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我?！?/br>
    穆影月的睫毛顫了顫，他模樣生得極好，睫毛也是又卷又翹，顫抖時宛如蝶翼，脆弱又美好，關(guān)鍵他還非常聽戚緣的話，戚緣讓抬頭就抬頭，讓看她就看她。

    他是很喜歡看她的，覺得她哪哪兒都好看，像音符像樂曲像節(jié)拍像旋律，一切音樂上令穆影月著迷的，戚緣身上都有。他甚至覺得她像是精靈，叮叮咚咚，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隨而去。

    “你看我?！?/br>
    戚緣在穆影月身前慢慢轉(zhuǎn)了一圈，“我駝背嗎？我縮肩嗎？我低頭嗎？”

    當然不。

    她天生光芒萬丈，氣場十足，從未有過畏縮膽怯的時候，正因如此，穆影月才會不受控制被她吸引，因為他潛意識里并不喜歡現(xiàn)在這個自己。

    如果再勇敢一點、再大聲一點、再開朗一點，是不是就不會被父親拋棄？是不是就不會被同學厭煩？是不是就會變成正常人？

    穆影月做不到，所以他羨慕做得到的人。

    “我沒有，你也不許有，想跟我做朋友，就得達到我的標準，還是說你已經(jīng)開始討厭我了，不想我再找你聊天，也不想幫我的忙了？”

    穆影月聽了，連忙搖頭，戚緣沖他露出笑容：“那就好，現(xiàn)在聽我說話，慢慢地朝我走一步?！?/br>
    美人依言踏出步伐，然后習慣性要低頭縮肩，戚緣立刻制止：“要保持剛才那種狀態(tài)，背貼著門板的感覺你忘記了嗎？影月很聰明，一定不會忘記的對吧？不要讓我失望?！?/br>
    穆影月咬著牙，慢慢把背挺直，戚緣覺得他真的好乖，于是臉上的笑也愈發(fā)真誠，“再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你的臉。”

    他有點猶豫，但地面的吸引力終究比不上戚緣，所以他慢慢吞吞抬起來了。

    眼見這已經(jīng)是穆影月所能走出的極限，戚緣適時上前扶住他的背，“真棒，這樣才好看。”

    穆影月悄悄往左邊的全身鏡看了一眼，他跟戚緣站在一起，她的鞋子有幾厘米的跟，所以看起來比他要高，他覺得自己可以投入她懷中，要是能被她擁抱一下就好了，他可以堅持的更久。

    結(jié)果下一秒，戚緣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抬手抱了一下他，稍觸即離，那短暫的溫暖令穆影月無比眷戀，當她松開手，他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抓，去只得到了一團空氣。

    “希望以后每次見面，你都能夠挺胸抬頭跟我說話?！?/br>
    戚緣說著，抬手比了比兩人的身高，“你是不是平時不好好吃飯？怎么看起來比我還要矮？”

    穆影月確實不好好吃飯，能管他的人不管他，關(guān)心他的又不能管，他不僅不知冷熱，有時也不知飽餓，三餐不規(guī)律，身體能健康才怪，所以才這樣弱不禁風，戚緣一根手指頭都能把他戳倒。

    穆影月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比戚緣還矮，他有點失落，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那人長什么樣子穆影月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叫什么名字也全無印象，惟獨身高歷歷在目。

    戚緣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持這個姿勢五分鐘可以嗎？只要五分鐘，五分鐘后就允許你像平常那樣。”

    穆影月覺得身高已經(jīng)很矮了，不能再讓她失望，所以輕輕點頭。

    他跟在戚緣身后，看著她去付款結(jié)賬，然后把他從家里穿出來的衣服請導購員幫忙折疊放好，一出店門，外頭頓時一陣涼風，戚緣搓了搓手：“雖然天挺冷的，但你穿得也太多了，下次出門之前，如果不知道穿什么，你可以給我打視頻電話，我遠程指導你?！?/br>
    小可憐一如既往沒接話，但乖巧跟在身邊，兩人上了車，這種密閉的小空間，只有彼此，穆影月顯得放松很多，不過一到工作室就不行了，穆影月很緊張。

    他必須牢牢地跟在戚緣身邊才行，在見到薩莉時，還悄悄伸手拽住了戚緣的風衣腰帶。

    薩莉先是被穆影月的臉給驚艷道，然后就問：“這是你要簽的人？”

    戚緣：“很抱歉讓你失望了?！?/br>
    乍一看只覺得這青年長得好，再仔細一看，就能發(fā)覺這人的奇怪之處，現(xiàn)代人哪有他這樣的，而且長得再好，駝背也沒用啊，儀態(tài)不好可是要被嘲的。

    工作室已經(jīng)正式開始運營，但好消息是整個工作室連打掃的阿姨都是女人，她們天性細心、敏銳，并且口風嚴謹不愛胡說八道，所以哪怕看見戚緣帶了個美青年回來，也沒有人多說什么。

    張麗文也在，她多年后重新復出的第一部 戲就是戚緣給的機會，所以遇到什么事情，她也第一時間通知戚緣，詢問戚緣的意見，《青麓》的曲子也是如此。

    穆影月這個人，除了在戚緣身邊以外，在任何時候他都是惶惑不安的，惟獨觸碰到琴鍵，他才會有所改變。

    當初戚緣建立工作室，還要求額外分出音樂室琴房跟錄音棚，薩莉現(xiàn)在總算明白是為什么了。

    她乍見穆影月，只覺得長得好，發(fā)現(xiàn)性格缺陷后便覺得沒戲，結(jié)果穆影月坐到琴凳上，在戚緣的要求下彈了一首他自創(chuàng)的曲子，那一瞬間，薩莉覺得他好像在發(fā)光！

    戚緣也是發(fā)光的，但她是那種耀眼、令人不敢直視的光，強勢且不容拒絕，而穆影月的光卻是柔和的，當他的十指在琴鍵上飛舞，窗外的陽光灑進來，空氣中的微塵仿佛化身為一個個音樂小精靈，在他指尖纏繞、舞動。

    他那些被隱藏、被壓制的情感，都借由音樂抒發(fā)，哪怕是對音樂一竅不通的薩莉，都感覺到了說不出的愉悅。

    青年面上沒有表情，但能感受到他的快樂與依賴，這首曲子毫無疑問是他寫給戚緣的。

    曲子落下最后一個音節(jié)，薩莉跟張麗文都不由得鼓起掌來，瞬間把穆影月嚇了一跳，他像小倉鼠般一抖，火速站起身躲到戚緣身后，拽住她的衣袖，警惕而不安地看著兩個眼睛冒光的女人。

    戚緣摸了摸他的頭，“別嚇著他?！?/br>
    “抱歉抱歉。”薩莉舉起雙手，“只是聽到你彈琴太入迷了，一時間沒控制住，張導，你覺得怎么樣？”

    張麗文連連點頭：“行啊，小緣，你是從哪里找到的這人？我以前在國外聽過不少音樂會，這孩子的水平跟音樂會比也不差了，怎么從沒聽說過？”

    戚緣神秘一笑：“不告訴你。”

    張麗文同時帶來了《青麓》的母帶，在征求了戚緣的意見之后放給了穆影月看，他本身對任何娛樂都沒有興趣，可聽說電影里有戚緣，才瞪大了眼睛，認認真真坐在視聽室的沙發(fā)上盯著屏幕。

    可戚緣在《青麓》里的戲份大概只有五分鐘，而且最終剪輯安排到了最后出場，怕她開頭就亮相會奪走觀眾的注意力，而且穆影月不是普通的音樂制作人，他很有天賦，但也有很多怪癖，跟他說話一定不能拐彎抹角，因為他根本聽不懂。

    所以盯著電影看了快兩個小時也沒看見戚緣，穆影月仍然認真地盯。

    母帶非常珍貴，所以只有穆影月跟戚緣兩個人在看，戚緣主要是陪著他，免得他應(yīng)激。

    而當她飾演的烏瑞霜登場時，穆影月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幾步，看到大熒幕上黑衣黑發(fā)狂妄瀟灑的戚緣，他又回頭看正倚在沙發(fā)里神態(tài)慵懶的她，然后注意力都被烏瑞霜吸引而去。

    眼都沒眨一下。

    可惜烏瑞霜出場后，電影差不多就要結(jié)束了，穆影月癡癡站在投影儀前面，好一會回頭去看戚緣，忍不住跑到她身邊——不是夸張，真的是小跑過去，很急切、很溫順地在戚緣身前蹲下，把下巴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像是小狗在渴求主人的愛撫。

    戚緣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可能是因為不好好吃飯，穆影月的頭發(fā)很細很軟，觸感毛茸茸。

    “怎么了？”

    看電影的期間一直沒說話，安靜的視聽室里，戚緣的聲音像是回甘的美酒，又像醇厚的大提琴，穆影月好一會兒才說：“……好?！?/br>
    “好什么？”

    他指了指已經(jīng)放映結(jié)束的目標，又重復了一遍：“好?！?/br>
    他喜歡那樣的戚緣，甚至覺得那就是戚緣，他想要被她牽手、被她擁抱、被她保護，如果可以被她圈在懷里，他愿意變成一塊不會說話不會動的石頭。

    他羨慕她的耳環(huán)，她的項鏈，羨慕每一樣被她帶在身邊可以和她朝夕相處親密無間的物件，他想要成為那樣的物件，永遠蜷縮在她手中。

    戚緣笑得肩膀都在聳動，“哪里好，你給我仔細說說？”

    穆影月沒有那么豐富的詞匯量，哪里好他說不上來，但他就是覺得好，他感覺自己仿佛遇到了繆斯女神，想要匍匐在地上贊美她、歌頌她。

    戚緣笑意盈盈，他需要一個精神寄托，就像溺水之人渴求浮木，絕望之人期盼神明，入侵他的精神世界是這樣容易，遠比她想象中要簡單，看樣子，世界上果然沒有什么事情能難得倒她呢。

    穆影月從蹲著的姿勢換成了跪坐，戚緣從沙發(fā)里坐起來，微微俯首看著眼神虔誠又真實的藍眼睛小鹿：“怎么了，說不出來？”

    藍眼睛小鹿頓時慚愧低頭，因為他真的說不出來。

    然后他的肚子發(fā)出咕嚕嚕的叫聲，戚緣明顯看到穆影月表情變得格外茫然，他伸手摸了摸肚子，然后就跟沒事兒人一樣了。

    戚緣問他：“你是不是餓了？早上沒吃飯嗎？”

    穆影月愈發(fā)茫然：“不記得……”

    他只記得自己早上一直不停地在穿衣服、穿衣服、穿衣服，其他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戚緣無言以對，她想站起來，穆影月立刻緊張地把雙手放到她膝蓋上，戚緣把他拉起來：“差不多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在這傻坐著飯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很遺憾的是工作室占地面積有限，只能提供茶水間，沒有食堂，張麗文收走母帶放回手提箱，問：“怎么樣，可以嗎？”

    戚緣就問穆影月：“你可以嗎？”

    穆影月眼里只有她，根本不看別人，沖她點頭，戚緣讓他簽約他也不簽。

    搖頭表示不要錢，戚緣沒見過這種小傻子：“你不怕我把你賣了？”

    穆影月的回應(yīng)是攥住她的衣袖。

    因為穆影月的極度社恐，午飯是分開吃的，平時他離家超過二十分鐘就會開始焦躁，但跟戚緣在一起，他全程適應(yīng)良好，下午戚緣送他回家，他甚至不想走。

    留在戚緣身邊讓他感覺很舒服，一些讓他疑惑的東西他通通不去想，但不回去肯定不行，他還有她給的工作呢。

    管家看見早上穿成熊的影月少爺如今清清爽爽的回來，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比在家時好了不少，不禁對戚緣肅然起敬，“我們家先生以前想盡了辦法都拿少爺沒轍，沒想到戚小姐居然跟少爺這么投緣?！?/br>
    穆影月站在戚緣身邊像是沒聽到管家在說自己，手指還拽著戚緣的衣袖，他其實想握她的手指，只要一根就好了，但他沒有勇氣。

    “影月還是很乖的，怎么，他難道沒有專屬的心理醫(yī)生嗎？”

    “唉。”管家長長一嘆，“有啊，怎么沒有，從小時候就有，可少爺不愿意看，他情緒激動，先生也怕傷著他，這都是些老黃歷了，不說了，戚小姐，要不要進來坐坐？”

    戚緣笑著道：“不必了，我也還有別的事情要做?！?/br>
    她把穆影月交給管家，他明顯不樂意，在她轉(zhuǎn)身后，他甚至想要追上去，管家也不敢伸手拉他，好在戚緣上車后降下車窗：“影月，你要聽話，記得我給你的工作嗎？做好了就能再見到我?！?/br>
    他伸出去的手慢慢放下，朝她認真點頭，“小緣……”

    戚緣沖他揮揮手，調(diào)轉(zhuǎn)車頭，穆影月就站在門口眼巴巴看著她的車子遠去，才在管家小心翼翼地勸慰中回家。

    在上樓之前，他突然想起什么，慢慢地說：“梁叔叔……”

    “少爺放心，我知道，我不會跟梁先生說的。”

    比起梁少渠，管家當然更聽穆影月的話。

    人跟人之間的緣分就這么神奇嗎？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女孩子就能讓少爺鼓足勇氣踏出家門，自己照顧了他十多年呢。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少爺其實很省心，自己拿的又是高薪，主雇關(guān)系而已，盡自己的職責就行。

    雖然對穆影月的性格已經(jīng)有了了解，但戚緣還是沒想到他居然會連飯都不吃覺也不睡，然后在凌晨兩點十二給她打電話。

    當時她正睡得熟，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吵得腦仁都疼，胡亂摸到手機直接摁掉，結(jié)果對方卻不知道見好就收，又打過來，氣得戚緣差點把手機丟出去。

    “小緣，是你的手機在響嗎？”

    商榷推開門，他在小臥室都被吵醒了，更何況戚緣？

    她睡覺時最好要有絕對的安靜，所以才不喜歡商榷跟她睡同一張床，耳邊有別人的呼吸，再輕緩也會吵到她，而眼下，戚緣的心情顯然非常不好。

    她懶得搭理商榷，直接關(guān)機，然后用被子把頭都蓋住，商榷無奈地嘆了口氣，徹底相信她沒有接到當初那通醉酒電話了。

    而寫完了曲子的穆影月仍舊盯著手機等，他完全沒有時間觀念，也不管外面是白天亦或黑夜，得不到戚緣的回應(yīng)他就一直等下去，管家算了下，影月少爺?shù)糜腥鞗]睡覺……

    因為皮膚本來就帶著病態(tài)的白，于是黑眼圈特別明顯，發(fā)青的眼眶看得管家都忍不住擔憂：“少爺，你去睡吧，或者吃點東西？”

    穆影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時不會搭理任何人，管家也不敢多勸，只能退出去不打擾他，直到第二天早上戚緣醒了看手機，才發(fā)現(xiàn)昨天晚上是穆影月給自己打的電話。

    她已經(jīng)深刻體驗到了他的黏人程度。

    還坐在琴房里等待的穆影月連坐姿都沒變過，只有眨動的眼睛證明他確實是個大活人而不是一座雪白的石膏像，甚至于他喜歡戚緣給他買的那一身衣服，到現(xiàn)在都沒換下來過。

    管家也只能在路過琴房時看一眼，然后搖搖頭、嘆口氣，別的無能為力。

    大概是上午十點鐘，穆影月的電話終于響了，一直盯著手機的他馬上按下接通，但等待他的并不是小緣含笑的聲音，而是帶著些許冷淡：“以后不許半夜給我打電話，吵到我睡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