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馳看著兄長離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那只敷滿了藥膏的手，感動之余，還有點(diǎn)不太好意思。

    他哥好久都沒對他這么好了！

    ……

    且說李忠?guī)е迦f大軍屯于北庭邊境，因著上邊三令五申，讓底下將士不得搶掠當(dāng)?shù)匕傩盏?，燒殺搶虐慣了的一群軍匪，也不得不裝起了大尾巴狼。

    但不能搶當(dāng)?shù)匕傩盏模瑳]說胡商的也不能搶！

    進(jìn)入北庭的胡商，幾乎都叫陳軍刮走一層皮，反抗的，全尸首異處了。

    消息傳出去，胡商們都不敢再往陳軍屯兵的城池走，繞遠(yuǎn)路從旁的城池進(jìn)北庭。

    李忠手底下一個好色成性的小將，好些日子都沒再擄到姿色上乘的胡女，色膽包天，直接越過陳軍的地盤，去北庭管轄的城池?fù)屄雍獭?/br>
    他們不敢同北庭硬碰硬，便專程埋伏在胡商入城的必經(jīng)之路上，殺人放火，搶了東西就跑，城內(nèi)的北庭官兵壓根拿他們沒轍。

    也是趕巧，林昭帶著娘子軍和三千精騎也在這日抵達(dá)了北庭，因?yàn)檫€想把皇陵的陪葬品運(yùn)去西域轉(zhuǎn)賣，她記著臨行前秦箏交代的，打算找胡商了解下行情，以免被壓價。

    但北地的胡商，一看到她們南邊來的軍隊(duì)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躲都來不及，壓根不給她套近乎的機(jī)會。

    林昭不明所以，還當(dāng)是這戰(zhàn)亂年頭，經(jīng)商的都怕官兵。

    還有半日的路程就能進(jìn)城，林昭下令大軍原地修整，她爬上沙丘看著遠(yuǎn)處荒涼的大漠。

    那邊就是生生叫北戎蠻子占了去的河西走廊。

    浩浩天風(fēng)，瘡痍旱漠，林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凄涼。

    終有一日，她得帶兵把北戎蠻子趕出大楚！

    前方的探子駕馬來報(bào)：“將軍，前邊五里地有一支陳國的軍隊(duì)在搶一隊(duì)胡商?！?/br>
    林昭本不愿節(jié)外生枝，可一聽是陳軍，就恨得牙癢癢，問：“對方有多少人？”

    探子答：“不足五百人?！?/br>
    林昭哪還坐得住：“我就說這一路的胡商，怎地見了咱們就跑，原來又是陳國那幫狗賊干的好事！點(diǎn)一千人馬，隨我過去看看！”

    ……

    北風(fēng)凜冽，卷起關(guān)外塵沙，風(fēng)里夾雜著濃郁的血腥味。

    沙丘下方，被捅死的馬匹、鏢師橫七豎八躺在地上。

    商隊(duì)里的胡姬們被陳軍攔腰扛上戰(zhàn)馬，拳打腳踢掙扎卻只換來那些人上下其手，凄厲的哭聲和陳軍的怪笑聲混在一起，格外刺耳。

    一名帶著面紗的胡姬躲進(jìn)裝絲綢的馬車?yán)?，懷中死死護(hù)著一個五六歲的孩童。

    馬車門被粗暴打開，堆在外圍的絲綢被一群軍漢搶走，露出里邊的女子和孩童時，軍漢獰笑道：“他娘地，這里還藏了一個女人！”

    軍漢扯著女子將她帶出馬車，留在車上的孩童崩潰大哭，爬著要追出來：“三姐……”

    軍漢笑得更肆意了些：“原來不是你的種，那指不定還是個雛兒！”

    抬手扯下女子的面紗，卻是一張中原女子的臉，蛾眉如黛，清瞳若水，看得軍漢呼吸一窒。

    正是他這一愣神的功夫，女子手中的發(fā)釵已刺入他后頸。

    軍漢大睜著眼，已出不了聲。

    旁邊一名軍漢過來查看情況，女子假意抱住那名軍漢，手掩在他后頸，廣袖擋住了發(fā)釵。

    那名軍漢見狀，卻沒避開，而是直接走過來，貌似想分一杯羹：“就沒見過猴急成這樣的……”

    女子瞳孔驟縮。

    地面卻開始輕微顫動，所有軍漢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動作，朝著遠(yuǎn)處看去。

    只見兩面沙丘上，沖下一隊(duì)騎兵來，似流沙里翻滾起了玄色的巨浪，“楚”字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

    領(lǐng)兵的小將大駭：“此地怎會有楚軍？”

    第109章 亡國第一百零九天

    對方人馬明顯比自己多，陳軍小將不敢與之硬碰，趕緊大喝一聲：“撤！”

    搶奪了財(cái)物和女人的陳軍立即駕馬離開，但楚軍是從沙丘上直接駕馬俯沖下來的，很快就咬上陳軍。

    陳軍眼見甩不掉，趕緊向著身后的楚軍放箭。

    林昭一馬當(dāng)先，她俯低身子幾乎是貼在馬背上來減少阻力，一手緊握著韁繩，一手拎著長鞭，一雙眼里放出豹子似的神采。

    一道長鞭甩出去，被打到的陳軍就是沒被掃下馬，戰(zhàn)甲上也得裂道口子。

    眼見越來越多的楚軍追上來，馬上馱了胡姬的陳軍速度受限，不少陳軍為了活命，直接把馬背上的胡姬扔下去，胡姬重重摔在地上，身后又是無數(shù)馬蹄，被一通亂踏，哪里還有機(jī)會活命。

    林昭迫不得已，只能下令楚軍將士停止追擊。

    前來的這一千精騎里，有幾十名都是擅騎射的娘子軍，林昭讓她們?nèi)シ鰪鸟R背上摔下去的胡姬。

    胡姬們受了驚，原本有些畏懼，見這些將士竟是女子，不由也放下了防備。

    胡商里隨行的大夫方才也被陳軍砍死了，受了傷的胡姬和一些沒斷氣的胡商無人醫(yī)治，也是那幾十名娘子軍幫忙包扎的傷口。

    娘子軍一開始就是從兩堰山創(chuàng)立的，之前秦箏需要大量止血的草藥，山寨里的大夫教她們辨識一些常見的止血草藥，又教她們簡單的傷口處理。

    后來娘子軍的隊(duì)伍日漸壯大，林昭讓懂辨識草藥和包扎傷口的老人教新來的，這個傳統(tǒng)就這么一直保持了下來，一來是為了讓娘子軍習(xí)得更多的本事，二來是想讓青州有難時，娘子軍協(xié)助后勤，能更有效地幫助傷兵，不需要再從頭教起。

    得救的胡商對林昭感恩戴德，許以金銀都被她婉拒了，有這么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林昭自然是想通過這隊(duì)胡商，探聽進(jìn)西域的路子。

    她不忘為楚軍正名，指著自己身后獵獵翻飛的旌旗道：“襲擊商隊(duì)的是李氏反賊的人馬，咱們大楚的軍隊(duì)才不會欺壓百姓！”

    胡商們望著長空下黑底金字的“楚”字旗，虔誠跪拜。

    林昭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情，終有一日，這北地，會重新插回楚旗，四海列國，也會像三百年前的宣楚盛世一樣，年年來朝！

    裴聞雁被那名陳軍軍漢強(qiáng)拽下車時崴了腳，娘子軍中一名胖大娘正在幫她推拿揉按，裴聞雁坐在車轅處看著不遠(yuǎn)處同胡商頭子交涉的林昭，問那胖大娘：“楚軍中，女子也可從軍嗎？”

    那胖大娘正是王大娘，林昭是她看著長大的姑娘，林昭一心想要建功立業(yè)，王大娘得知她要北上，便也跟著一道來了。

    不知怎的，眼前這著一身胡裙的中原姑娘，打第一眼看到她，王大娘就想起了秦箏來。

    明明二人容貌并不相似，畢竟這天底下，秦箏那般好模樣的，王大娘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第二個。

    此刻聽見這女子的問話，王大娘總算是找到了為何她身上總有幾分秦箏的影子，她瞧著也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只是不知何故淪落至此，看似弱不禁風(fēng)，骨子里卻透著一股倔強(qiáng)和韌勁兒。

    王大娘道：“女人怎就不能從軍？咱們軍中的女將，可掌兵一萬！”

    裴聞雁摳在車轅上的手，瞬間力道大得指尖泛白：“大娘，我也從軍，你們能收容我嗎？”

    王大娘瞥了一眼縮在她身后的孩子，又看了看她單薄的身子骨，板著臉道：“女人從軍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怕是刀都提不動，又帶個孩子，你從軍，不就是去送死？”

    她身后的孩子一聽說她會死，嚇得趕緊抱住她：“三姐你不要去！”

    裴聞雁被拒，臉色雖有些灰敗，仍向王大娘道了謝，才安撫胞弟。

    王大娘見她們姐弟兩孤苦無依，不免多問了句：“你們姐弟這是投奔親戚？”

    裴聞雁苦澀搖頭。

    “家里沒有別的人了？”

    “都死了?！迸崧勓阒徽f了這一句。

    王大娘見她神色悲慟，也不好再多問，給她包扎好后，便去別處幫忙。

    林昭也和胡商那邊談妥了，胡商愿意幫她們引薦西域那邊的路子，林昭是個實(shí)在性子，怕他們路上再遇上什么事，索性讓他們跟著大軍一起進(jìn)城。

    裴聞雁看著林昭翻身騎上了高頭大馬，猶豫好久，才抱著胞弟又坐回了車內(nèi)。

    那一日涼州都護(hù)府的慘狀浮現(xiàn)在腦海里，她痛苦閉上眼。

    從一年前起，她就會斷斷續(xù)續(xù)做一個夢，光怪陸離。

    夢境的開始，是父兄戰(zhàn)死沙場，三口棺材擺在府門前，母親哭得暈厥過去。

    但隨后，都護(hù)府就被抄了，副將指認(rèn)是父親好大喜功，誤入北戎人的圈套，這才導(dǎo)致失了涼州，還害死了前去支援的連欽侯。

    母親一根白綾了結(jié)了自己，五歲的幼弟被抓去服苦役，因背不起磚簍子，活生生叫磚垛給壓死了。

    她被列入奴籍發(fā)賣，叫連欽侯府買了回去，襲爵的小侯爺對她恨之入骨，府上其他下人也把她當(dāng)成罪人，主子責(zé)罵，下人欺辱。

    她不止一次想自縊，去黃泉之下尋父母、兄長、幼弟，但想想父親鎮(zhèn)守涼州多年，卻被蓋上這樣一個污名，府門前那三口棺材，母親懸于梁上的裙琚，幼弟活生生壓死在磚垛底下，尸骨直接被填進(jìn)了城墻里……

    她心口燃著一股名為復(fù)仇的火，她不能死，她要為家族翻案，要找出讓涼州失守的元兇。

    初時，她被夢境嚇得大哭，向母親訴說關(guān)于夢境的事，母親說她是被魘住了，還去廟里求了平安符，讓她夜里壓在枕頭底下。

    裴聞雁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太過憂思才做了這樣可怕的夢，但夢里的一切都太過真實(shí)，她只得時常叮囑父兄提防著副將。

    父兄卻不以為意，畢竟副將是同父親出生入死了十幾年的兄弟，父親說她是夢魘糊涂了，還請了高僧來府上做法事。

    家人都還好好的，裴聞雁也安慰自己或許只是個怪夢罷了。

    直到夢里大楚滅國的時間和現(xiàn)實(shí)對上了，她才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若是夢里的一切都成真了怎么辦？

    家里人都不愿因她一個夢，就懷疑曾為父親擋過刀的副將，她手上也沒有證據(jù)可以指認(rèn)副將。

    北戎即將攻打肅州的消息傳來時，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夢境里，才出現(xiàn)了她和小侯爺聯(lián)手，查出副將和李忠來往的信件。

    裴聞雁欣喜若狂，只要她也找到副將和李忠來往的信件，就能讓父兄相信自己。

    怎料她設(shè)計(jì)拿到的那封信，卻成了父兄的催命符。

    彼時李信剛占領(lǐng)汴京，父親還未向新朝獻(xiàn)賀表忠，副將卻已和李信手底下的兵馬元帥李忠接上了頭，李忠許諾副將涼州都護(hù)一職，條件是他把涼州的兵力布防盡數(shù)告知。

    涼州兵防圖一旦落入北戎手中，涼州于北戎，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父親怒斬了副將，又匆匆召集手下將領(lǐng)，重新布防涼州兵力，怎料消息傳到李氏耳中，李氏怕父親將他們勾結(jié)北戎、構(gòu)陷涼州與北庭的事昭告天下，直接讓北戎那邊提前攻城。

    當(dāng)日前去援助涼州的陳國兵馬，也不是和北戎人打，而是為了去涼州都護(hù)府滅口。

    父兄在城門口和北戎人拼殺，壓根不知陳軍打著支援的旗號，從后方殺進(jìn)城，屠了都護(hù)府。

    母親為了拖住陳軍，讓她帶著幼弟出逃，自己留在都護(hù)府同陳軍周旋。

    馬車出城后，裴聞雁就帶著胞弟下車躲到了附近村落，駕車的車夫是府上的忠仆，駕馬車引開了追殺她們的官兵。

    等逃到了稍微安全些的地方，她才得知涼州都護(hù)府滿門被屠，父兄的尸首還被北戎人掛在了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