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逃跑，她婚服里面一直都還穿了另一套衣裙。

    送親的隊伍退到兩沙丘間的夾道時，兩面的沙丘突然揚起另一波沙塵，數(shù)百名著皮襖毛氈服飾的沙匪駕馬俯沖直下，手中高舉長刀，喊殺聲震天。

    “沙匪來了！”

    官兵中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本就因躲避沙塵暴而疲敝的眾人頓時又是一陣惶惶。

    送親的將領(lǐng)在馬背上舉刀大喝：“豎盾墻！弓箭手準備！”

    六神無主的官兵們圍著喜轎匆忙豎起盾墻，箭鏃蛛網(wǎng)一般向著圍過來的沙匪們?nèi)鋈?，但礙于風(fēng)沙太大，準頭極差。

    沙匪們看似一群烏合之眾，進攻卻十分有策略，加上個個悍勇，打得送親的官兵一路敗退。

    送親的將領(lǐng)眼見不敵，心知沙匪無非是想要劫貨，當即沖著沙匪頭子喊話：“我等為護送盛平公主前往北戎和親，換取大陳百姓再無戰(zhàn)亂，不知貴地風(fēng)俗，愿以三車嫁妝借道通行，還望好漢放行，否則涼州以南，再起戰(zhàn)火，苦的還是天下百姓?！?/br>
    沙匪頭子手持一柄偃月長刀，單手拉著韁繩高居于馬背上，黑巾蒙住了大半張臉，聽見送親將領(lǐng)這番說辭，散漫的目光里瞬間透出殺意。

    他嗤笑一聲，冷冷下達了命令：“殺！”

    一群沙匪如同這大漠出行的狼群，前仆后繼撕咬了過去，官兵們不敵，送親的將領(lǐng)帶著一部分人馬折回喜轎，喝道：“快護送公主回瓦城！”

    瓦城便是他們上一站歇腳的地方。

    但身后那群沙匪窮追不舍，官兵們把所有嫁妝車輦都留下了，也不見那群沙匪作罷，送親的將領(lǐng)很快反應(yīng)過來那群人不是為了劫貨，一開始就是為了劫人！

    他催馬行至喜轎前，“公主，得罪了，沙匪咬得太緊，末將帶您突圍?！?/br>
    他一把掀開轎簾，將秦笙帶上馬背，在一眾親隨的擁護下殺了出去。

    秦笙第一次騎馬，顛簸得厲害，她死死拽住了那名將領(lǐng)的甲衣，才不至于被甩下馬去，空氣里到處都是箭鏃聲，蓋頭早就被風(fēng)刮跑了，墜滿金釵步搖的發(fā)髻也因為顛簸松散開來，首飾掉落掉落一地。

    斜刺里沖出一匹高頭大馬，馬背上的人赫然是那沙匪頭子，但見他手中的偃月長刀掄圓了一砍，送親將領(lǐng)座下那匹戰(zhàn)馬直接被砍斷馬脖子，前蹄曲地栽倒。

    送親將領(lǐng)自顧不暇，秦笙整個人也跟著慣性往前摔時，橫生出一只大手，拎住她的腰帶就把她提溜到了另一匹馬上。

    赫然是那沙匪頭子。

    秦笙被橫夾在馬鞍前，手腳騰空，只余腰腹著力，沙匪頭子一手按著她，一手掄刀結(jié)果了送親將領(lǐng)的性命，迸濺出來的鮮血沾到秦笙臉上。

    戰(zhàn)馬疾馳本就顛得她胃里一陣陣翻滾，此刻親眼瞧見殺人，她直接在馬背上就狂吐起來。

    頭頂傳來一道嫌棄到了極點的嗓音：“你別弄臟了我的馬！”

    秦笙吐得天昏地暗，哪還顧得上聽他說什么。

    沙匪頭子吹哨喚回跟官兵作戰(zhàn)的同伴，帶著她欲走，遠處卻又殺出一隊人馬來，那隊人馬從頭到腳都是一身黑，很明顯是誰家養(yǎng)的死士。

    沙匪頭子嘖了一聲，意味不明道了句：“想保你的勢力還挺多?！?/br>
    他直接用大氅將她從頭到腳裹了起來，蓋住那一身極為顯目的嫁衣，遠處的沙匪不知從哪兒找出來一身嫁衣，罩在了車隊旁一名死去的侍女身上。

    一群人帶著劫來的貨物呼嘯著撤走，秦笙以為那隊死士才是秦箏在信中提到的會來接應(yīng)她的人，一時間滿心絕望，在馬背上手腳并用掙扎起來。

    沙匪頭子伸手去按她，卻被她抓住手背狠狠咬了下去，當即見了血。

    沙匪頭子痛得“嘶”了一聲，半點不客氣地用手肘用力頂她下顎，秦笙吃痛放開，捂著下顎直咳嗽。

    沙匪頭子瞥了一眼自己被咬出一圈血牙印的手，咬牙切齒道：“你這女人！”

    戰(zhàn)馬一路狂奔，離送親車隊越來越遠，秦笙一路掙扎謾罵，被顛得胃里能吐的東西都吐光了，最后實在是沒力氣，罵不動了，才安靜了下來。

    這群沙匪繞了個大圈后，轉(zhuǎn)入北庭地界，抵達北庭城門時，沙匪頭子摘下臉上的黑巾，露出一張英挺俊逸的面容來，朝著城樓上的守將喝了一聲：“開城門！”

    “小侯爺回來了！快開城門！”

    厚重的鐵皮城門被幾十名將士推開，謝馳一馬當先入了城，左右將士一路恭迎：“小侯爺！”

    在馬背上被顛得半死不活的秦笙打量著這陌生的城池，以及這些披甲執(zhí)銳的將士都喚馬背上這個人“小侯爺”，終于意識到了事情不太對。

    被拎下馬的時候，她整張臉都是白的。

    雷州都護府的大門近在眼前，管家殷切出府迎謝馳，瞥見秦笙，面帶遲疑：“小侯爺，這位是……”

    謝馳冷眼瞥過自己的戰(zhàn)馬馬腿上被秦笙嘔吐后留下的狼藉，渾身寒氣嗖嗖往外冒，手上那個被她咬得見血的牙印都沒那么痛了，他笑得多咬牙切齒啊，一口白牙森冷似野狼的獠牙，“這是小爺撿回來的馬奴，讓她把逐云給小爺洗干凈！”

    逐云就是他的那匹戰(zhàn)馬。

    管家看看大步流星邁進大門的謝馳，又看看站在門口一臉驚惶無措的秦笙，她這一路雖掙扎得狼狽，可那身衣裳的料子還是看得出極好，顯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

    這能是隨便撿回來的馬奴？

    ……

    和親隊伍被沙匪襲擊，搶了嫁妝，殺了和親公主的消息很快傳回了汴京，朝野震怒。

    李信召集朝臣，共商應(yīng)對之法。

    “前朝余孽在青州作亂，尚未平息，和親又遭此變故，諸位愛卿有何高見？”李信坐在龍案后方，他座下的那把金龍椅，扶手處雕刻的龍頭，兇煞逼人，仿佛吞云吐月便要活過來，令人不敢多看。

    “臣以為，和親不成，要想抵御北戎攻勢，還得同連欽侯聯(lián)手才行。至于盛平公主遇害，也需撫恤秦家，方可向天下百姓彰顯陛下仁德?！币幻铣颊境鰜淼?。

    李信笑里透著陰狠：“北戎一舉拿下河西四郡連欽侯都不曾發(fā)兵，陶愛卿以為此番連欽侯會同意結(jié)盟？盛平公主遇害，朕也痛惜，只是秦國公遺孀與獨子，在盛平公主前往北戎和親后，便也離京了，朕便是有心撫恤，也尋不到他們蹤跡。再者，秦家大公子作的那些詩文套愛卿莫不是還沒聽過，還是說，陶愛卿是要朕連著青州余孽一起撫恤？”

    秦家一直被他派人盯著的，秦夫人和秦簡暗中出城，已讓李信發(fā)過好大一通脾氣。他派人監(jiān)視秦家人的事自然不能鬧得滿朝文武都知曉，此刻再被一個老古板提起秦家，李信心中要多窩火有多窩火。

    這汴京城里，沒拔干凈的暗釘還是太多了。

    方才說話的老臣已經(jīng)嚇得跪地連連叩首：“陛下息怒，老臣絕無此意！”

    李信做了個手勢，立即有禁軍進殿拖走了那名老臣。

    他尖銳陰沉的目光挨個掃過下方的大臣，將他們的神情盡收眼底。

    這是在殺雞儆猴給楚國舊臣們看，前朝太子在青州起勢，李信還未把小小一個青州放在眼里，他一根拇指就能把那股勢力給摁滅。只不過借機給楚國舊臣們瞧瞧警鐘也是好的，總得讓他們知曉，如今這王朝的主人是誰。

    他道：“如今外族來犯，前朝太子于青州起勢作亂，置天下百姓于水火，此等無德之人，擁他者，是要將妻女也獻與他么？”

    這話說得有些難聽了，也有失身份，但龍椅上這位本就是祁縣農(nóng)家出身，一些大臣嘴上不說，心中卻鄙夷。

    前朝太子強娶秦家女，奪臣妻的確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可李信在祁縣起義那會兒，北戎就已犯河西走廊，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置天下百姓于水火？

    跟著李信從祁縣一路打到汴京的謀臣高卓眼皮跳了一跳，岔開話題道：“陛下，青州雖勢微，但此亂不可不平?！?/br>
    李信問：“愛卿有何良策？”

    高卓道：“北戎若繼續(xù)南下，不得不派兵阻之，連欽侯也是個威脅，汴京是不能再調(diào)兵前往青州了。青州臨近的州府，孟郡守軍需看守糧倉不可妄動，不如命徐、扈兩州府合力夾攻青州，呈掎角之勢，又有孟郡供糧，奪回青州有如探囊取物。”

    李信聽完龍顏大悅，點頭贊許：“此計可行！”

    ……

    徐、扈兩州接到朝廷的調(diào)兵令，還未來得及動身攻打青州，便聽聞青州出兵，直指孟郡。

    孟郡乃淮南一帶的糧倉，此番閔州之戰(zhàn)，糧草也是從孟郡調(diào)的，失了孟郡，影響到閔州戰(zhàn)局的話，他們只怕難辭其咎。

    徐、扈兩州的守將當天就召集人馬，商議徐州軍前往孟郡支援，扈州軍則趁青州城空前去攻打青州，此計既能剿滅前朝太子的勢力，又可奪回青州。

    徐州軍跋涉數(shù)日趕往孟郡時，卻見孟郡城門雖緊閉，城門外卻無任何駐軍，半點不像是有人要攻城的樣子，徐州守將命人前去孟郡城樓處問話，這才得知數(shù)日前的確有大軍壓境，前線探子見大軍所過之處身后煙塵滾滾，馬蹄聲踏得地動山搖，以為是青州要攻打孟郡，這才向鄰近州府求援。

    怎料那支青州軍只在城外駐扎了幾日，又突然改道往扈州去了。

    徐州守將直呼中計了，青州勢微，必須得再拿一城呈掎角之勢才能固守，做出攻孟郡的假象，不過是想調(diào)虎離山拿下扈州！

    孟郡的守軍輕易不可調(diào)離，徐州守將想著扈州軍如今正在攻青州，自己帶兵趕去扈州相援正好可解圍，便又帶著大軍趕赴扈州。

    等到了扈州一看，依然是半點被圍攻的跡象也沒有，扈州留守的兵將言，那支青州軍不過是借道回青州。

    日頭毒辣，徐州守將坐在馬背上，卻只覺渾身發(fā)冷，眩暈得厲害。

    那支青州軍拉著自己溜了個大彎，不取孟郡，也不取扈州，分明是拖住他，另有兵馬取徐州去了！

    徐州守將帶兵火急火燎往回趕，在半道上就得知了徐州易主的消息，報信的小卒還送去一封楚承稷的親筆信，徐州守將拆開一看，直接氣急攻心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第68章 亡國第六十八天（捉蟲）……

    楚承稷自拿下青州后，就一直謀劃再奪一城，這樣一來，不管哪路兵馬來犯，兩地守望相助，都可前后夾攻牽制對方。

    趙逵被孟郡兵馬所傷，僥幸撿回一條命后，他便命陸則和王彪率兵前去做圍困孟郡之勢。

    王彪悍勇，陸則精通兵法，這二人領(lǐng)兵，若遇險情，也能隨機應(yīng)變。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想攻孟郡，為趙逵報仇以鼓舞士氣，順帶奪淮南糧倉，卻不知他一早盯上的就是徐州。

    徐州通運發(fā)達，乃南北交通要道，地勢上又攻守兼?zhèn)?，歷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宋鶴卿代發(fā)檄文聲討李信后，光復(fù)大楚的旗號打出去，前來投奔的都是些小吏小將，那些真正手握大權(quán)的，大多覺著青州勢力微，翻不起什么浪花，不少人都還在觀望。

    若能拿下徐州，就是他給新朝的一記響亮耳光。

    正好朝廷調(diào)兵徐、扈兩州合攻青州。

    徐、青、扈三州與孟郡圍成一個矩形，徐州與扈州位于對角線上，剛好可左右夾攻青州，但徐州離孟郡近，離青州遠，而扈州正好相反。

    于是楚承稷按原計劃讓王彪、趙逵領(lǐng)兵前往孟郡，做出攻打孟郡的假象。

    孟郡郡守才派人圍殺趙逵，自然心虛，以為青州大軍壓境當真是前來尋仇了，怕孟郡有什么閃失，當即就向著附近的州府求援了。

    徐州軍前去支援，攻打青州的就只剩扈州軍。

    楚承稷先前還不知朝廷調(diào)兵計劃時，備戰(zhàn)之際就思量過若有其他兵馬攻打青州的應(yīng)對之法。

    秦箏加固青州城防，他便命底下將士在青州城外挖了數(shù)道壕溝，底下鋪釘床，步兵、騎兵掉進壕溝里非死即傷，投石車、云梯、樓車這些工程利器被壕溝阻隔也不方便運送。

    但凡有大軍壓境，那一道道戰(zhàn)壕就能先折損對方一波士氣。

    林堯留守青州指揮戰(zhàn)局，沈彥之強攻青州時，楚承稷親自帶著他守過城，林堯?qū)θ绾嗡朗匦闹杏袛?shù)，更何況原本夯土壘成的城墻被秦箏帶著工匠用磚石又加固了一遍，如今的青州城可用“固若金湯”來形容。

    扈州軍以為青州傾巢出動攻打孟郡去了，氣勢洶洶而來，騎兵陣踏入第一道壕溝范圍，地面突然塌陷，戰(zhàn)馬兵將齊齊跌下壕溝，在利刃一尺余高的釘床上送了命。

    扈州軍果然被那一道道的壕溝沖散了士氣，廢了大力氣才把攻城裝備運送到青州城樓下，他們的投石車、攻城弩還沒架好，對面城樓上就已經(jīng)下冰雹似的朝著他們投擲了一波又一波的滾石。

    城樓上地勢高，投石車拋擲出的滾石射程更遠，扈州軍為了減輕傷亡只得退遠些，可一退遠，他們架起的投石車，投擲的石塊、彈藥礙于射程，根本沒法拋到城樓那邊去。

    這場攻城戰(zhàn)打得不可謂不窩囊。

    扈州軍眼見青州城守軍似乎早有防備，城內(nèi)也不像是人去城空的樣子，怕自個兒州府的兵力全折損在這里，不敢繼續(xù)強攻了，打算圍困個幾日，等徐州軍那邊發(fā)現(xiàn)孟郡之圍是假的，趕過來將兩州府的兵力匯合了，再一鼓作氣拿下青州。

    楚承稷之前用計以少勝多擊潰朝廷大軍的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扈州軍這回倒是長記性了，專門成立了一支輪崗小隊，在大軍休息時嚴陣以待，就是怕青州軍夜襲。

    可他們只顧著盯梢青州城那邊，讓遛完徐州軍打道回府的王彪一行人在后背逮了個空子。

    陸則提議效仿楚承稷先前的計謀，夜里殺過去，打扈州軍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