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國太子妃 第96節(jié)
“岑先生要同孤說的話,不能在此地說?”楚承稷語調平淡,里邊的威嚴卻不容忽視。 他們現在站的地方,離其他人頗遠,便是有人靠近,楚承稷也能及時察覺。 但岑道溪卻堅持:“岑某不才,這些日子幾乎跑遍了整個青州境內元江流經的地域,心中始有一大慮,殿下親眼看到了,想來就明白了。” 楚承稷眉心微蹙,瞥了遠處依然再和官員們商討的秦箏一眼,估摸著她們還得有一陣才結束,便對岑道溪道:“帶路。” 第85章 亡國第八十五天 今日勘測的河道在元江上游,再往上走兩里地就是大渡堰。 楚承稷同岑道溪駕馬從小道往山上走,至一方高崖處方停下。 元江過境之地,兩岸青山都是刀削斧劈過一般,山壁巖層裸露,陡直峭立,底下江水湍急奔涌,水聲隆隆。 只不過其他山脈都還能從岸上找法子上山,兩堰山則是四面環(huán)江,壓根沒有上山的路。 兩堰山似一座江中巨島,硬生生將元江的水分為了兩股,兩股江水各呈馬蹄形繞過兩堰山后,又在下流主河道匯集。 左邊的江水分支挨著云州,建了魚嘴堰蓄水,以便灌溉云州境內的農田;右邊的江水分支則屬青州,因青州地界橫跨南北,延伸至了下游的元江主干道,且常年雨季發(fā)澇災,旱季又缺水,故在青州境內的元江主干道修建了大渡堰蓄水。 中間的兩堰山地處青州和云州交界處,不屬青州管轄,也不屬云州管轄,這也是祁云寨能短時間在兩堰山起勢的原因,畢竟兩邊州府都不愿吃力不討好,去州外剿匪。 岑道溪帶著楚承稷所來的這個山崖口,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大渡堰和元江這一片流域的走勢。 他下了馬,指著大渡堰道:“下官查過青州歷代關于大渡堰的卷宗,十萬畝水域的蓄水庫,便是在大旱時節(jié),也足以供給整個青州的農田用水,建于云州的魚嘴堰蓄水能力不亞于大渡堰?!?/br> 山崖之下,是煙波浩蕩的一片青碧色水域,正因為有大渡堰水庫在,青州以南的地域夏季才從不懼干旱,孟郡靠著江淮一帶的糧食收成,才有了南方糧倉之稱。 楚承稷凝望著這片水域沒說話。 岑道溪一時也不摸清這位年輕儲君的心思,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他看了一眼楚承稷冷峻的側臉,按下心頭莫名升起的懼意,沉靜道來:“但元江下游這些年河床里積了不少泥沙,以至河床底升高,這才導致了每逢暴雨,江水就漫過江岸,淹毀良田屋舍?!?/br> “如今孟郡已落入殿下之手,朝廷失了江淮糧倉,以李信的手段,與其讓這塊肥rou被殿下吃下,想來更愿意毀掉?!闭f到此處,岑道溪語氣微頓,觀察楚承稷的反應。 楚承稷只道:“說下去。” 他雖還未表態(tài),但岑道溪只覺他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想說的話了,心中除了驚訝,還有幾分得遇伯樂的激動, “若是朝廷那邊下令魚嘴堰放水,云州江域蓄了滿滿一水庫的水和著泥沙齊齊涌入元江下游,被大渡堰一擋,泥沙沉積在了大渡堰水庫,大渡堰河床升高,江水則越過大渡堰進入江流主干道,屆時只怕整個青州、下游的孟郡,都難遭此劫?!?/br> 堰和壩的區(qū)別在于,堰是在一定水位線范圍內能擋水,超過了水位線則越過堤岸泄出去,不會毀壞堤岸;大壩則只能蓄水,洪水要想越過大壩去,除非是沖毀堤岸。 今年雨季已過,大渡堰水庫已經蓄滿了水,再涌入整個魚嘴堰水庫的水,大渡堰萬萬是蓄不下的,多余的水只能漫過江水兩岸,淹沒臨近州府。 這個推測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了些,畢竟朝廷若當真做出此等荒唐之舉,必將受天下人唾罵,遺恨千古,所以岑道溪才一再三緘其口,沒有挑明了說。 但他的擔憂也并無道理,朝廷連一個女子的名聲都能大做文章,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誰也不能保證他們看著楚承稷手中勢力日漸壯大,會不會采取這等極端的手段。 水淹幾大州府,李氏背負千古罵名,那也得有人記下這段史實才會有后人知曉。 若是最終李信勝了,屆時史冊里怎么寫,全憑李氏王朝cao控,這段史實還能不能存在都不好說。 他不過一小小謀臣,前來投奔后尚無多少拿得出手的功績,說出這等妄言,換做其他雄主聽到此處,便是不覺他是亂說一氣勃然大怒,只怕也被他口中的危機嚇得方寸大亂。 但楚承稷出乎意料地平靜,他轉頭看向岑道溪,周身有股讓人莫名信服于他的力量:“孤想聽聽先生的破局之法。” 岑道溪反問:“下官只是憂慮有此大患,殿下怎料定下官能有破局之法?” 烈日灼灼,楚承稷那雙眼黑若曜石,叫人不敢與之直視:“先生引孤至此,若是只想告訴孤這一隱患,未免大費周章了些?!?/br> 這話一出來,岑道溪看楚承稷的眼神立馬不一樣了。 若說先前說得模棱兩可,還有幾分試探眼前這位儲君的意思,那么在此刻看到了楚承稷的城府和眼界,才算是放下了心中最后一絲顧慮。 當下謀臣多以兵法、政論見長,少有會相人的,擅觀天象分野的更是鳳毛麟角。 岑道溪當年游學四方時,同一位老者學過觀相,他之所以能被秦簡說動前來效力,除了亡楚太子集流民之力拿下青州叫他意外,也是看到南方的星象分野出了變數。 只是不巧,他抵達青州時,楚承稷已前往孟郡。不過接待他的太子妃雖是一介女流,但唯賢是用,讓他對這位傳言中聲名狼藉的儲君不由也產生了幾分好奇。 能得一干賢臣效忠,又有太子妃這樣的賢內助,在他看來,太子應當是與傳言中有些差距的。 那日太子凱旋,他隨宋鶴卿等一眾謀臣共同前去迎接,遠遠看著就覺這位儲君氣度不凡,風姿過人,聽他同臣子們商議青州諸多事宜,亦是心中有數,句句說到要點。 所以他才當機立斷,決定在巡查河道時向太子說出自己一直憂慮的事。 太子果然沒讓他失望,他只說個頭,太子就猜到了尾。 伯樂相馬,莫過于此。 岑道溪確定,跟著眼前這人,自己的才華后半生不會被埋沒。 他拱手道:“不敢欺瞞殿下,下官這些日子巡視了元江在青州境內的各處分支,今年雨季洪澇泛濫的河段在大砍村一帶,成因在于此段河流河道擴寬,水流減緩,沉積的泥沙至使河床升高。下官所想到的法子,與太子妃娘娘當下決定修暗渠之舉,不謀而合。” 楚承稷問:“岑先生的意思是在大砍村江流上游修挖暗渠?” 岑道溪眼中放出了光彩:“正是,不過并非是修挖暗渠,而是借挖暗渠利農田之名,拓寬分支河道,將元江之水再次分流?!?/br> 楚承稷道:“如何再次分流?說來聽聽?!?/br> 岑道溪快步走至馬前,取下掛在馬背上的青州輿圖,展開與楚承稷看: “太子妃娘娘為修暗渠曾提出過一個方案,清挖大砍村一帶元江流域河床的泥沙,使這段河流的河床低下去,形成一段天然的蓄水池,再從旁邊地勢低下的寶樹村開挖暗渠,元江水流被下游河床高的地方擋回來,便能涌入暗渠,若將暗渠修得寬深些,聯(lián)通赤水,暗渠便成了一條分支河道,大渡堰蓄不住的水,一半能從此處流向赤水河域?!?/br> 想到這個設想若能成功,岑道溪面色就難掩激動之色:“古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而今有太子妃娘娘修挖水渠灌溉農田在明,暗擴河流想來也不會引得朝廷那邊生疑?!?/br> 還有一點岑道溪沒說,云州若是開閘放水,便是舍棄了這一年的莊稼收成,李信能不能壓下這驚天丑聞且不說,單是大旱云州鬧了饑荒,災民動亂就夠朝廷頭疼的。 楚承稷對著岑道溪鄭重一揖:“孤得先生相助,已是得這天下一半?!?/br> 這話的分量不可謂不重,岑道溪連忙還禮,揖拜時比楚承稷更低三分:“得遇殿下這樣的明主,亦是岑某之幸。” 楚承稷虛扶他一把,道:“聽聞先生二十有六還無家室,先生若是中意哪家貴女,孤可做主為先生牽一回線。” 岑道溪雖素有才名,但寒門出身,外界對他的評價也是褒貶不一,他在朝為官時都沒哪個世家愿多看他一眼,更別提如今只不過是一介謀臣。 楚承稷這話里大有替他謀一樁親事的意思,而且開口問的就是貴女,任誰聽了,都只會覺著是對岑道溪器重有加。 岑道溪也覺著眼前的太子面冷心熱,瞧著不近人情,可連部下的終身大事都留意著的,一時間心中感懷,對他更為敬重: “多謝殿下好意,但岑某閑散慣了,一無官名,二無家財,娶妻了也無非是委屈人家姑娘,還是等功成名就后再想成家之事?!?/br> 他都把原因說出個一二三來了,楚承稷自然也不能再強迫人家娶親。 回去的這一路,岑道溪見楚承稷興致不高,以為他是在憂思暗中開拓聯(lián)通元江與赤水的河道一事,主動挑起話頭談及當下時局,幾輪談話下來驚覺楚承稷眼界見識都不俗,愈發(fā)認定自己當初同意跟秦簡一道來青州是來對了。 …… 秦箏忙完發(fā)現楚承稷不見了,問了底下的人,聽說是和岑道溪單獨駕馬往山上去了,想起昨日楚承稷的話,她心中還咯噔了一下,忙安排將士去尋人,又安慰自己,楚承稷素來公私分明,應當不會刻意為難岑道溪才是。 底下的將士一直沒傳回來消息,秦箏好的壞的都想了一堆,正憂心不已時,見二人談笑風生回來,一派君臣和睦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傻眼。 難不成自己昨天的開解真有那么成功? 飯菜火頭營早已備好,就等楚承稷回來開動。 大小官員們是不敢同楚承稷一起用飯的,午間太陽又曬,秦箏便和楚承稷一道在馬車里用的飯。 夾菜時,她狐疑瞅了楚承稷好幾眼,正想問他和岑道溪干什么去了,楚承稷卻率先開口了:“明日我動身去扈州一趟?!?/br> 秦箏夾菜的手一頓:“去扈州作甚?” 楚承稷幫她把菜夾進碗里:“青州府庫房已經開不出官銀了,你開挖暗渠不是需要銀子么?” 秦箏更加不解了,扈州那地兒比青州還窮,扈州府能挪動的官銀有多少? 他說去孟郡周轉些銀兩回來秦箏還信。 不過孟郡的官銀,還得留著發(fā)軍餉。 一想到銀子,秦箏已經記不清林堯跟自己哭了多少次窮了,她嘆了口氣:“也行,去扈州周轉個幾百幾千兩銀子過來,好歹也能多挖一條暗渠了?!?/br> 若不是知曉打仗了糧食比銀子更重要,她甚至都想賣些陳糧換銀子。 楚承稷聽她說只要個幾百幾千兩銀子,眉梢蹙起:“修暗渠只要這點銀錢?” 秦箏差點哽住,這位主兒還真是不看賬目不知道銀子有多緊手。 她無奈道:“那扈州那邊能帶回來多少銀子,你全帶回來吧。” 見楚承稷眉頭皺得緊了些,心說知道為難了吧。 殊不知楚承稷想的是,扈州有三處皇陵,他原本只打算先挖一處應應急,既然秦箏讓他把銀子全帶回來,那就都挖了吧,麻煩點就麻煩點。 第86章 亡國第八十六天 一輪涼月掛在院角的桂樹梢頭,幾點疏星散布在深沉的天幕。 沈彥之負手站在廊下,望著那輪冷月出神。 “沈世子,大皇子有請。”身后緊閉的房門終于打開,侍者恭敬道。 沈彥之轉過身,似乎早料到如此,神情平靜地由侍者引著進了那間他從下午等到入夜才打開的房門。 大皇子坐在堆積了書卷的長案后面,方臉闊嘴,眉眼間戾氣深沉。 李信的幾個兒子中,他是最其貌不揚的一個。 大皇子乃李信為農時的原配夫人所生,原配夫人姓甚名誰已經無人知曉,只聽說是個大字不識的粗鄙農婦。 后來農婦病逝,李信憑著一副好容貌和過人的膽識,又入贅了祁縣一戶員外,他是農家出生,知曉農人的苦,幫著員外打理田地的產業(yè)時,經常減免收租,在祁縣聲譽頗高。 也正是因為這些緣故,后來他揭竿起義時,祁縣農人才都擁護他。 大皇子的地位不可謂不尷尬,他雖是原配所出,正兒八經的嫡長子??衫钚潘械耐吐曌u,都是后來入贅,幫著員外打理田產時攢下的。 大家都普遍都認為,員外女兒同李信生的兒子,也就是如今的二皇子,才是繼承大統(tǒng)一的不二人選。 再后來,李信勢力一天大過一天,不少達官顯貴變著法兒地給李信身邊塞女人,他的兒子女兒一個連著一個的往外蹦。 但二皇子母族那邊死死跟祁縣一同打出去的那些功臣抱團,李信坐在那張龍椅上,眼下真正能完全信任的,還是只有最初跟著他打天下的那波人。 所以哪怕不少官家女子替李信生了兒子,卻仍不能動搖二皇子在朝中的地位。 大皇子心中憋著一股氣,一心想做出一番成就來,讓滿朝文武看看誰才是真正有資格繼承大統(tǒng)的人選,這才自薦帶兵前來討伐前朝余孽。 只可惜出師不利,大軍還沒展開過一次正面交鋒,就又讓前朝余孽奪取了兩城,淮南糧倉也落入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