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人先在你家待一下，你幫我招待他們，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請進(jìn)?！?/br>
    保鏢與醫(yī)生都先看向穆行川，雖然戚緣吩咐了他們，可他們還是得得到穆先生的首肯才行。

    穆行川道：“去吧?！?/br>
    辛圣一看了穆行川一眼，又看向戚緣，戚緣對他說：“等會兒再跟你介紹?！?/br>
    “好，有什么事第一時間叫我，我就在家里?！?/br>
    戚緣朝他笑了笑，推著穆行川進(jìn)了家門，順手將門給帶上，穆行川想象過戚行云住的地方是什么樣子，但是當(dāng)他真的進(jìn)來時，突然替她感覺到了委屈。

    從前她住的是什么樣的房子？如今卻帶著女兒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過了二十多年普通人的生活。

    穆行川用手壓著扶手，慢慢站了起來，哪怕經(jīng)過一整晚的休息，他的精神仍然沒有好轉(zhuǎn)，只是在看到這個充滿了戚行云生活過的痕跡的房子時，他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也許是愧疚，也許是別的什么，他想到處走走看看。

    電視墻兩邊的柜子上擺放著一些稀奇古怪的手工制品，沙發(fā)上鋪著的墊子也是戚行云喜歡的顏色，有那么一瞬間，穆行川甚至覺得她沒有死，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因為這里到處都是她存活過的證據(jù)。

    “怎么沒有照片？”

    戚緣倚在墻上看穆行川走走停停，淡淡回答：“不想睹物思人，收起來了，全放在書房?！?/br>
    穆行川小聲問：“我可以看看嗎？”

    戚緣嗯了一聲，“跟我來吧。”

    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書房，戚緣打開抽屜，把相冊拿了出來。

    穆行川翻開封面，眼眶便已泛紅，戚緣看著他這副模樣，不由得神情復(fù)雜，而穆行川此時完全無暇顧及女兒，只翻著相冊，照片上的戚行云基本都是笑著的，女兒也說過，mama活著的時候總是對她微笑，直到她撒手人寰，她才知道她有那樣多的思念與苦痛。

    相冊還沒有翻完，穆行川的眼睛已變得通紅，只是強忍著才沒有在戚緣面前失態(tài)，隨后，他隨戚緣走進(jìn)了戚行云的臥室。

    她的臥室沒有什么變化，雖然家里的鑰匙交給了辛圣一保管，但戚行云的房間始終維持著她生前的模樣，家具通通罩了起來，戚行云的日記就擺放在她的床頭柜里。

    像是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她在上面放了很多東西，日記本被壓在最下。

    一共有五本，戚緣都交給了穆行川。

    她輕聲道：“我不打擾你了，你就在這里看吧，看完了請再放回去?！?/br>
    穆行川顫抖著手翻開了第一頁。

    戚行云的日記里沒有提到對方的名字，只用“他”來代替，在這五本日記里，只有戚緣有姓名，看得出她的日記是在有了女兒之后寫的，在那之前因為生活、懷孕等多種緣故，她沒有精力顧及。

    戚行云很有藝術(shù)細(xì)胞，她會彈琴會跳舞還會畫畫，文章也寫得非常好，但這些日記沒有華麗的辭藻，連思念與痛苦都十分克制。穆行川一頁一頁看過去，有好些紙張上的字跡被暈染過，紙摸起來也有些凹凸不平，應(yīng)當(dāng)是寫日記的人流淚所致，她的筆跡有時會顯得漂浮，有時又力透紙背，她仿佛在向某個人訴說著自己的變化——但她始終壓抑著情感，因為她要做個好mama，不能讓女兒受到傷害。

    除此之外，便是戚緣所說的，“mama在日記本里寫滿了梁少渠的名字”。

    一整頁紙都是“梁少渠”這三個字，不知道她究竟是愛是恨，但配合著前面的日記內(nèi)容，很容易讓人將梁少渠跟她日記中所思念的人畫上等號，這也難怪小緣會誤會。

    穆行川一開始還勉強能夠控制情緒，隨著日記一頁一頁翻過，每一個字都像刀子般在他心口狠狠刺入，他終于落下淚來，最初是無聲的哭泣，后來是雙手捂住眼睛，哽咽不止。

    不知過去多久，穆行川才從臥室里走出來，他問戚緣：“小緣，mama的這些日記……可以讓爸爸帶走嗎？”

    戚緣看著他通紅的眼眶，輕聲道：“隨便你吧?！?/br>
    穆行川小心翼翼地抱著戚行云的日記，可惜的是戚緣不愿意給他戚行云的照片，他只能用手機拍下保存，但是能夠帶走她的日記，這對穆行川而言就已經(jīng)足夠了。

    辛圣一打開著家門，一直注意著門口的動靜，見戚緣出來，他立刻迎上。

    “進(jìn)來吧，給你介紹一下。”

    穆行川又坐回了輪椅，他的腿腳實在是撐不住長時間站立，因為戚行云日記的緣故，他不知不覺居然已經(jīng)看了將近七個小時，早上到家時是九點鐘左右，現(xiàn)在都下午四點了。

    水米未進(jìn)連藥都忘記吃，穆行川的臉色透著淡淡的灰敗，辛圣一看到他第一眼便覺得這人必定是有重病在身，讓人連說話都不敢太大聲，怕把穆行川嚇出什么毛病來。

    “他叫穆行川，是我親生父親?！?/br>
    戚緣言簡意賅介紹完了穆行川，又對穆行川介紹辛圣一：“他是圣一，辛圣一，和我一起長大的人?！?/br>
    穆行川這才有精力打量辛圣一，是個長相身材跟氣質(zhì)都很出眾的青年，就是不知家里做什么的?！霸谀睦锔呔?？”

    辛圣一很有禮貌地回答：“高就不敢當(dāng)，是個老師?！?/br>
    老師啊……穆行川不是很看得上，但現(xiàn)在女兒戚緣正對商榷情深義重，這個名叫辛圣一的小伙子長得相當(dāng)不錯，要是能讓小緣對商榷的注意力少一點，就再好不過了。

    商榷的離婚協(xié)議已經(jīng)在穆行川的安排下遞到了戚緣的手里，只是戚緣遲遲沒有簽字，情緒也不大好，顯然都是商榷鬧的。

    辛圣一與穆行川彼此之間都沒什么話，因為比起戚行云，他還是更了解小緣，對于穆行川想從他口中得知戚行云的事，辛圣一態(tài)度溫和而疏離，不會過分冷淡，卻也決不親近，顯然他堅定不移站在戚緣這一邊。

    從小受戚姨照顧，小緣又是自己最重要的人，辛圣一怎么可能去討好穆行川？

    穆行川吃不吃飯死不死辛圣一不在意，可小緣不吃飯不行，家里冰箱食材一直都有更換，確保小緣什么時候回來都不會餓肚子，在這個房子里，穆行川自己也不想保鏢跟醫(yī)生進(jìn)來打擾，辛圣一進(jìn)廚房做飯，他則對戚緣說：“爸爸覺得，這個孩子可比商榷強多了，還會做飯?！?/br>
    戚緣幽幽道：“商榷也會?！?/br>
    穆行川：“……辛圣一性格好，你能拿捏得住?！?/br>
    戚緣：“那你是沒看過他發(fā)火時的模樣?！?/br>
    他說一句她就反駁一句，反正決不順著穆行川的話，而且誓死捍衛(wèi)商榷的地位，這讓穆行川哭笑不得：“你在這跟爸爸抬杠呢？”

    戚緣哼一聲，“總之你就不要管我跟不跟商榷離婚了，反正現(xiàn)在我不想離，我們倆又不是感情破裂，是誤會?！?/br>
    穆行川道：“會誤會你的男人，還有留著的必要嗎？”

    戚緣站起身：“我不跟你說了，我去給圣一打下手，你有沒有忌口？有我也不管?！?/br>
    穆行川無奈極了，cao控輪椅跟上去：“小緣，爸爸是為你好……”

    戚緣權(quán)當(dāng)他是在念經(jīng)，巴在廚房門口問：“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幔俊?/br>
    辛圣一正把一塊牛rou拿出來解凍，見戚緣難得想幫忙，自然要給臺階下：“那你幫我拿個小碗過來，我要拌醬汁腌rou?！?/br>
    戚緣從柜子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碗遞給他，兩人配合的極為自然，一度令穆行川看恍惚，仿佛將眼前這對小兒女代入成了自己與戚行云，好一會兒才清醒。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人越老越是懷念過去，看到年輕人也更容易胡思亂想，最近這段時間，他愈發(fā)意識到自己老了，一生之中，所有的歡愉都如此短暫，最終什么都沒剩下。

    可能是見穆行川很可憐，戚緣又動了惻隱之心，答應(yīng)晚上他留下來住，這讓穆行川很是激動，辛圣一則把自己家讓給了穆行川的保鏢與醫(yī)生，自己住進(jìn)了戚緣家客房，他有點沒弄明白今天這是怎么回事，白天雖覺得奇怪，但他什么也沒問，到了晚上便忍不住了，估摸著隔壁身體不好的穆行川早已熟睡，辛圣一悄悄起身，然后就發(fā)現(xiàn)戚緣房間門沒關(guān)。

    “這可是第二次了?！?/br>
    手剛握上門把，就聽見了她的聲音，辛圣一先是小小心虛了下，然后試探著問：“小緣？”

    戚緣還沒睡，她戴了副防藍(lán)光的金邊眼鏡，屈膝坐在床上，聽到門口有動靜后頭也沒抬。

    辛圣一立馬打蛇隨棍上，知道她這是不趕他走呢，立馬進(jìn)來反手帶上門，快步走到戚緣床邊，話都沒來得及問一句，就被她勾住了脖子，懲罰性在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辛圣一吃痛，卻很溫順地瞇起眼睛，并未反抗，戚緣警告他：“少問些有的沒的，該你知道的時候自然會讓你知道?！?/br>
    辛圣一乖乖哦一聲，黑眸微亮：“那……”

    戚緣知道他想問什么，無非是當(dāng)初寄回來讓他去做親子鑒定的兩個樣本，后來他也知道了梁少渠是“爸爸”的事，可這次回來她卻帶了個“穆行川”，想當(dāng)然他會感到奇怪。

    但還有一個問題他也想知道，不過戚緣覺得，這不需要語言，身體力行的話，他也一樣會懂得。

    第84章

    辛圣一對于戚緣而言,還是有那么點特殊的。

    她當(dāng)然也會想念他的體貼與溫柔，以及不用開口，他就知道她需要什么的細(xì)心,和辛圣一比起來,再優(yōu)秀的生活助理也要靠邊站，畢竟沒人像辛圣一那樣從小陪著她長大,無條件為她奉獻(xiàn)。

    辛圣一則高興極了，他渴望戚緣,渴望被她占有，而不是渴望占有她,他希望她垂憐他、注視他，每一點來自戚緣的接觸，都令他感覺自己沒有被拋棄,還在被需要。

    他無條件服從、保護(hù)、依賴著戚緣,小緣愿意碰他,就說明——

    “你跟商榷分開了對嗎？你不要他了對嗎？”

    戚緣伸手把金邊眼鏡拿下來放到床頭，抬腳踢踢他：“我現(xiàn)在可是追夫火葬場進(jìn)行時的癡心女人，請不要問我如此難回答的問題，趕緊回客房去,別讓穆行川看見?！?/br>
    她用他漂亮的鎖骨磨磨牙：“你知道的,要是敢壞我的好事,我會怎么收拾你?！?/br>
    辛圣一格外乖巧，雙腿并攏跪在床上，一件衣服也沒穿,哪怕戚緣不在身邊，他也過著極為自律的生活，嚴(yán)格控制體重、保持身材,并且每天都護(hù)膚，定期脫毛，所以又香又干凈，戚緣從未在他身上聞到過體臭，光是這一點，辛圣一能甩其他男人十八條街。

    “明天要去給戚姨掃墓嗎？”他問，“前幾天霍大哥來找過我……”

    戚緣聽到這個稱呼，眉頭微揚：“你告訴他了？”

    辛圣一飛快瞥了戚緣一眼，如同做錯事被老師叫進(jìn)辦公室的學(xué)生——平時他就是這樣對待他的學(xué)生的，然而現(xiàn)在他卻搖身一變成了忐忑的那個?！拔易鲥e事了，是不是？”

    “……算了，問題不大?！逼菥壘玖司舅亩?，“你先回去，等過段時間，我接你來首都陪我?！?/br>
    辛圣一聞言，黑眸溜圓，他是那種仙氣飄飄的古典美男子長相，眼睛瞪得這么大，可見他狂喜到什么程度：“真的嗎！”

    “我騙過你嗎？”

    辛圣一沉默了。

    戚緣：“你不說話是幾個意思？”

    “當(dāng)然沒有，小緣從不騙人，我知道的?！毙潦ヒ簧酚薪槭曼c點頭，“要是有人覺得小緣在騙人，肯定是他自己腦子不夠靈光，轉(zhuǎn)不過彎兒，不是小緣的問題?！?/br>
    戚緣滿意：“行了，趕緊走吧?！?/br>
    “那我把衣服拿走，給你洗了?！?/br>
    辛圣一結(jié)扎過，且潔身自好，注重個人衛(wèi)生，每年按時體檢，生活作息飲食習(xí)慣都無比健康，還考了營養(yǎng)師執(zhí)照，否則戚緣才不會碰他。他又很乖巧，這種乖巧跟穆影月的乖巧不一樣，穆影月是懵懂又虔誠的服從，他卻是閱盡千帆仍堅持本心來愛她，一條狗養(yǎng)二十來年也該有感情了，何況是人？

    戚緣對他，總是比對旁人多出一點真心。

    辛圣一把戚緣的內(nèi)衣?lián)炱饋?，又大膽親了下她的臉，見戚緣沒有翻臉，這才喜滋滋地下床，頂著胸膛肩頭的咬痕一點不覺著疼，簡直比戰(zhàn)士的勛章還驕傲。

    家里隔音效果挺好，門一關(guān)主臥的穆行川什么也聽不著，不過戚緣還是很不滿他睡在mama的房間里，雖然他再三保證決不會擅動任何屬于戚行云的物品。

    戚緣看了眼時間，還不是特別困，不過除了睡覺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做，剛才辛圣一的出現(xiàn)讓她的情緒得到了發(fā)泄，現(xiàn)如今又能繼續(xù)冷靜思考，接下來要怎么做。

    穆行川身體不好，睡眠質(zhì)量也差，天還沒亮他便醒了，這個房間令他感覺到了溫暖，他懷念的不知是與戚行云的那段婚姻，亦或是那時風(fēng)華正茂的自己，二十多年啊……他拖著這樣破敗的身體，茍延殘喘，唯一驕傲的便是自己沒有辜負(fù)父親的希望，將上光發(fā)揚光大。

    現(xiàn)在他有了優(yōu)秀的女兒，他會在自己生命終結(jié)之前，將她培養(yǎng)成最合格的輔佐者，至于影月，對他有太多要求屬于不切實際的幻想，以后能為穆家傳宗接代，不至于讓穆家香火到他這一代斷絕，便已足夠。

    影月也只剩下這么點價值了。

    穆行川輕輕嘆了口氣，安靜的房間四下無聲，他似乎都能聞到從自己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腐朽、瀕臨死亡的氣味。

    叩叩兩聲，門外傳來辛圣一的聲音。

    “穆叔叔，您醒了嗎？早飯已經(jīng)做好了，咱們今天要去墓園，去早一點才能買到最好的花?！?/br>
    穆行川聽了，打起精神回應(yīng)：“我這就來?！?/br>
    因為存了要扶持辛圣一與商榷別苗頭的心思，穆行川一改常態(tài)，對辛圣一很是和善，辛圣一不卑不亢，不因為他是大佬而膽怯，也不因他是小緣的父親來討好，禮貌有余，親近不足，畢竟是跟小緣一起長大，小緣受過的委屈，他應(yīng)當(dāng)全都看在眼里，也難怪會對自己這般。

    桌子上的早餐十分豐盛，還照顧穆行川專門給他熬了苦瓜糯米粥，平心敗火又清熱利濕，穆行川很是驚訝，辛圣一解釋道：“這是跟戚姨學(xué)的，她很會熬粥和煲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