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嬋娟勸解無效,她還為淑儀想安安生生留在苦竹園過日子而吃驚。因淑儀從小是在京城市井中的熱鬧繁華里長大的,入了宮便常念叨宮中規(guī)矩大又無趣,更別提到了灰撲撲、破爛爛的苦竹園,更是渾身上下都不習慣。常常提及在徐家那座三進的宅子,提及街頭巷口的窯雞與甜漿鋪子,如今怎么…… 倒是一直沉默的蕭娘子開了口:“淑儀既然決定了,那便照著淑儀的意思做吧。” 嬋娟更詫異地看了親娘一眼,但蕭娘子只是對她搖搖頭。 蕭娘子也不信淑儀真的想留在苦竹園,她從小就泡在蜜罐子之中,哪里吃過那些苦頭?只是不知她怎么生出這念頭來了,還要親自去外頭內侍中尋摸探看,外頭雖離宦官居住的值房極近,但一個連一兩銀子能兌幾文錢都不知道的大家閨秀,不叫那些人精騙得暈頭轉向才怪,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過淑儀還是長大了些,對張德妃的那幾句論斷倒是說到了點上。 如今一動不如一靜,且不要與苦竹園之外東西六宮里的任何人聯(lián)絡為好,一切都該讓徐典事去走后宮之外的門路才是,這才是穩(wěn)妥法子。等徐典事搭上御極殿總管太監(jiān)的門道,大把銀子砸下去,總有出頭之日。 蕭娘子想得十分冷靜,但考慮到徐蕙的身子,便還是軟下了心腸。 既然如此,便叫她撞撞南墻吧,知道不可為也就回頭了。 到時候她便能安生忍耐些時日了。 第二日,鄭沅便高高興興地用過早飯,今兒的早飯是嬋娟照著鄭沅說的法子做的,拿堿水和的圓面條,事先先在蒸籠里蒸上一小會,再立馬過冷水,這樣吃起來便特別精道。 蒸面條的空擋,正好炒芝麻醬,這炒法也有醬油,炒時要邊加香油,然后再擱上醬油和鹽,最后才剜半勺豬油,這頭尾兩次油加得都不能少了,否則這醬便少了些郎朗上嘴的獨特香味。 等面條晾涼,芝麻醬也調好,便可下水焯一焯,再切條酸豆角、蘿卜丁,拌上醬灑些蔥花就能吃了。 面條條細槳韌、色澤黃亮,芝麻醬又香,熬得濃稠裹上面條,再加一點醋,這是點睛之筆,這么熱騰騰吃進肚,冬日里配上蛋酒,夏日鄭沅便讓蕭娘子磨了綠豆沙,清清爽爽。 嬋娟拉的面條粗,不是那種軟爛的面條,吃起來又有嚼頭又香,尤其是這兒吃上的芝麻醬比鄭沅在現(xiàn)實世界街頭小吃店吃得都香,大梁的芝麻醬都是現(xiàn)磨的,不是后世店里賣的現(xiàn)成瓶裝芝麻醬,相比起來,那滋味、香味一個天一個地,更別提后世有的小店還會加些花生醬充數(shù),那味兒就更不同了。 鄧五兩被賣前原是南方人,沒吃過熱干面,鄭沅吃的時候,他正提熱水進來,忙活完才湊到廚房,一開始看著干巴巴一坨還嫌棄:“怎么不加些湯料,這不得噎得慌?” 鄭沅吃完了一整碗面,又喝了一碗加夠了糖、清爽潤口的綠豆沙,正飽得揉著肚子消食,晃悠到廚下,便聽見鄧五兩這句話,便走進去,拿了瓶醋過去給他碗里加了點,又多剜了一勺酸蘿卜片:“你先吃,吃了再說?!?/br> 熱干面講究的就是趁熱吃“三轉九拌”,嚼起來韌性十足滿口生香。 鄧五兩將信將疑地下嘴,一開始還吃不慣嘴里那干巴的感覺,再吃幾口把味蕾都打開,便停不下筷子了,嗦面嗦得不亦樂乎,還不忘配上一口綠豆沙。 “爽快!”吃完后,他一抹嘴,和鄭沅一般揉著肚子在院里繞圈。 馮山海則沉默地加了又加了碗,一旁吃空的白瓷碗已經堆到了第三個。 眾人都吃飽喝足,鄭沅便帶著鄧五兩、嬋娟一塊出門。 三省齋在苦竹園的東邊角,別看鄭沅已覺得住的屋子破敗不堪,但出了三省齋的門,走到坑坑洼洼的石板路,看見太監(jiān)們住的一整低矮的廊房才知道,給罪妃住的算是這里頭最好最大最顯眼的了。 狹窄的石板道上有做苦役的太監(jiān)背著重重的柴火步履蹣跚,還有被麻繩串成一條,穿得破破爛爛的罪奴被典獄司的掌事?lián)]著鞭子像牲畜一般趕著,隔了老遠才能見幾間有屋檐的屋子,鄧五兩看了這些房子連忙拉著鄭沅繞道走,他臉色有點白,縮了縮肩頭解釋道:“那是這兒關押戴罪奴仆的刑房。” 屋頂?shù)臒焽枥锷鹨粎矃埠跓?,像一團團不詳?shù)臑踉疲伙L吹散,飄向了被一重一重那望不見盡頭的宮墻之外的廣闊天空去。 “那些煙,是燒烙鐵的煙?!编囄鍍烧f。 鄭沅看得很認真,對宮闈也有了一個最初步的了解。 這里是宮廷里最骯臟污穢之處,也是那些生于云端的貴人們不會踏足的賤地。 這里的人深陷黑暗,人人都放棄了掙扎,江問舟卻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光。 還連帶著照亮了女主。 鄭沅一開始出門,沒有走得太遠,走到了當初女主初遇江問舟的蓮池便停了腳步。 眼前的景致與當初徐蕙見到江問舟時很相似。 接天蓮葉無窮碧,湖面如鏡,對面一座老山亭,亭中空無一人。 后來接連幾天,鄭沅都按照既定路線穿過了太監(jiān)值房,走到蓮池便停一停,又沿著來路回去。 她是在第三日,見到的江問舟。 “沒眼色的蠢物!連累你高爺爺挨了訓斥,還罰了奉銀,誰準你胡亂說話的!平日里當那鋸了嘴的葫蘆,到了主子跟前就知道順桿現(xiàn)眼了!看老子打不打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