母親長得很好看，但他不知道母親叫什么，仿佛尊主夫人四個字就是她的名字。

    長到七歲的時候，武禪知道了很多事。自己的父親便是武家至高尊主武滅，而自己是父親第七個兒子。前面六個兄長，全部都夭折了。自己是父親兒子中活的最久的那個，也正因此神智不正常的母親才能得到優(yōu)渥的服侍。

    神智不正常，這五個字是武禪從仆人私下談話中偷聽來的。對于七歲的男孩來說，還不是很能理解。但武禪的確發(fā)現(xiàn)了母親與別人不太一樣的地方。

    比方說，母親并不喜歡與人接觸，最擅長的事情是發(fā)呆。

    武禪經(jīng)常見到這一幕——長發(fā)女人靠在窗邊，手伸出去，黃昏的光與小鳥一同停留在她的指尖。

    她就像是微風(fēng)里的一株樹木般安靜，直到衣角被拽來拽去，才會發(fā)現(xiàn)兒子已經(jīng)來到了身旁。

    母子間的交流，便是母親一邊撫摸著兒子的腦袋，一邊傾聽兒子講述這一天的練功。

    母親的話很少，最常說的則是那一句：“禪兒，你要聽父親的話?！?/br>
    其實不用母親囑咐，武禪很聽父親的話，整個武家又有誰不聽呢，那個人長得那么可怕。

    父親武滅很少來母親和武禪居住的地方，傳授武家功法也都是由族中長老代勞。很多時候武禪想主動找父親，但卻被告知父親出門了，執(zhí)行一項名為“人罰”的工作。

    武禪七歲半的時候，母親的身體開始變得很差，皮膚各處浮現(xiàn)出大塊的青斑，后來嚴(yán)重到連路都無法走了。

    族中長老說，母親得的是一種治不好的怪病。

    武禪守在母親床邊哭，母親反而安慰他不要太傷心，仿佛早就接受了這個命運。

    她摸著武禪的臉：“不要哭，你父親不喜歡?！?/br>
    父親終于回來了。

    他是武禪最后的希望。父親不在的日子，則是由父親的戰(zhàn)績故事代為陪伴的。在兒子心中，這位高大無比的男人早已是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神，不管是妖魔，還是病魔都能輕松解決。

    但父親卻說：“我救不了她?！?/br>
    冷漠的仿佛床上躺著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個陌生人。

    不久后，母親死了。

    臨死前對武禪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以后，要聽你父親的話。”

    母親死了，沒有葬禮。

    甚至沒有墳?zāi)?，骨灰被揚進(jìn)了一座湖泊。

    武禪在岸邊流著眼淚。

    被父親一個耳光扇倒。

    背對陽光，讓這個男人仿佛一座漆黑的高塔。

    “眼淚，只是弱者用來浪費生命的東西?！?/br>
    八歲生日剛過。

    武禪不再接受族中長老的單獨指點，進(jìn)入訓(xùn)武堂與所有武家子弟共同練武。

    這一年，他遇到了她。

    她是他第一個試手的對手。

    三招過后，他被她一腳踢倒。

    她拉他起來。

    她說：“我叫唐盞?！?/br>
    見他沒有反應(yīng)，便用手指在他掌間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一年，唐盞十歲。

    兩人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一同練武，一同吃飯。

    “我以后可以叫你小武禪嗎？”

    一次晚飯過后，唐盞說。

    “那我可以叫你小唐盞嗎？”

    武禪試著問道，但遭到拒絕，理由是，“我可比你大兩歲呢。”

    同一年。

    唐盞通過測試，成為正式的武家弟子。

    武禪為她感到開心，仿佛是自己獲得榮譽一般。

    唐盞說：“從今以后，你可以叫我?guī)熃??！?/br>
    武禪點點頭：“好。”

    唐盞那時的笑容，武禪這輩子都不會忘。

    武禪是尊主武滅唯一的兒子，但武家的同齡人似乎根本沒有把這個“高高在上”的身份放在眼里，他們并不與武禪親近，武禪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們刻意躲避自己。

    武禪不知道原因，也不在乎。只要師姐跟自己關(guān)系好，就足夠了。

    武家的飯菜很單調(diào)，師姐卻總是能想辦法做些武禪沒見過的哄他開心，也不知道小小年紀(jì)的她從哪學(xué)的。

    除了給武禪做吃的，師姐還喜歡給武禪梳頭。

    梳頭的時候，武禪像只小貓般總是扭來扭去，但師姐總有辦法讓他很快老實下來。

    師姐的手很溫柔，就像母親一樣。師姐的發(fā)梢落在武禪鼻尖上，癢癢的很好聞。

    “師姐，你的頭發(fā)怎么這么香？”

    “不告訴你?！?/br>
    “告訴我吧?！?/br>
    “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br>
    “為什么？”

    “因為我是師姐，你要聽我的。”

    “好吧。”

    那段時間，武禪異?？炭嗑毠?，但沒人知道，他刻苦的理由竟會是想以此方法快速讓自己長大，從而知道師姐頭發(fā)好聞的秘密。

    轉(zhuǎn)眼。

    武禪九歲。

    唐盞十一歲，她雙肩燃火成功，整個武家震驚。

    因為唐盞打破了覺醒銳金咒的最快記錄，而這個記錄本不應(yīng)該由一個外姓人打破。

    唐盞成為武家首席弟子的候選人。

    唐盞改名為唐斬。

    因為武家首席弟子，必須是男人。

    所有人都對唐盞改了口，只有武禪倔強的還叫她師姐。

    某天夜里。

    武禪被人喚到訓(xùn)武堂，里面只有武滅與師姐。

    父親說：“從今往后，你必須叫唐斬師兄?！?/br>
    武禪說：“又不是師姐她想當(dāng)什么首席弟子的?！?/br>
    父親說：“他沒有選擇?！?/br>
    武禪說：“她明明就是個女孩子……”

    話沒說完，他被一腳踹出十幾米遠(yuǎn)。

    “從明天開始，如果我再聽到你叫她師姐，那你就準(zhǔn)備給她收尸?！?/br>
    父親說完就走了。

    唐盞去扶武禪。

    “你哭了。”

    武禪趴在地上，不讓唐盞看到自己的臉：“我沒有?！?/br>
    唐盞說：“只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你何必跟師父對著干。”

    武禪說：“憑什么，好像天下所有的事情全都要聽他的?！?/br>
    唐盞說：“那你聽不聽我的話呢？”

    武禪說：“聽?！?/br>
    唐盞說：“叫我一聲師兄?！?/br>
    這件事之后，武禪跟唐盞慪氣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改過名字之后，唐斬進(jìn)步的速度突飛猛進(jìn)，不止一位族中長老都忍不住說道，從未見過如此天才。

    武禪十一歲，唐斬十三歲。

    所有人都等著看武禪在這一年覺醒銳金咒，只要能比唐斬早幾個月，就可以為武家創(chuàng)造新紀(jì)錄。

    但武禪沒有做到。

    而此時，唐斬的功力已經(jīng)強到兩罰三護(hù)中，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武禪由衷的為師姐，不，是為師兄高興。

    某天夜里。

    訓(xùn)武場。

    只有武滅，武禪。

    武禪以為父親終于要私下傳授他武家絕技。

    但沒想到，父親卻說：“你師兄活不到二十五歲?！?/br>
    武禪大驚：“為什么？”

    父親說：“因為你是一個廢物?！?/br>
    武禪愣住了。

    父親說：“你是我的兒子，本該是武家年輕一代中的至強?！?/br>
    武禪說：“我比師兄小兩歲?！?/br>
    父親說：“我不聽弱者的借口。你很喜歡你的師兄對嗎？”

    武禪沒有回答，心中涌起不祥之兆，想否認(rèn)卻已經(jīng)太遲。

    父親說：“拼盡全力努力吧。你在唐斬二十五歲之前，必須贏過她。如果你贏不了她，我便會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