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時嫌過你？”楚承稷見她反應(yīng)這般大，壞心眼地用力摩挲了一下她腳背。

    她果然又是一顫，眼底不受控制蒙上一層水霧：“我以后不逗你了，咱們扯平了……”

    楚承稷何時見過她這樣，喉結(jié)下滑，索性俯首順著她雪膩的腳背一路往上留下濕濡的吻。

    在今天之前，秦箏從沒想過自己會這么丟臉。

    她被弄哭了。

    楚承稷用帕子拭去唇邊水漬時，還問她：“真有那么難受？”

    秦箏不想搭理這個一本正經(jīng)使壞的人，她臉上一片坨紅，把弄皺的裙擺放下去，自己去了凈室。

    等她回房，楚承稷還坐在案前，一片狼藉的書案倒是已經(jīng)被收拾好了，跟前擺著一份公文，瞧著一派清冷矜貴，誰又能想到他前不久才對她做過那樣的事？

    秦箏幾乎不敢看他正前方的那塊桌面。

    偏偏有人不愿如她意，楚承稷問她：“好些了么？”

    這個問題要秦箏怎么回答？

    她只能瞪他。

    楚承稷這一晚心情似乎頗為不錯，入睡前還攬過秦箏親了兩口。

    秦箏按著他臉把人推開：“你漱口了沒？”

    楚承稷在她柔軟的腰肢上捏了兩把，好笑道：“我都不嫌，你倒是嫌你自己？”

    秦箏跟個油燜大蝦似的，又在被子里被蒸紅了。

    楚承稷擁著她，在她身后淺嘆了一聲：“真這么難為情？”

    秦箏悶著不知怎么回他，索性用腦袋在他肩膀處拱了拱。

    楚承稷吻她鬢角：“以后你不喜歡，我就不對你做這些出格的事了。”

    能不能保證就不確定了。

    她自己不知道罷了，她眼底聚起水霧的時候，有多讓人想弄哭她，最好是哭出聲來，他也確實這么對她了……

    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妄念就生。

    他細(xì)碎的吻落在秦箏耳廓、后頸，“雨停我就離開青州，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問宋鶴卿，也可以來信問我，專門為你備了個信使，別讓人一直閑著。”

    秦箏在黑暗中掀開了眸子，果然是這場大雨后就要攻打孟郡和扈州了么？

    這一晚她貢獻(xiàn)了好幾次五指姑娘，才終于得以安穩(wěn)入睡。

    ……

    接連幾日暴雨，元江漲水，沿江村落被淹了不少，好在那些村落的村民提前被遷移到了災(zāi)棚，除了損失些田地莊稼，倒是沒什么太大傷亡。

    這算不上大型水患，有宋鶴卿這樣有經(jīng)驗的老臣在，安撫災(zāi)民、重建村落一切都有條不紊進(jìn)行著。

    秦箏知道水患后最怕的就是瘟疫，災(zāi)民數(shù)量不多，靠著兩堰山那邊趙大夫帶著山寨眾人采集的藥草，倒也足夠醫(yī)治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命人把淹死的家禽牲畜都統(tǒng)一焚燒了。

    暴雨停歇那日，楚承稷親率一萬人馬前往孟郡，林堯留守青州，王彪從徐州領(lǐng)兵攻打扈州，趙逵和陸則留守徐州。

    朝廷七萬大軍即將匯于江淮，糧草自是一早就從孟郡開始往外運送了。

    押送糧草的軍隊受制于暴雨，停滯不前，而且軍中感染風(fēng)寒傷兵的將士也越來越多，這正是對方軍心潰散之時。

    楚承稷計劃圍殺送糧的軍隊，劫糧是小，盜用他們的軍服旌旗偽裝成被被打散的運糧軍隊退回孟郡，一舉攻下孟郡才是他的目的。

    秦簡和秦夫人也被暴雨所阻，晚了幾天才抵達(dá)青州城。

    秦箏帶著人親自前去城門口迎接。

    見到秦夫人，她方知曉原身為何能生得這般花容月貌。

    秦夫人年過三十，眼角卻只有幾絲細(xì)紋，她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zhì)，遠(yuǎn)勝過她容貌帶給秦箏的驚艷，溫柔、寬容、穎慧，讓人忍不住親近、信賴她。

    “母親?！鼻毓~親去馬車前攙扶秦夫人。

    “為娘的阿箏……”秦夫人見到秦箏的瞬間就紅了眼眶，緊緊攥著她的手，上下打量她。

    大抵母愛是最容易讓人共情的一種感情，秦箏被秦夫人的情緒所感，想起自己遠(yuǎn)在千年后的母親，也忍不住紅了眼。

    “你瘦了?！鼻胤蛉诵奶鄣嘏闹氖值馈?/br>
    “阿箏?！鄙砗笥腥藛舅?。

    秦箏猜到了是原身的兄長秦簡，可轉(zhuǎn)頭看去，瞧見兩個身形清瘦、容貌俊雅的男子一同從后邊那輛馬車走來時，秦箏還是蒙圈了。

    秦夫人好認(rèn)，可這二人……哪個才是秦簡？

    先前聽楚承稷說，岑道溪是景順十六年的新科狀元，那他得比秦簡年長個五六歲才是。

    秦箏飛快地打量那兩名男子，其中一名氣質(zhì)儒雅溫潤，風(fēng)度翩翩，另一名則瘦削得厲害，顴骨都有些突出了。

    那瘦削的男子看著分明比那儒雅男子老態(tài)幾分，秦箏以為他才是岑道溪，正要對著邊上那名溫潤公子喚兄長時，忽見那瘦削男子也望著自己紅了眼眶。

    呃……他才是秦簡？

    秦箏到了嘴邊的一句兄長趕緊換人喊：“阿兄。”

    第79章 亡國第七十九天

    經(jīng)歷了國破人禍，秦簡再見到胞妹，心中百感交集，聽到這聲久違的“阿兄”，險些落下淚來，連連點頭應(yīng)好。

    見他這般反應(yīng)，秦箏心中確實也有些觸動，不過還是微不可聞地松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沒認(rèn)錯人。

    楚承稷不在青州，眼下最有話語權(quán)的自然是秦箏。

    秦簡沒忘自己跑一趟白鹿書院的目的，向秦箏引薦岑道溪：“這位是道溪先生?！?/br>
    岑道溪向著秦箏作揖一禮：“見過太子妃娘娘?！?/br>
    他著一身天青色儒袍，骨相比皮相還出色幾分，乍看之下溫潤清朗，可那微挑的嘴角，似乎帶著幾分文人特有的刻薄，隱隱又有股游戲人間的閑散之態(tài)。

    秦箏點頭致意：“先生不必多禮，先生之名，如雷貫耳，當(dāng)年南郡之困，多虧先生化解才免了一場災(zāi)禍。今能得先生相助，也是殿下和天下百姓之幸。”

    忽悠人的好聽話，秦箏跟著宋鶴卿學(xué)處理公文時，那是學(xué)了一籮筐。

    不就是夸人么，她能變著法不帶重字的夸得天上有地上無，反正夸人又不是賞真金白銀，糖衣炮彈誰不會。

    秦簡原本還擔(dān)心秦箏不知岑道溪是何許人物，聽她夸人也能夸出個子丑寅卯來，一顆心才算是放回肚子里了。

    欣慰的同時，又有些不是滋味，這場國破家亡，帶給胞妹的一切都太沉重了，她從曾經(jīng)那個只通詩詞歌賦的小女子，被迫成長成了如今在權(quán)利中周旋游刃有余的模樣。

    他看秦箏的眼神，疼惜中又帶著他自己才懂的復(fù)雜，父親去后，是他這個當(dāng)兄長的沒能保護(hù)好兩個meimei。

    岑道溪聽秦箏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也有幾分意外，看來這秦家女可不止空有個“楚國第一美人”的名頭，幾句話既道出了他這些年最為人所稱道的功績，又盡顯東道主之誼，而且話里話外都往百姓蒼生身上引。

    這位太子妃，不簡單吶！

    他再次作揖時，身上那股閑散便收斂了幾分：“太子妃娘娘過譽?！?/br>
    “先生隨家母家兄遠(yuǎn)道而來，一路舟車勞頓想來已疲敝，宋大人，你先送先生回府衙安置?！鼻毓~對一旁的宋鶴卿道。

    岑道溪來楚承稷麾下是要當(dāng)謀臣，如今楚承稷不在青州，具體什么差事，由宋鶴卿安排就好。

    宋鶴卿遂引著岑道溪上了馬車，二人早些年也同朝為過官，又前后都被貶去地方縣衙過，能聊的話題自是數(shù)不勝數(shù)，加上此番暴雨造成青州沿江部分村落遭遇洪災(zāi)，岑道溪又有賑災(zāi)經(jīng)驗，二人一路相談甚歡。

    秦箏則送秦夫人和秦簡去了提前布置好的一處別院。

    下了馬車，秦箏領(lǐng)著秦夫人參觀這套二進(jìn)的宅子：“這里挨著青州府衙，您和兄長有事找我也方便。外院的小廝配了四個，內(nèi)院負(fù)責(zé)的粗使仆婦也是四個，留在房內(nèi)伺候的婢子兩名，灶上燒菜的廚子是汴京人，擅做汴京菜式……還有什么欠妥當(dāng)?shù)?，您盡管遣人同我說?！?/br>
    秦箏正說著，發(fā)現(xiàn)秦夫人一直沒作聲，回頭一看，只見秦夫人眼中閃爍著淚光，忙上前安撫：“母親這是怎么了？”

    秦夫人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女兒，心中感懷：“阿箏長大了……”

    她拉著秦箏坐下，傷感道：“你披上嫁衣出嫁好像還是昨日，誰又料到這一眨眼，天都變了……你父親下獄前，最擔(dān)心的就是你，如今知道你安好，他九泉之下必然也能瞑目了。”

    秦箏道：“父親一生鞠躬盡瘁，皆是為了大楚，殿下也時常感懷父親，等奪回汴京，一定為父親追封，重修墳冢?！?/br>
    秦國公畢竟是上了刑臺而亡的，葬禮辦得簡單，朝中官員為了避嫌，除了幾位至交老友，沒幾個前去相送，下葬那日倒是滿城百姓自發(fā)素衣相隨，總算是全了一國之公的體面。

    秦夫人用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淚：“好孩子，你有心了。你父親活著時都不曾在乎過那些虛名，死后自也是不在意的。大楚后繼有人，天下蒼生免遭水火，你們?nèi)齻€孩子也好好的，他就知足了?！?/br>
    秦箏兩只手一齊握住秦夫人的手道：“母親也得好好的，父親在九泉之下才得以安息?！?/br>
    秦夫人有些感慨道：“從小你就是三個孩子里最讓我和你爹省心的，你兄長小時候是個潑猴，沒少闖禍，哪次不是讓你爹拿著戒尺追著他打。你meimei非足月出生，先天體弱，我和你父親對她不免上心些……”

    說到此處，秦夫人看秦箏的眼神帶了些許愧疚：“你最懂事，卻也得我們照拂最少，你嫁入東宮后，你父親臉上沒一日有過笑顏，那時候他怕殿下薄待你，汴京城破，他又怕你流亡途中受苦……”

    原身自己為了家族和親人選的一條路，秦箏沒有資格說什么，不過知曉原太子娶原身的緣由后，秦箏倒是確信原身在東宮應(yīng)該沒受什么委屈的。

    她垂下眼道：“母親不必傷懷，殿下非傳言中那般荒誕，他……待我極好。離宮的這一路，也一直是殿下照拂我，只是幾經(jīng)生死，女兒大病了一場，病好后對從前許多事都不太記得了。”

    以后少不得同秦夫人和秦簡密切相處，秦箏怕日積月累露出的破綻越來越多，倒不如一開始就挑明了說自己不記得一些事了。

    秦夫人眼底滿是疼惜，她自然知曉汴京戒嚴(yán)那幾日盤查得有多嚴(yán)，整個秦國公府都被叛軍圍起來了，她們便是想幫忙都無從下手，女兒和太子這逃亡的一路必定是吃盡了苦頭，她痛心道：“我苦命的女兒，可尋大夫看過了？”

    秦箏頷首：“殿下尋名醫(yī)給女兒看過了，大夫說是所受驚嚇太多，大悲大痛之下缺失了一些記憶，無藥可醫(yī)，只能慢慢調(diào)養(yǎng)?！?/br>
    秦夫人聽得這些，不免又抱著秦箏哭了一場。

    秦簡安排下人把他們一路帶著的東西都搬進(jìn)府邸后前來尋她們，正好瞧見了這一幕，踏到門邊的半只腳又縮了回去。

    他靠墻站著，仰起頭看天，把眼中的澀意給逼了回去。

    母親和meimei可以哭，他作為秦家的頂梁柱，卻萬不可再落淚了。

    被太子的人接應(yīng)出城的時候，他得知是通過陸家暗地里的關(guān)系網(wǎng)他們才能安然出城，就已經(jīng)開始盤算如何在太子身邊站穩(wěn)腳跟。

    秦家應(yīng)該作為meimei最有力的后盾，而不是靠著meimei的裙帶關(guān)系茍延殘喘，成為meimei的拖累。

    所以他繞路去了白鹿書院，和岑道溪足足談了半月，才說動他出山。

    等母女二人止住哭聲，收拾好了情緒，他才抬腳進(jìn)屋，做出一副剛過來的樣子：“方才看著小廝們把東西都搬進(jìn)房里了，明日再慢慢收整，阿箏你和笙兒從前作的那些畫，我也一并帶過來了，你看看是帶回府衙去，還是就掛著這邊。”

    秦箏道：“就掛在這邊吧。”

    那些在閨閣里作的畫卷，也算是原身留給親人的唯一念想了。

    一提起秦笙，秦夫人和秦簡心中不免發(fā)沉，秦夫人嘆息：“說起笙兒，也不知她在北庭如何了……”

    兩個女兒都是被迫出嫁，這始終是秦夫人心底的一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