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沈筠齋不知眼下什么時分，半夜聽見身旁窸窸窣窣的聲音，捉住元卿的手腕，緩緩?fù)?，包住手掌?/br>
    “…睡不著？”

    半夢半醒的男人聲音微啞，眼皮抬也不抬地問他，一看就是好眠不愿醒的模樣。元卿想到自己，翻身都難，餓著肚子，餓得怎么睡也睡不著，再想到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住毖巯戮桶舶卜€(wěn)穩(wěn)地躺在自己身邊，頓時不樂意了。

    “冷。”

    沈筠齋靜默片刻，睜開眼睛看看他，像是仍未清醒，身子比人率先反應(yīng)過來，往他身邊靠近，連帶著把被子分他。

    手摸著倒暖呼呼的，不像冷的樣子。

    沈筠齋默默地想。

    “還冷嗎？”

    沈筠齋翻過身對著他睡。

    元卿不答話，指尖戳戳他：“我餓…想吃酸的?！?/br>
    沈筠齋看著他，煞有介事：“…喝點醋？”

    元卿摸摸肚子，朝沈筠齋勾勾手指，示意他不方便，讓他再靠近些。沈筠齋剛一過去，頸間就一片疼，一排淺淺的牙印。元卿窩在那里不動。

    餓著肚子一點都不好笑。

    “你究竟知不知道想吃吃不到有多難受啊…”

    沈筠齋哄小娃娃似地摸摸他腦袋，就著這姿勢抱住他，低聲嘆氣：“…還真知道?！?/br>
    知道六月有余了。

    元卿微微瞇起眼睛看他，往后挪挪。

    不正經(jīng)。

    62

    沈筠齋輕輕搖搖床頭的鈴鐺，守夜的侍女們進(jìn)屋點燈，屋子里亮堂了些，沈筠齋一問才知現(xiàn)下是寅時。

    “說吧，夫人想吃什么？”

    沈筠齋合衣陪他坐在榻上，揉揉眉心，儼然還是滿臉倦意。

    元卿點了一道酸湯餛飩，沈筠齋陪他等著。屋內(nèi)又只剩他們二人，沈筠齋站起來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喝了?！?/br>
    元卿披著被子，一摸杯壁，熱得很。

    元卿抬頭看他，把杯子還他，縮回被子，小聲說：“…燙?！?/br>
    沈筠齋將信將疑嘗了嘗。

    嬌氣。

    “不燙。方才不是還說冷。趁熱?！?/br>
    方才是騙他的…

    元卿無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過被他盯著喝了兩碗熱水，倒沒那么餓了。

    小廚房餛飩做好了，端上來吃。薄如蟬翼又筋道的面皮裹著滿滿的鮮rou餡兒，餡里加了玉米提鮮，一口咬下迸出微甜的漿水，包成白白胖胖的形狀，放入浮著一層香辣紅油的酸湯中一滾，暖胃又爽口。

    元卿再喜歡吃的東西吃得時候也秀秀氣氣的，一顆餛飩幾口咬，熱騰騰的蒸汽撲面，吃得臉頰泛紅。沈筠齋看他吃得香，本來不怎么餓的也餓了，不想麻煩小廚房另下，沈筠齋從元卿碗里搶了兩顆吃了。搶的時候元卿還寶貝地不給，到后面吃不下，沈筠齋干脆就著他的筷子收尾。

    吃飽了沈筠齋怕他立刻要睡，強(qiáng)拉著他在屋內(nèi)四處走了走。

    然后才算安生，一覺睡到天明。

    63

    二人都睡到午膳時分才醒，管家說梅子取來了時，沈筠齋還在他房中。元卿凈完面正往臉上抹膏脂，手指一下沾取多了，要往他臉上擦，沈筠齋直皺眉往后躲。

    “我不用！”

    “入秋了天氣干燥，不擦要起皮的。咱們就擦一點點。”元卿認(rèn)真地同他講道理，這語氣沈筠齋只在他哄女兒時候聽過。

    沈筠齋沒有躲的地方了，只得低頭任他擺布，只是佯裝不耐煩，催他快些。不想讓等在外頭的管家看出什么異樣來。

    沈筠齋大掌胡亂抹了一通，接過梅子的侍女去后廚清洗，沈筠齋讓管家把百風(fēng)叫去書房。

    關(guān)上門，百風(fēng)說起這一路的見聞來。

    雖然不甚清楚大人為何讓他專挑遠(yuǎn)路走，多費(fèi)了幾個時辰的功夫，先去城西再去城東，還讓他將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事無巨細(xì)地記下，但百風(fēng)還是按吩咐回稟了。

    “…大人的莊子大多在城東，莊頭們說今秋的收成比往年差些，但搶收得早，不怎么受大雨影響，產(chǎn)量只減了一成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左右。城西那一處的王莊頭說，城西地勢低些，一下雨澇在地里的不少，少了三成左右。還有大人讓我查的…城西淹了不少村子，城東沒有，但莊稼爛在地里的也不少，我從城西往城東走，一路上瞧見了不少避難的難民，都往進(jìn)城的方向走…”

    元卿專心吃梅子，沈筠齋喝著茶作陪，突然開口道：“青山寺今日施粥作功德，我替你捐了五百兩?！?/br>
    “怎么了？”

    沈筠齋板著臉訓(xùn)他，元卿沒占理，討好地朝他笑笑，以后再想吃梅子還得靠他才行，乖巧作罷。

    許多都是半夜正睡著房子被水沖垮了，撿了一條命。

    皇上要面子，可不收糧北方戰(zhàn)士們吃什么？難不成真要喝西北風(fēng)？

    沈筠齋剛進(jìn)元卿的院子，就看見百風(fēng)在根大紅柱子后面欺負(fù)人家小姑娘。黃燦燦的大柿子，紅艷艷的胖石榴，分明特意找他討了來，要給人家的時候偏偏不好好給，逗得小姑娘伸長了胳膊搶。

    “好啊…龐愛卿此策甚妙！戶部何在，立刻派人前往各州縣就近協(xié)調(diào)收糧事宜?！?/br>
    “他們問你姓名了嗎？”

    “啟奏圣上。臣有一對策?！?/br>
    “龐愛卿！你說！”

    “嗯?！痹潼c點頭，朝小桃說，“小桃拿我的匣子過來。”

    “…臣也有本啟奏。”

    “…慘。拖家?guī)Э凇虏槐误w。”

    …

    “不許胡鬧。”

    進(jìn)了元卿的門，他又念叨著要加糖熬汁放涼了再喝。

    “啟稟皇上，微臣有奏。”

    65

    “順天府尹，你說吧?！?/br>
    龐緩低頭默默思索。

    “戶部尚書，說…”

    沈筠齋察覺到百風(fēng)片刻的沉默。

    “圣上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剛蒙蒙亮，尖細(xì)的聲音讓昏昏欲睡的大臣們霎時清醒了不少。

    可千里迢迢北上，連場仗也不打，就灰溜溜地班師回朝。就算是皇帝后悔了，不想打了，但這面子上他掛不住啊！

    等了許久終于有人出來幫腔，皇帝自然激動萬分。

    “啟稟圣上，今秋以來，京城連續(xù)降雨，城西地勢低洼，受災(zāi)嚴(yán)重，致使八百余戶流離失所，涌入京城避難，臣請皇上撥款安頓難民?！?/br>
    “嗯。辛苦你走一趟，下去歇息吧?！?/br>
    皇上并非昏君，對戶部尚書之請沒有回應(yīng)，多半是與北方戰(zhàn)事有關(guān)?；噬闲坌牟?、興師動眾，征集了一大幫人去前線，一個月了，連場仗也沒打?？蘸目诩Z。朝堂內(nèi)外也漸漸有了收兵的議論。

    所以啊…這不收糧不行。

    元卿讓小桃從匣子里拿了五百兩銀票給他，沈筠齋二話沒說收下了。

    “我說是給乾坤茶莊當(dāng)家的跑腿的。”

    “大人不是誠心給，百靈不要了…”

    …

    “準(zhǔn)奏?！?/br>
    “今秋降雨的確反常，戶部尚書之請也是合情合規(guī)。但臣聽聞，降雨只波及了部分州縣地區(qū)，皇上可下旨，在未受災(zāi)州縣多收三成糧食，受災(zāi)州縣少收三成，待來年秋收，受災(zāi)州縣再對應(yīng)補(bǔ)償給未受災(zāi)州縣。如此以來，既能夠安災(zāi)民之心，也能夠保證糧食供給如常?！?/br>
    元卿在內(nèi)宅，消息不比他靈通。他若是不收，做好事不帶他，元卿還要跟他急。

    “對了。如大人所料，青山寺山腳下有僧人施粥、發(fā)放秋衣，大人給的一千兩銀票我也捐了。”

    沈筠齋剛剛親自給女兒送了水果，溫泉莊子栽了不少果樹，正當(dāng)季的柿子、石榴、秋梨都有，哄女兒高興了才回來。

    大殿之內(nèi)長久沒有回音響起，戶部尚書跪在地上，明明入秋，背后卻被汗水濕透。

    北方降溫快，轉(zhuǎn)眼入秋。

    “啟奏圣上，今秋多地連續(xù)降雨，牽連受災(zāi)者不計其數(shù)，秋收也受到影響。各地來報，賦稅征收恐難以收到足夠的數(shù)目。懇請圣上酌情減免?！?/br>
    64

    龐緩帶頭，朝龍椅之上的九五至尊，深深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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