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畢竟也是個小女生，總提著大包小包跟前跟后，盛野看著老過意不去，也不知她從哪里搗鼓來那么多裝備，水啊、紙巾啊、鏡子啊、小風(fēng)扇啊、遮陽傘、雨傘、藿香正氣液、嗎丁啉、布洛芬緩釋膠囊……

    平時盛野自己拿個東西背個包啥的，康琪也忙著去接，盛野就忙著拽手里：“我自己拿得動，你一個女生——”

    “盛野哥，我是女生，但我也是你助理啊，”康琪兩手扒拉著背包肩帶往外拽，“求你不要憐惜我！”

    康琪說話很好玩，盛野和吳靖都愛聽她講話，偶爾盛野有些放空，康琪就拿手在他眼前晃，還會彈響指，她響指一彈，說那一聲“靈魂歸位”，盛野就感覺自己真的醒神了。

    兩個人對視一笑，笑完盛野就想起譚陣和他說過，要是出不了戲，就給他打電話，聽他發(fā)的那些語音。微信上譚陣發(fā)來的語音他一條都沒刪，每條都反復(fù)聽過，但譚陣大概不知道，原來讓他出戲還有這么簡單的方式吧。

    ***

    一個月后《千秋雪》終于殺青了，殺青宴定在影視城外一家粵菜館。這是盛野出道以來拍攝時間最長的一部劇，前前后后歷時近五個月，從寒冬臘月拍到春暖花開，李鳶這個角色也很特殊，以前的角色，他只是演他們?nèi)松哪硞€片段，而李鳶，他演繹了他的整個前半生。

    殺青宴上唐導(dǎo)讓他說兩句，他說著說著就有點哽咽，想到李鳶一路坎坷地成長，從皇宮的高墻后走到莽莽無際的江湖，他原本只是單純不諳世事的少年，被卷入皇權(quán)紛爭的爾虞我詐之中，最后成了一個大概自己也不想成為的孤獨的王，這個角色的前半生在皇座上落幕了，后半生還無著無落，可自己必須同他告別了，不能再關(guān)照他了。而他身邊那些愛他的人，恨他的人，他愛的人，他恨的人，又都變回了一個個熟悉的演員，這些人好像極其短暫且強(qiáng)烈地存在過，又忽然落回紙上，成了一場黃粱大夢，該怎么訴說這種心情呢？

    席間大家互相走動敬酒，唐導(dǎo)把幾個主演拉一塊兒，合了一張影。

    盛野喝了點兒酒，有點上頭，坐下后他打開了手機(jī)，點開了今天份的語音，湊到耳邊。

    “祝賀殺青啊?！弊T陣的聲音近得好像是貼在他耳邊說的，“你現(xiàn)在不是李鳶了，是我的盛野，快點出戲?！?/br>
    “快點出戲”四個字帶著清淺的笑意，像在哄小孩，盛野聽得笑了，然后只聽見“砰”的一聲，窗外一道亮光閃爍，一桌的人都看向了外面，影視城的方向升起幾束煙火，可能是哪個劇組在拍戲。

    煙花姹紫嫣紅，劇組的大伙兒稍看了一會兒就都回包廂里嘮嗑了，盛野一個人靠著窗，將這場花火從頭看到尾，這么浪漫，想必拍的是戀愛劇吧。

    砰，砰，一聲又一聲，是花朵，也像炮火，他覺得自己從這一刻起，才徹底出戲了。

    唉，不是李鳶了。

    ***

    殺青宴第二天劇組就要退房了，晚上盛野在房里寫日記，以往拍戲不管多忙他都會堅持寫點兒東西，記錄記錄自己的表演心得，但最近寫得漸漸少了。至今日記本里記錄得最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依然是拍《穩(wěn)定結(jié)構(gòu)》的那些日子，他回頭看那些日記，都驚訝那時自己怎么這么有精神，每一篇都是長篇大論的，洋洋灑灑的墨跡間到處都是譚陣的名字，嚴(yán)飛的名字。

    入睡前他收到西媛打來的電話，剛“喂”了一聲，西媛就在手機(jī)那頭響亮地喊了一嗓子：“祝賀殺青！”然后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盛野先生，你有沒有一種……要紅起來的感覺？”

    盛野皺眉，第一反應(yīng)是：“姐，你是不是喝酒了？”

    “沒有，大白天的我喝什么酒！不是……你現(xiàn)在不是那個，”微醺的西媛大著舌頭道，“有那個助理和司機(jī)了嗎，也有保姆車了，康琪挺能干的吧，排場我都給你安排到位了，你得自信起來啊大明星！”

    怎么又是讓他自信起來？盛野苦笑，不過說歸說，在影視城拍戲這段時間，還真有一些群演和特約演員找他合影，但他想人家可能也不是認(rèn)識他，只是覺得他是個演員，就集郵一樣收集一下合影罷了。

    “那他們賺到了，”西媛聽完笑呵呵道，“你馬上就會紅起來?！?/br>
    “我沒指望這個……”

    “我可指望著呢，你信我的眼光，當(dāng)年他們還說辰雪單飛肯定要撲，結(jié)果呢，還不是被jiejie我慧眼識珠！”

    這一準(zhǔn)得是喝高了，盛野啼笑皆非，順著她的話順毛道：“對對對，西媛姐你就是伯樂！”

    他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千里馬，因為他也不想當(dāng)千里馬，不執(zhí)著于要跑得多遠(yuǎn)，但西媛和他不一樣，西媛是有目標(biāo)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她達(dá)到。

    第二天坐了三個小時的車，舟車勞頓地回到家，杰克遜看到他蹦得老高，一直嚶嚶嚶地叫喚，像在怪他怎么去了這么久。盛野蹲下?lián)е芸诉d，狗狗就在他懷里撲騰，想到對一只狗狗來說，一生也就十多年，而他這一去拍戲就是四五個月，那對狗狗來說是好幾年的光陰了吧，這么一想就覺得好對不起它。

    “不走了，”他把狗子一把撈起來，照腦門兒狠狠親了兩口，“哥以后哪兒也不去！”

    可這分明是假話，也就是欺負(fù)狗狗聽不懂人話罷了，以后他還是會拋下它去拍戲的，一走又得是“好幾年”。

    老媽做了一桌子好菜，盛野其實很乏了，還是吃到撐了才去睡覺。

    他從晚上九點一口氣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母親剛好遛狗回來，今天外面下了點小雨，他便把杰克遜牽過來，說：“我來給它洗吧?！?/br>
    在洗手間給杰克遜清洗毛發(fā)時，聽見母親在廚房說：“哦對了，昨天晚上你睡著后譚陣給你打電話了，微信通話，你沒醒，我?guī)湍憬拥??！?/br>
    盛野心里“咯噔”了一下，有點慌，以前老媽也幫他接過同學(xué)朋友的電話，但譚陣不一樣，那可太不一樣了，他難以想象譚陣聽到電話那頭是他mama的聲音得有多尷尬。

    他有些心虛地問：“哦，他說什么了嗎？”

    “就是聽說你殺青了，打個電話來問候一下，哦，”樓穎回頭，朝著洗手間的方向，“他說有時間約出去吃個飯什么的，我說好，等你起來回他電話，你給他回過去吧?！?/br>
    盛野點點頭，吃過午飯就給譚陣撥去了語音通話，他一個人窩在臥室里，也不知道該不該反鎖一下門。通話居然一撥就通了，他忙走到窗戶那兒，壓低聲說：“譚陣哥，你昨天給我打電話了？”

    “嗯，你睡著了吧。”譚陣說，“電話是阿姨接的?！?/br>
    “我昨晚太困了，”盛野解釋，他很想問“你和我媽都說了什么啊”，他看過通話記錄，有四十多秒，長得讓他好奇，但又覺得這樣問動機(jī)太奇怪了，最后只是問，“你回來了嗎？”

    “昨天晚上到的?！?/br>
    盛野回頭瞧了一眼臥室門，問：“那你現(xiàn)在在富山山莊嗎？”

    手機(jī)那頭沉吟了一會兒：“沒有，我回藍(lán)田郡了?！?/br>
    盛野又想起那張唱片，只能“嗯”了一聲。

    譚陣說：“你先陪阿姨幾天吧，到時候我打電話給你?！?/br>
    除了點頭又能怎樣，和他說“你是不知道我一共也就能休息幾天嗎”？

    譚陣似乎要掛了，盛野忍不住喊住他：“譚陣哥！”

    譚陣停了下來，很輕地“嗯？”了一聲。

    盛野糾結(jié)了片刻，問道：“伯母她……身體還好吧？”

    譚陣似乎有些詫異他這么問，停頓了一下才答：“還好?！?/br>
    盛野想說馬上就母親節(jié)了，我能送伯母康乃馨嗎，話到嘴邊覺得這簡直就是在將譚陣的軍，又生生忍住了，改口道：“馬上就母親節(jié)了，代我祝伯母母親節(jié)快樂??！”

    譚陣低聲說了聲“好”，又說：“也代我轉(zhuǎn)告阿姨，母親節(jié)快樂?！?/br>
    ***

    就在譚陣落地后第二天，唐沁導(dǎo)演在微博上發(fā)了那張殺青宴上的劇組全家福。盛野晚上刷開“陣野”的超話廣場，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激情磕糖，還有些蒙，什么糖啊，他和譚陣這兩個月連面都沒見上哪里來的糖？

    點開來仔細(xì)看，才知道原來是譚陣的粉絲發(fā)了一張譚陣的機(jī)場圖，照片上的譚陣左手無名指上戴著那個飛星的戒指，而唐沁導(dǎo)演發(fā)的那張《千秋雪》殺青宴的合照上，他也被眼尖的粉絲扒出無名指上戴著同款的戒指。

    有懂行的人說這款戒指并不是該品牌珠寶的主打系列，市面上很少有藝人戴，很多人戴的是另兩款“星月”和“雙星”。cp粉們激動極了，在微博上打了雞血般奔走相告：這個戒指是飛星??！官網(wǎng)的名字就叫flyingstar！

    盛野不知自己此時此刻是什么心情，到底是心慌，還是暗喜，沒有辦法告知于人的他和譚陣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以這樣的方式被挖掘了出來，人們會怎么想，會不會相信他們之間真的有關(guān)聯(lián)？

    就算有怎樣的臆想，這也不是他的錯吧，戒指是譚陣送給他的，是譚陣讓他戴著的，也是譚陣自己戴在手上的，這能怪誰呢？

    他關(guān)閉了微博，沒有去管外面的沸反盈天，心如擂鼓又心亂如麻地躺在床上，腦子里都是那顆勇敢飛行的星星。

    第二天一大早他是被西媛的電話叫醒的，西媛在手機(jī)那頭問他：“你看微博了嗎？”

    他裝作不知道：“怎么了？”

    西媛語帶詫異：“你怎么和譚陣戴了同一款戒指??？”

    他“啊”了一聲：“是嗎？”

    “是啊，”西媛說，“現(xiàn)在陣野都上熱搜第八了。”

    盛野心情復(fù)雜，又有些擔(dān)心，對西媛解釋：“這個戒指我真的是無意……”

    “行了，沒必要和我解釋，”西媛口吻相當(dāng)輕松，說，“誰還沒個同款呢！”

    盛野摸不清西媛的態(tài)度，試探著問：“那我要怎么做，需要把戒指摘了嗎？”

    他不想，一點都不想，心里已經(jīng)開始失落。

    哪知西媛卻說：“不需要啊，”她是笑著說的，“你就戴著吧，他要是覺得不合適他自己會摘的，我就是和你說一聲，不要去理會外面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br>
    西媛越這么說，盛野越感到不妙，他還是打開了微博，果不其然又收到好多來自譚陣粉絲不堪入目的辱罵，有譚陣的粉絲扒出譚陣早在3月份就被拍到生圖里戴著這款戒指了，那時他戴的是左手食指，而盛野是在殺青宴才戴這枚戒指的，這很明顯是為了和譚陣炒cp才買的，于是蓋章他倒貼，賣腐，說他有心機(jī)……

    他后悔了，真的不該點開微博，真的該聽西媛的。

    都說如今哪個明星藝人不挨罵，不被黑，罵著罵著黑著黑著就習(xí)慣了，敢做藝人就不要玻璃心。但這真的是玻璃心嗎，盛野想，被謾罵被攻擊的日常，人真的能習(xí)慣嗎？

    但他不會摘掉戒指的，只要譚陣不摘。

    他現(xiàn)在最怕收到的，竟然是譚陣的電話。

    那天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一下午，樓穎擔(dān)憂地敲了門：“盛野？你在干什么??？”

    他從手機(jī)里抬起頭，沖那扇門冷靜地回：“沒事，我在看劇本?！?/br>
    因為他回答的聲音很沉穩(wěn)，樓穎便不疑有他，離開不打擾了。

    他并沒有在看劇本，那一個下午他都在翻微博，想著也許多看看那些侮辱謾罵，真的就會習(xí)慣，會麻木，但他的努力好像是杯水車薪。

    只要一想到這些瘋狂攻擊自己的人是譚陣的粉絲，他就怎么都好不了。

    當(dāng)天晚上，微博上一個極有影響力的時尚博主發(fā)了一篇這個珠寶品牌的廣告軟文，飛星這款戒指赫然被放到了最顯眼的位置重點介紹，博主笑cp粉沒見識，非說這是冷門款，然后在長文里列出了日韓和歐美不少明星佩戴這款冷門戒指的照片。

    這條微博被轉(zhuǎn)了好幾千，看戲的人終于都一哄而散。一場風(fēng)波行將過去，盛野也不知是不是該松一口氣，他猜這應(yīng)該是陳博涵安排的，他才是譚陣的守護(hù)者，他總是最有辦法的。

    那譚陣知情嗎，是譚陣授意陳博涵這么做的嗎，他會后悔送他這枚戒指嗎？

    第78章

    盛野一直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戀愛腦，為什么譚陣只是回去陪陪伯母，而且是在母親節(jié)這樣的日子，他也要失落，他明明知道譚mama對譚陣來說有多重要，他怎么可以這么自私？

    母親節(jié)前一天，他還在想著譚陣，心煩意亂地想了一晚上，躺在床上倒數(shù)著天亮，天真的就這樣被他等亮了，他聽到了門外起床洗漱的動靜，毫無困意地坐起來，下了床。

    時間是早上八點三刻，天還沒有大亮，也許今天天氣有些陰，屋子里顯得有點暗，只有廚房和生活陽臺的燈亮著，盛野走過去，看見樓穎一個人在生活陽臺洗衣服。

    看著母親彎下腰去的背影，盛野喉嚨隱隱發(fā)澀，他走上前，蹲下來幫著把待洗的衣物一件件放進(jìn)滾筒里。

    樓穎詫異：“你怎么起這么早啊？”

    “睡不著了就起來了。”把洗衣機(jī)的蓋子蓋上后，他起身道，“媽，明天就母親節(jié)了，咱們出去玩兩天吧?！?/br>
    樓穎愣了一下，看著是高興的，只是也意外：“怎么突然想起來要出去玩??？”

    滾筒洗衣機(jī)里傳來注水的聲音，盛野掩飾著心中的內(nèi)疚，說：“以前不是沒有車嗎，我們都很少出去旅游，現(xiàn)在有車了，我?guī)愫徒芸诉d出去也方便啊，那車買來都只帶你出去玩過一次……”

    “那不是你公司的車嗎？”樓穎問。

    “是啊，”盛野糾正，“公司買的車，給我開的，我也要物盡其用啊?！彼幌胍恢碧豳I車的事，因為又會讓他想起譚陣，想起譚陣教他開過的車，幫他倒過的車，努力揚(yáng)起一個笑臉，問，“你想去哪兒玩？”

    樓穎猶豫著：“你有那么多時間嗎？”

    “有！”盛野說，“就這幾天，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樓穎就笑了：“隨便哪兒都行?！?/br>
    “那好！”盛野笑逐顏開，“我待會兒就去找找附近的景點，我們出去自駕游！”

    杰克遜在腳邊“嗚”了一聲。

    盛野俯身擼它腦袋：“放心，忘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