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博涵熬了一宿，身心俱疲地給譚陣發(fā)了條微信：你沒和夏倩在巴厘島，你在哪兒？

    要是微信消息能加大加粗字號，后面四個字他發(fā)誓要用最大號加粗黑體來發(fā)。

    譚陣生活一向自律，哪怕沒有工作，最遲七點(diǎn)半他也一定起床了，陳博涵知道譚陣這會兒人肯定是醒著的，除非他身在時差差好幾個小時的地方。

    果然，幾分鐘后譚陣就回復(fù)了：我過兩天就回來，到時候會和你解釋。

    陳博涵頭一次對譚陣發(fā)了火，發(fā)語音過去：“你是欠我解釋嗎？！你欠太多人解釋了！夏倩在外面玩瘋了，你竟然也幫著她瞞著？！你自己想想怎么和伯母伯父解釋吧！”

    譚陣沒有回他。

    陳博涵爆了句粗口，他當(dāng)譚陣的經(jīng)紀(jì)人這么多年，遇到過最大的狀況也就是譚陣的粉絲給譚陣招黑，譚陣本人是自控能力卓絕的藝人，這個圈子里，在譚陣這個年紀(jì)的，可以說論自律性和控制力，譚陣排第二，沒有人能排第一。

    所以他真的想不通事情為何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誰該為這個場面負(fù)責(zé)。

    ***

    阮妍一番圍魏救趙，四處點(diǎn)火，為譚陣夏倩轉(zhuǎn)移了相當(dāng)一部分注意力，給瀕臨崩潰的陳老板爭取來了一點(diǎn)寶貴的喘息空間。后來的兩天陳博涵都沒聯(lián)系到譚陣，打過去不是已關(guān)機(jī)，就是不在服務(wù)區(qū)。

    陳博涵在陽臺上看著月亮，心說你是跑到月球上去了嗎？

    那一輪月亮冷冷清清地掛在那兒，對人世間的沸反盈天冷眼旁觀，哪怕人們對著月亮指指點(diǎn)點(diǎn)，吟詩作對，哪怕人們登上月球，在它身上插滿旗子，月亮也不在乎，它不悲不喜不疼不傷，還真有點(diǎn)像當(dāng)下的譚陣。

    托阮妍和槍團(tuán)的福，陳博涵睡了三天來最踏實(shí)的一覺，想著明天睜眼就能見到落地回來向他解釋的譚陣，他要記得真真正正當(dāng)著譚陣的面兒發(fā)一次火，他要把辦公桌上的東西都他媽掃到地上……

    第二天還是得準(zhǔn)點(diǎn)起床下樓，上了車，車庫里照例安安靜靜的，陳博涵又習(xí)慣性地打開手機(jī)刷了下微博，這次沒刷到任何不好的消息，準(zhǔn)確地說，啥都沒刷到，微博打不開了。

    早上七點(diǎn)半，這個時候是流量低谷，微博不大可能癱瘓，應(yīng)該是技術(shù)故障，陳博涵放下手機(jī)發(fā)動了車子。

    橋上好像發(fā)生了車禍，陳博涵被卡在隧道里四十多分鐘才鉆出來，手機(jī)突然有信號了，然后微信和電話同時響起來。

    陳博涵被響了個手忙腳亂，手指在屏幕上劃拉了兩下才接通電話。

    電話一通，就傳來小劉慌亂的聲音：“頭兒？！頭兒你看新聞了嗎？！”

    陳博涵眼皮開始發(fā)跳，后視鏡上倒映出他黑沉沉的臉色，他把車開下橋，停在路邊，迅速打開了微博，依然登不上，又打開手機(jī)瀏覽器，終于看到了小劉說的那條新聞。

    一架亞航航班在泰國海域墜海。

    現(xiàn)在各大頭條都是這個新聞，它出現(xiàn)在地鐵公交上每一個通勤族和學(xué)生黨的手機(jī)推送上，不僅因?yàn)槭秋w機(jī)失事，更因?yàn)樵诤娇展景l(fā)布的乘客名單里出現(xiàn)了譚陣的名字。

    還有盛野的名字。

    第5章

    飛機(jī)墜海，有人生還的機(jī)會近乎于零。網(wǎng)絡(luò)上此時只剩一片哀悼和祈福，譚陣的那些是是非非終于全都偃旗息鼓了，沒有人再磕他的 cp 了，也沒有人再攻擊夏倩了，連譚陣的黑們都集體閉麥了，仿佛良知尚存，感天動地。

    陳博涵雙手按在方向盤上，指尖冰涼，他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已經(jīng)停了多久，旁邊是川流不息的車流，而另一邊是滔滔的海流。天地間有一種空洞的轟隆隆的聲響。

    太陽已躍出海平線，海面上承載著金燦燦的光，泰國和國內(nèi)的時差是多少？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他想著，太陽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那里升起了，那架飛機(jī)此時此刻就埋葬在金色的汪洋下。

    譚陣現(xiàn)在在哪里，盛野又在哪里，他都不敢去想。

    ***

    西媛從辦公室走出來，一屋子的人看見她都站了起來，有人小聲叫了聲 “西媛姐”，大部分人都沒有說話，壓抑的沉默在工作室每個人之間蔓延。

    西媛臉色很白，她手上勾著車鑰匙，朝看著她的眾人丟下一句 “我出去一趟”。

    “西媛姐我陪你吧，” 一個短發(fā)女孩開口道，“車我來開。”

    西媛聞聲轉(zhuǎn)頭，看到紅腫著雙眼的康琪，她看起來比自己還狼狽?？电魇鞘⒁暗闹恚m然在盛野身邊只有不到兩年的時間，但是是這個工作室里和盛野最朝夕相處的一個人。

    她搖了搖頭，撇下一屋子人一個人走了。

    開車的時候經(jīng)過一個樓盤，西媛鼻子驀地酸了，盛野在這里買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還在裝修中。他和mama樓穎現(xiàn)在還住在二十年前的老小區(qū)。

    西媛把車停在小區(qū)外，下了車，她經(jīng)常開車來接盛野，保安都認(rèn)識她了，給她開門的時候保安大叔的表情都有些難過似的，一臉欲言又止。

    這個小區(qū)不大，大家都知道這里住著一位演員，只是大部分人可能不知道盛野是如何有天賦的一位演員，他的電影處子秀，就帶著被詬病空有外表沒有演技的譚陣拿下了影帝。

    盛野究竟多有天賦，多有靈氣，西媛其實(shí)自己也說不上來，她只是個管中窺豹的外行罷了。但譚陣無疑是清楚的，不管她對譚陣懷著怎樣的遷怒和不滿，她無法否認(rèn)，譚陣懂盛野，也許盛野也懂譚陣。只是，她以為他們僅止于此了。

    樓下的門禁壞了，她走進(jìn)去，一按開電梯門就愣住了，電梯壁上還掛著一面譚陣代言的洗發(fā)水廣告。

    “憂郁王子” 正從海報(bào)中溫柔地注視她，他俊美得像一幅畫，她竟第一次從譚陣眼睛里感受到了妃姐說的那種 “單純”。

    她低下頭盯著腳尖，像一個懺悔的人。

    她后悔了，不該幸災(zāi)樂禍，不該盼著譚陣不好。所以這算是某種報(bào)應(yīng)嗎？

    敲了門，門后傳來狗叫聲，西媛站在門前，直到這一刻依然心懷渺茫的僥幸，希望不要有人來給她開門，希望盛野是真的帶母親去郵輪上了，希望乘客名單上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不幸的人。

    但門還是開了。

    盛野的母親樓穎站在門后，眼睛是紅的。

    黃白相間的小狗一下躥出來，躥到西媛腳邊繞圈，不停往她身后看，往電梯的方向看。

    樓穎怕狗狗打攪到鄰居，喚了聲 “杰克遜，回來”，聲音卻是哽咽的。

    西媛上前抱住了盛野的mama：“阿姨你還好嗎？”

    ***

    西媛進(jìn)了屋，樓穎原地茫然地站了一會兒，才回神：“你坐，我給你倒杯水?！?/br>
    西媛沒讓樓穎忙，自己給兩個人各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幾上。茶幾上還放著一只碗，里面剩了半碗面，已經(jīng)坨了。

    唯一能慶幸的，西媛諷刺地想，大概是不必由自己告訴樓穎阿姨這個消息。

    她想把那只面碗收拾去廚房，盛野mama搖了搖頭：“放著吧。”

    西媛只好由她，坐下后斟酌了許久：“阿姨，我……”

    “他和我說是去國外拍片子，” 樓穎先她開了口，嗓音低啞，“他和你說實(shí)話了嗎？”

    西媛?lián)u頭：“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我怎么可能允許？

    樓穎了然地低下頭：“我猜你也不知道，他連我都騙，怎么可能不騙你？”

    “他和我說他帶你去公主號郵輪了?！?nbsp;西媛說。

    樓穎苦笑：“他確實(shí)說過，等這次拍片回來就帶我去坐郵輪。我其實(shí)也沒想去的，就是看了部叫《皇家郵輪》的電視劇，他看見我在看，大概以為我很喜歡吧……”

    西媛聽著沒作聲，樓穎顯然是回憶起了什么，更加難過，她說到一半停下來，平復(fù)片刻后終于問出那個難以啟齒的問題：“你知道他們兩個為什么……”

    西媛?lián)u頭。

    為什么會在同一架航班上？誰知道呢？也許是巧合，也許不是。真相已經(jīng)沉入大海，再也沒有人能回答了。

    樓穎抬頭看向電視柜：“我老覺得沒臉面對他?！?/br>
    西媛也看過去，電視柜后面的架子上放著一張盛野父親的遺像。

    遺像上的人很年輕，看著不到三十歲的樣子，英俊倜儻，目光里透著意氣風(fēng)發(fā)。盛野的相貌更多繼承了他母親的溫柔，唯獨(dú)一雙眼睛亮得像他父親。

    西媛沒見過盛野的父親，盛野念 ctr 電影學(xué)院的時候他父親就因病去世了，她只知道盛野的父親盛閆峰年輕時也做過演員。

    “他爸爸其實(shí)一直反對他考電影學(xué)院?！?nbsp;樓穎出神地說，“他不想讓他進(jìn)演藝圈?！?nbsp;說著又低下了頭，“我對不住他。對不住他們兩個?！?/br>
    西媛不知該說什么。失去了丈夫，現(xiàn)在又失去了兒子，誰又對得住她呢？

    會有奇跡嗎？給他們一個奇跡吧。

    ***

    樓穎站在陽臺上，目視西媛開車離開。走的時候西媛和她說有什么事隨時聯(lián)系她，她給了她一個私人號碼。

    她站在陽臺上久久不想進(jìn)屋，盛閆峰的那張照片如今像一根刺刺著她。她感覺自己被他凝視著，好像能聽見他無聲的指責(zé)，指責(zé)她為什么食言。

    那日在盛閆峰的病床前，他好像預(yù)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了，忽然要向她討一個保證。

    她沒有辦法，也不忍心，只好答應(yīng)了他。

    “他喜歡表演，劇院里也可以演，” 盛閆峰那時已經(jīng)很虛弱，靠在枕頭上看向窗外，蒼白的陽光照著他臉頰上的那道疤，“就在劇院里演吧，那里還算單純?！?/br>
    盛閆峰對娛樂圈演藝界的恐懼她能理解，卻難以感同身受。甚至于在臨終前，他也要盛野向他發(fā)誓，絕對不可以踏入娛樂圈半步，盛野流著淚點(diǎn)了頭。

    最后他們都食言了。

    因?yàn)槭⒁坝錾狭艘粋€譚陣。

    有誰能拒絕譚陣呢？

    第6章

    這一整天樓穎不停地看新聞，刷手機(jī)，搜救工作在展開，但目前依然什么進(jìn)度都沒有，畫面里永遠(yuǎn)只有翻騰的海浪，徒勞無功地盤旋的直升機(jī)和搜救船。

    屋子里只有新聞滾動播送的聲音，外面天色慢慢暗下來，樓穎才想起來都好久沒看見杰克遜了，她起身找去了盛野的臥室。

    臥室的窗簾拉著，房間里有些暗，樓穎找了一會兒，看到狗狗一聲不吭地將頭懟在床底，只露出一個胖乎乎的屁股。

    她蹲下來，喚它：“杰克遜，出來吃好吃的?！?/br>
    狗狗的腦袋從爪子上抬起來，眼睛從床下黑不溜秋地瞅著她。

    樓穎語帶哭腔，說：“真的，這次不騙你，來?！?nbsp;她站起來，狗狗將信將疑地跟著她出了臥室，她開了一袋雞rou條，喂了一根給它。

    杰克遜銜著雞rou條，又跑回了臥室，鉆回床底，獨(dú)自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樓穎站在臥室門口，看著狗狗的背影，眼淚又流了下來。

    有一次盛野和她說：“媽，我做了個噩夢?！?/br>
    那時她只是低頭切菜，反正盛野經(jīng)常做噩夢，他的噩夢總千奇百怪，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盛野給杰克遜盛了狗糧，蹲在狗狗身邊說：“我夢見我和杰克遜玩球，我一不小心把球扔出了陽臺，杰克遜沖過去，結(jié)果陽臺的欄桿壞了，它掉了下去……” 他說，“把我給哭醒了?！?/br>
    他說起這個夢時一副萬分慶幸又哭笑不得的語氣。

    樓穎笑著說：“那還不把你哭醒啊。” 盛野太愛杰克遜了，愛到有時她都覺得這樣不好。

    盛野揉著狗狗的腦袋，杰克遜專心吃著飯，還分出神來搖晃了下尾巴，盛野笑了笑，說：“不過要是換我死了，杰克遜可能不會哭的?！?/br>
    她蹙眉，手指將菜刀上的土豆絲捋下去，說：“怎么凈說這些……”

    “是真的，” 盛野說得煞有介事，“他們說狗狗理解不了死亡，它們沒有死亡的概念，大象就不一樣，大象還會給死去的同伴辦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