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空曠極了，風(fēng)從地面溜過來，吹起她身上的圍裙，落在劉海下，她有些飄忽的目光上。陸嚴(yán)沉默了半晌，說了聲“得嘞”，就往外走。

    走出十幾步站定，他回身看她。

    陸嚴(yán)：“我想起讀書的時候，你總說高考很重要，選擇很重要，有時候洋洋灑灑出口成章，還記得嗎？”

    沈嘉意外：“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陸嚴(yán)輕道：“現(xiàn)在呢，你覺得什么重要？”

    沈嘉沒吭聲。

    陸嚴(yán)笑著往外走去，背對著她，一邊走一邊抬手搖了搖，說：“給你點時間，等我買菜回來?！?/br>
    等陸嚴(yán)離開，沈嘉慢慢收了笑意。

    她想起五年前孟真出現(xiàn)之后發(fā)生的所有事情，甚至去了孟真和外婆的房間尋找，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只是很多東西都沒有了，留下的只有床板和桌椅，還有外婆的陪嫁和一些遺物，都在外婆房間的箱子里，也已經(jīng)落了灰。

    沈嘉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寒而栗。

    院子里野風(fēng)亂竄，在陽光下肆虐。

    陸嚴(yán)并沒有走遠(yuǎn)，他站在巷子一角點了支煙，視線落在那扇門前，不出一會兒，就看見沈嘉匆匆走了出來，朝另一方向去了。

    他無聲的嘆了口氣，把煙掐了。

    從見到那張照片開始，陸嚴(yán)就知道沈嘉心里藏了事，她心事重重的時候總是會表現(xiàn)在臉上，這一點毋庸置疑，裝的是真不像。

    陸嚴(yán)沒再停留，回了酒吧。

    那會兒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半，吧臺邊上只有小秋在，看到陸嚴(yán)進(jìn)來，興奮的搖了搖手，小跑到他跟前去，眼波流轉(zhuǎn)道：“陸老板?！?/br>
    陸嚴(yán)抬眉。

    小秋對著酒吧門口角落的男人，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道：“你和小沈警官我就不說什么了，這個男人你得給我留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啊?！?/br>
    陸嚴(yán)看過去，淡淡笑了。

    他從吧臺拎了一瓶酒走過去，李延?xùn)|剛好抬起頭看他，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彼此相視而笑，一笑泯恩仇。

    陸嚴(yán)咬開酒瓶，倒了兩杯。

    他坐在對面，道：“怎么找過來的？”

    李延?xùn)|說：“那天晚上除了警察，你和我，還有一些人也在找，江城就這么大，一問就知道那是誰的人?！?/br>
    陸嚴(yán)：“你還和以前一樣。”

    李延?xùn)|笑了笑，抿了口酒，道：“現(xiàn)在也算是撥開云霧見青天，我聽說案子了結(jié)差不多了?！?/br>
    陸嚴(yán)抬眉：“你怎么打算？”

    李延?xùn)|：“我準(zhǔn)備離開這。”

    “離開？”

    李延?xùn)|：“我爸背負(fù)了一輩子，也許他現(xiàn)在多少會輕松一些，這個地方也沒什么意思，早該走了?！?/br>
    陸嚴(yán)垂眸。

    李延?xùn)|扯了扯嘴角，道：“你和沈嘉——”

    陸嚴(yán)無聲笑了笑。

    李延?xùn)|咬了一根煙在嘴里，打了兩下火機(jī)，微微噓出一口煙圈，站了起來，對陸嚴(yán)道：“走了?！?/br>
    陸嚴(yán)忽然出聲：“延?xùn)|。”

    被喊住的人停了半步。

    陸嚴(yán)：“謝了?！?/br>
    酒吧里只剩下安靜。

    李延?xùn)|來的悄無聲息，走的也悄無聲息。這些年來他們彼此對峙，有些事橫亙在兩人之間無法釋懷，都在此刻漸漸消散，留下的是少年時的告別。

    陸嚴(yán)坐在那兒，喝完了剩下的酒。

    小秋從里面出來，四周看了一眼，不見剛才的男人，沮喪又好奇的問陸嚴(yán)：“那人坐在這等你一上午了，他誰??？”

    陸嚴(yán)：“追上去不就知道了?！?/br>
    小秋唉聲嘆氣道：“還是算了，一臉冷漠的人我可捂不熱，對了，怎么就你一個人，沈警官呢？”

    陸嚴(yán)喝了口酒，沒有說話。

    有些事，她得一個人去做。

    這些年來，他對沈嘉太了解了，她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一旦認(rèn)定就決不后退，就像了解自己，其實骨子里他們是一種人，像五年前的他一樣。而至今，他能做的就是等待。

    沿岸陽光炙熱，行人寥寥。

    此時此刻，沈嘉已經(jīng)站在江城看守所的大門口。她沒有想到自己之前那樣不想面對周智，現(xiàn)在卻這樣煞費(fèi)苦心的趕過來。

    她以警察的身份探視周智，并不是提審。

    時隔多年來，再一次這樣面對面見到周智，沈嘉多少有些情緒不穩(wěn)。對面的人緩緩而來，個子很高，背有些駝，看到她的那一刻，愣了一下，目光很深很慢，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有些恍如隔世。

    周智先開口道：“是你啊?！?/br>
    沈嘉沉默對視。

    周智慢慢笑了。

    沈嘉只是輕道：“你其實沒想過殺我，這樣處心積慮的策劃一切，綁架我也只是計劃的一部分，我說的沒錯吧？”

    周智笑意變淡。

    沈嘉：“你回臨海也不是祭拜父母，而是去了宏宇中學(xué)，那是你讀的第一所高中，真不巧，我有認(rèn)識人也在那讀過書?！?/br>
    周智的笑忽然頓在嘴角。

    后面無論她說了什么，周智都沒有再開口，只有最開始見面的那三個字。兩個人沉默的對視片刻，沈嘉不再多問，站了起來就往外走。她走到門口，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去看這個男人。

    沈嘉試探道：“我和我姐長得挺像吧？”

    周智的嘴角轉(zhuǎn)而變得僵硬，緩緩抬起頭，只是看著她，一如從前每次見面一樣，那么淡漠，這個注視多了些冰冷。

    沈嘉閉了閉眼，抽身而去。

    在去警局的出租車上，她想了很多理由，但都不能自圓其說，一直到警隊門口，看到張藝的那一瞬間，才慢慢明白了什么。

    隊伍集合，似乎要出任務(wù)。

    張藝也是愣住：“沈嘉?！?/br>
    沈嘉卻看向張藝身后的程誠，對方似乎也瞧見她，朝她走了過來，神色比較鄭重，像是知道她要說什么。

    程誠只是嘆息了一聲。

    就這一聲，她的手就開始顫抖，也終于明白程誠為什么要給她休假兩天。程誠是什么人，辦案子謹(jǐn)小慎微，一絲一毫的疑點都不會放過，她能想到的，程誠自然早就已經(jīng)了然于心，甚至比她更快。也許昨晚她給張藝打電話的時候，程誠已經(jīng)在咖啡店門口監(jiān)視了。

    沈嘉眼眶濕潤，道：“程隊，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br>
    **

    兩天前。

    程誠坐在周智曾經(jīng)坐過的那家書店二樓，坐了兩個小時，看到外面人來人往，客來客散，直到看見一個女人出現(xiàn)在二樓的視野里，一通觀察之后，給張藝打了一個電話，讓他查查那家咖啡店。

    張藝去過：“咖啡店？那是沈嘉她表姐開的?！?/br>
    第41章 孟真

    那個下午的江城,太陽很好，風(fēng)很大，吹在身上很奇怪的又涼又熱,天空也是格外的藍(lán)，像草原上見到的那種，飛機(jī)飛過的時候，劃過兩道長長的白線,抬眼看去,寬闊暢懷，似乎一切都充滿希望。雖說是炎炎夏日,卻又像極了春天時的草長鶯飛。沿岸的海面波光蕩漾,水波閃閃,光亮刺在行人眼角，倒也覺得溫柔至極。

    沈嘉出現(xiàn)在咖啡店門口,是半個小時后。

    她像往常一樣，推開門，目光找尋了一圈，看到孟真正在打掃衛(wèi)生,手里拿著掃把,彎著腰,動作很輕很慢。

    孟真倒是抬頭,笑：“嘉嘉？”

    沈嘉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她看著面前這個溫柔了歲月的女人,目光漸漸淡了下來,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頓了一下才道：“姐，給我煮一杯咖啡吧?！?/br>
    孟真慢慢站直了。

    沈嘉：“多加點糖?！?/br>
    孟真沒說話,拎著掃把靠在柜臺邊上，在水池沖了一下手，開始認(rèn)真的做起咖啡，細(xì)致到每一個環(huán)節(jié)。

    “你很少喝咖啡。”孟真說。

    沈嘉是背對而坐，面對的是幾張空桌，白墻，空蕩蕩的過道，她沒有轉(zhuǎn)頭去看孟真，只是說：“偶爾也想喝?！?/br>
    孟真問：“怎么不見小嚴(yán)呢？”

    沈嘉輕輕“哦”了一聲，說：“我們回了一趟煙霞巷，忽然想起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他在不太合適，沒讓他跟著?！?/br>
    “那你還有時間過來？”

    沈嘉低了低頭，側(cè)了側(cè)臉，看向落地窗外，太陽曬得柏油路都快起了皮，小樹又細(xì)又矮，馬路邊上的停著的車門窗緊鎖，只是后視鏡反光，刺了眼睛。

    她慢慢道：“想和你聊聊天。”

    此時咖啡已經(jīng)煮好，孟真看著沈嘉挺直的背，目光落在外面，半晌又收回來，沉默的笑了笑，把咖啡端了過去。

    孟真說：“嘗嘗味道?！?/br>
    沈嘉點頭，看著這白色小瓷杯，咖啡最上面還有一層拉花，她低頭吹了吹，拉花歪歪扭扭，便笑了：“姐，你坐?！?/br>
    孟真在她對面坐下。

    沈嘉問：“怎么現(xiàn)在沒什么客人？”

    孟真說：“一般到了傍晚人才會多起來，這個點又悶又熱，沿岸邊上就是這樣，晚上涼快了才有人來?！?/br>
    沈嘉偏頭看向外面：“我還記得讀高三的時候你來江城，說要旅行一年，過一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闭f罷將目光偏回來，看向孟真，“現(xiàn)在算嗎？”

    目光對視，孟真淡淡笑了：“當(dāng)然算?！?/br>
    沈嘉往后一靠，慢慢吐了口長氣，看著咖啡上的拉花，說：“要是外婆還在多好，那時候她擔(dān)心你的狀態(tài)，總是不讓我去煩你。”

    “外婆還說過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