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勝還在醫(yī)院？”何靖吐出煙圈，眼神晦暗不明。

    “右肺上2個孔，住院一個多月了?！焙挝漭p笑，把從醫(yī)院打聽回來的情況一五一十說明，“2發(fā)M60子彈正中膝蓋，以后連路都不能走了。蔣興今次毫發(fā)無損，看來是要養(yǎng)他一世?！?/br>
    何靖不置可否，“蔣興已經(jīng)快2個月沒交易了。”

    “誰能想到91蘇聯(lián)解體，亂世出梟雄，連白人奴隸販運的華裔黑幫林文都能發(fā)家。聽說他還搞跨國洗錢，瑞士紐約的銀行都有他勢力。這次殺安東就是為了報仇，安東賭癮太大，輸錢屠了林文一個俱樂部的人?！?/br>
    平頭撣了煙灰，想起上次跟安東玩梭哈，心有余悸。

    “林文占了安東所有軍火供應(yīng)商，連安東大肚的老婆都被他賣去東歐做雞。如果不是廖勝，你差點連岳父都沒了。靖哥，外行人搞軍火肯定有問題的，俄羅斯佬根本不講原則，嗨起來不是人啊。要不算了？”

    “阿慈不想我再撈偏門。”何靖往后靠進(jìn)沙發(fā)背里，“蔣興這次馬失前蹄，估計虧了不少錢，就當(dāng)我送份禮給他?！?/br>
    何武開口，“哥，你沒必要為了阿嫂這樣——”

    “他不跟蔣興做生意，是因為蔣興價錢不夠誠意?！焙尉复驍嗪挝洌褵熌胂?，自顧自斟了杯酒，“蔣興從俄羅斯進(jìn)的貨越來越少，他跟安東關(guān)系太深，林文自然不會賣面子給他?！?/br>
    “但我們不一樣。無論蔣興做不做，要槍的人只會多不會少，這塊肥rou不可能放著不吃的。我每個月進(jìn)貢多少錢給海陸空叁條線的阿爺你們都清楚，現(xiàn)在就差用貨把路打通了。東亞國際中轉(zhuǎn)站，坐在金山銀山上數(shù)錢，誰會嫌錢腥？”

    平頭沉默。他沒想到何靖為了蔣慈，連命都打算豁出去。這份厚禮，怕是蔣二爺戎馬一生的最終目標(biāo)。

    畢竟在俄羅斯慘遭暗殺，這口氣他肯定咽不下。

    “我已經(jīng)搭好幾條線，第一步先去東南亞。巴頌將軍手頭那些都是緬甸制造的，跟玩具槍差不多，不如叫他們老老實實種罌粟算了。這么大的市場擺在眼前，佛祖都要動凡心?！?/br>
    “你們那份我早就預(yù)好。我自己就算了，有幾千個（萬），也夠安穩(wěn)下半世了?！?/br>
    何靖把酒一飲而盡。

    雙手奉上一整條槍械產(chǎn)業(yè)鏈，蔣興不可能不心動。誰說他甘心做二爺？這么多年他在倪家羽翼下斂盡暴利，倪少翔一早看穿，不然也不會爭分奪秒逼他退休。

    何靖要娶蔣慈，就要獻(xiàn)出最大誠意。

    退一萬步說，蔣興毫不感動，他也有本錢要蔣興低頭，做一只沒牙老虎。

    就看二爺要怎么選了。

    “倪家父子死了之后，你怕蔣興反你，兩個月就吞了洪順大半地盤，我們自己也死了不少兄弟。那段時間械斗新聞日日都有，就差直接把你名字刻在電視臺布景板?，F(xiàn)在本港新義獨大，連蔣興都不敢明面跟你作對，這樣還不夠嗎？”

    何武句句認(rèn)真，擔(dān)憂親哥為了娶個老婆連命都豁出去。難道要做到世界第一黑幫才能結(jié)婚，蔣慈魅力有這么大嗎？

    “不夠?！焙尉戈H上眼，表情依然難以分辨。

    “你去俄羅斯等于送死，那個林文除了有點中國基因，其他的半分都沒比安東好?！焙挝湮溃似鹱烂婢票豢跉夂鹊舸蟀?，杯底鏗鏘砸回桌面，“我不想沒了你這個哥?！?/br>
    何靖睜開眼，忍不住笑了出來，“看來我弟長大了，會心疼我了。”

    “叼——”何武推了一下何靖的腿，“我是認(rèn)真的。”

    “我也是認(rèn)真的?！焙尉缸毖?，手肘撐在腿上，“不只是為了你阿嫂，也是為了我們自己?！?/br>
    “八年，你吃過多少苦，你自己還記不記得？你燒到40度的時候我只買得起白粥給你，你卻羨慕別人吃牛腩面，羨慕別人的過冬夾克衫帶棉，你連件燈芯絨都沒得穿。那時候一支中南海我們都要叁個人分，你還跟我講，哥，我沒想到做人要這么辛苦?！?/br>
    “阿武，想做人上人，光會吃苦是不夠的，還要有膽量。這個機會我放手了，就是給其他人遞槍，做大之后把我干掉。你真以為走到這一步還在求財？其實是保命。想一勞永逸，我只能永遠(yuǎn)比別人占得先機?！?/br>
    平頭何武臉色凝重，卻沒有開口。

    何靖說的沒錯，本以為從此美酒佳肴縱情奢靡，未料到只是另一重危機的開始。前車之鑒擺在眼前，張永強做堂主也會死，倪少翔做話事人也會死，蔣興不是有廖勝擋了子彈，估計早就瞑目在俄羅斯。

    金錢權(quán)勢的持有者，能光鮮豪氣，卻不能高枕無憂。

    何靖神色嚴(yán)肅，“我知道你們有擔(dān)憂，大家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但如果想下船的現(xiàn)在也可以開口，我絕對不為難?！?/br>
    “我叼你啊，你講這些做什么？”平頭蹙眉，拳頭抵在何靖肩上，“要歃血為盟還是滴血認(rèn)親？這么多年兄弟講散伙，你做話事人做到傻了？”

    何武直接拔開酒瓶蓋，連著斟滿叁杯酒。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晃圈，何武推至各人面前。

    “哥，一句話，要訂幾號的機票？”

    “我已經(jīng)約好林文，后日，莫斯科。”

    △△△

    “你看我穿這條好不好？”湯麗盈對鏡左右扭腰，垂順裙擺隨動作鼓起半圓。

    “你穿什么都好看?！?/br>
    蔣慈抬頭瞥了眼，習(xí)慣性夸贊后把背包里的資料拿出來。禮拜六的今晚，她們幾個相約到格蘭特公園聽露天音樂會。

    來芝加哥已快半個月，興奮期待取替漂洋過海的疲倦，年輕身體連時差都不用倒。游學(xué)小組住進(jìn)校方安排的公寓，灰白色外墻樓高5層，西式拱形窗戶雕著圓邊水紋花邊，臨街楓樹在風(fēng)城輕輕搖曳夏日風(fēng)情。

    禮拜一至五游學(xué)小組在布斯商學(xué)院隨堂聽課。課時不多，自學(xué)交流為主，由楊教授帶領(lǐng)參加校際講座。

    紅棕淺灰的英式哥特建筑，尖瘦空靈，每個穿梭期間的人都有著認(rèn)真且不羈的靈魂。

    處處皆是各色面孔，風(fēng)城七月氣溫涼爽。與港島迥然不同的景致，整潔高端的摩天大樓，環(huán)抱城市的芝加哥河，對蔣慈來說都格外新鮮。

    “你只會敷衍我?！睖愑僮?。

    “怎會呢？”蔣慈拉起背包拉鏈，“走吧，全芝加哥最靚的表嫂?！?/br>
    “如果你是個男人，一定是那種朝九晚九只會賺錢，連太太換了發(fā)型都不知道的渣男?！睖愑焐鲜Y慈手臂，瞥見她手腕那條鉆石手鏈。

    “真的太閃了?！?/br>
    手指觸到顆顆切割得晶瑩剔透的石面，淺淺閃著昂貴的光。

    蔣慈看了眼手鏈。轉(zhuǎn)身走到桌邊拉開抽屜，找回那個紅色皮面繪著金色波紋邊的盒子，把手鏈摘下放進(jìn)去。

    “那么好看怎么不戴了？”湯麗盈費解。

    “出門在外，財不外露?！笔Y慈鎖上抽屜，“這次真的可以走了?！?/br>
    “人家怎么說也遠(yuǎn)渡重洋找到人給你買了送來，你就這樣對待他的心意？”

    湯麗盈還記得剛到芝加哥那幾天，有一晚跑來一個穿著奢侈品店員服裝的華人女孩，敲開公寓的門。

    “蔣小姐，這是何先生交代今日必須給你送來的，祝你生日快樂?！?/br>
    包裝精美的禮盒內(nèi)便是這條耀眼的鉆石手鏈，附上一束火紅得讓人艷羨的玫瑰。那晚湯麗盈才知是蔣慈的生日，想喊來大家給她慶生卻被摁下。

    蔣慈挑了花束里的一朵玫瑰，站在公寓外的電話亭噙笑聊了好久。

    她并不熱衷首飾，只不過是何靖送的好像會憑空令她多了幾分喜愛。隔著整個太平洋，他還能想盡辦法在這日送來禮物，鉆石再怎么貴重都比不上這份心意。

    “今晚人多，我怕戴出去會弄丟?！?/br>
    蔣慈邊說邊走，關(guān)上公寓的門。

    “丟了就再買呀，我看他對你十分舍得，你是真的好命?！?/br>
    “獨立女性居然會發(fā)出這種世俗感慨？”

    “贊你都不行？等我以后賺到十億八億，我也給每個年輕男伴送鉆石，讓他們感激流涕，穿著我送的底褲在我面前跳脫衣舞?！?/br>
    “場面香艷，你去做情色片導(dǎo)演比讀金融更適合你。”

    “Karameimei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毒舌？看來是美國的奔放風(fēng)氣荼毒了你?！?/br>
    “哪里，都是跟yjiejie學(xué)的?！?/br>
    兩人嬉笑著下樓，陳家榮和另一位游學(xué)小組的成員楊勤力早就在公寓樓下的轉(zhuǎn)角咖啡廳外擺位置等候。

    湯麗盈在聽完楊勤力的自我介紹之后足足笑了二十分鐘。她難以相信居然有人的名字叫勤力，他的父母對他是寄予了何等厚望，盼他勤力如牛，只懂埋頭犁地？

    楊勤力介紹完自己名字，薄薄臉皮紅透，尷尬解釋是因為他排家中勤字輩，祖父從軍望他身壯力健，便取了個力字。

    可惜這般解釋并沒有起到止笑作用。因為他不僅沒有身壯力健，反而瘦削斯文，戴著細(xì)細(xì)的金框眼鏡，每次公開發(fā)言都緊張得面紅耳赤。

    見兩位女士已經(jīng)下樓，陳家榮與楊勤力站起身，四人走到U.of  chicago公交站臺乘坐ME線至museum  campus站。

    湯麗盈與陳家榮熟稔，上車后自然話多不停，楊勤力偶爾也插嘴幾句。蔣慈卻沒有搭話興致，側(cè)頭望向公車外的琳瑯街景。

    地球東海岸夜色璀璨。芝大東西各臨華盛頓及杰克遜公園，環(huán)境分外宜人。蔣慈見過打開小提琴箱孑然靜佇路旁的樂手，也見過大字型癱倒在草坪上任意日光浴的路人，外帶咖啡當(dāng)水飲步履匆忙的白領(lǐng)。

    原來每個人都可以這般自由。

    原來不是那個小小島嶼不夠?qū)挸ā?/br>
    外皮披著西洋貴格，自視簇?fù)硎澜绯绷鳎粌?nèi)里卻流著封建血統(tǒng)，拜黃大仙關(guān)二爺?shù)母蹗u，讓所有生存的人沒有任何選擇。

    表里不一的地域文化，無法包容獨立人格，靠鍛造紙醉金迷的攀比幻象，蠱惑世人創(chuàng)造社會。每個人只知道不停追逐，你問他們愿不愿意花五分鐘聽完這首莫扎特。對不起，沒時間，我要趕去經(jīng)紀(jì)行斬倉那只仙股，就連隔壁陳師奶都有幾只長揸重磅，我怎能比她差勁。

    蔣慈突然希望何靖能來看看這片天地。

    她要的不是鉆石，不是豪宅。哪怕躺在杰克遜公園草坪上大聲朗誦金剛經(jīng)，都沒人懷疑她精神失常有損市容。

    自由比性命金貴。

    “下車?yán)病?/br>
    湯麗盈拉起蔣慈的手，把她從出神世界召回。蔣慈隨同伴下車，沿東北方向走了幾百米距離，來到杰伊·帕里茨科露天音樂廳。

    鋼筋交織環(huán)繞的結(jié)構(gòu)，未來感極強。

    四人順勢席地而坐。鬧哄哄的人群里有mama懷里幾個月大的嬰兒，有打著領(lǐng)帶西裝叁件套整整齊齊的白發(fā)老人。有親密得交頸熱吻的情侶，有夜色中還戴著一副墨鏡的耳釘少年。

    燈光聚攏舞臺，所有人屏息沉默。

    樂聲為月色報幕，密西根湖上的風(fēng)吹出今晚的舒雅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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