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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再世權臣在線閱讀 - 再世權臣 第43節(jié)

再世權臣 第43節(jié)

    這就是古代大戶人家的生活日常,科技不夠,人工來湊。雇傭的人多了,還能給社會增加就業(yè)機會。所以他這個四品命官,是不是也該多雇點家仆,提升提升生活水平?畢竟他可沒把海瑞當人生目標,還想努力向張居正看齊呢。

    洗漱完,蘇晏生怕沈柒又要拽著他喂粥,忙走出內(nèi)室,在外間小廳簡單用了早膳,告辭離開。

    沈柒也沒阻攔,只說了句:“清理錦衣衛(wèi)并非易事,若有疑難之處,不妨來問我。待我能動彈了,就去北鎮(zhèn)撫司幫你?!?/br>
    蘇晏安撫道:“放心,我做得來。你就安心在家養(yǎng)傷,當個運籌帷幄的軍師即可?!?/br>
    沈柒失笑:“我這種沒讀過幾本四書五經(jīng)的,能當軍師?”

    蘇晏調(diào)侃:“你這種滿肚子壞水的,還能當義士呢!”

    沈柒忍笑忍得傷口疼,蘇晏驚覺耽擱太久,這都巳時快過午了,趕緊出門坐馬車。

    在沈府大門口,他剛踩上車凳子,又來了變故。一名白發(fā)長須的清癯老者,帶著個侍童,攔住了他的去路。

    “大人請留步。敢問可是大理寺左少卿蘇大人?”

    蘇晏見這老人雖年逾古稀,卻眼神明亮、精氣完足,頗有幾分道骨仙風,不像尋常人,便收回腿,朝他拱了拱手:“正是本官。老人家叫我何事?”

    “欸,當不得當不得?!崩先诉B忙躬身行禮,“大人是官,老朽是民,哪有當官的給百姓行禮的?!?/br>
    蘇晏態(tài)度謙和:“皇爺為宣揚尊老,提倡踐行孝德,尚且年年舉辦千叟宴。本官年未弱冠,對老人家行個禮,又有何難?”

    老人撫須笑道:“京城近日,人多稱贊蘇大人智勇兼全、嫉惡如仇,雖年少卻胸懷大仁大義,如今一看,果然如是!”

    蘇晏被夸得臉紅,連連說過譽了,又問找他有何事。

    “老朽陳實毓,是一名外科郎中。這些日子沈千戶的傷,便是請老朽來醫(yī)治的。”

    蘇晏聽他名字,隱隱有些耳熟,仿佛是某個著名的醫(yī)家,一時想不起來。又把“外科”這個頗為現(xiàn)代的詞反復咀嚼了幾遍,恍然大悟,失聲道:“您是著《外科本義》一書的應虛先生?”

    這位可是大佬?。?/br>
    著名外科學家,自幼精研外科醫(yī)術,所著《外科本義》被稱為“列癥最詳,論治最精”的外科醫(yī)學著作,代表了銘代以前我國外科學的最高成就。

    陳實毓見他竟然識得自己,意外又欣慰,將來意娓娓道來。

    第五十章 媽呀我要死了

    原來陳實毓給沈千戶治傷時,見患者傷口發(fā)炎化膿,高熱不退,湯藥與針石均無濟于事,心中便下了十死無生的診斷,不忍心說出口,只道盡力而為。

    卻不料一夜之間,患者退去高熱,體溫穩(wěn)定,神智也恢復清醒。而今不過兩三日,傷口膿水消失,炎癥收斂,傷勢好轉(zhuǎn)的速度實屬平生罕見。

    陳實毓精研外科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奇跡,便向沈府下人打聽,說是被千戶的好友蘇晏蘇大人,以一種名為“青霉素”的奇藥所救。他一生別無他求,唯奉杏林之道以濟蒼生,聽聞如此神藥,簡直百爪撓心,忍不住每日來沈府門口徘徊,終于給他見到了正主。

    他向蘇晏懇求,借藥方一閱,邊說邊慚愧自責——明明知道借閱人家的秘方是不情之請,卻又忍不住想知道神藥的秘密,可以研制出來造福蒼生。

    蘇晏聽了,亦心生慚愧。

    他也知道,傷口感染對古人而言有多致命,有時只是一道小小的口子,就硬生生奪去一條人命。如果能把青霉素提前幾百年帶到這個時代,說“造福蒼生”半點都不為過。

    這是人類智慧的結晶,是醫(yī)學史上最偉大的發(fā)明之一,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壟斷在他的手上。

    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如今還不能把提煉方法公之于眾。

    一來,土法提煉青霉素雜質(zhì)多、成功率低,對環(huán)境消毒的要求十分苛刻,就算按照他的方法一步步去做,最后也未必能救人性命。沈柒能得救,是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僥幸。

    二來,其他人未必有他幸運,能獲得足夠分量的高產(chǎn)菌株。想要量產(chǎn)青霉素,首先得建立相對成熟的菌種培育實驗室,這個需要其他科學技術的支持,也并非個人之力可以完成。

    想當年,戰(zhàn)爭時期,留學官員從國外引進3株青霉菌種進行培育,千辛萬苦才生產(chǎn)出第一批5萬單位瓶的盤尼西林,每一滴都珍逾黃金。

    眼下這個時代,即便傾盡全國之力,也不一定能實現(xiàn)工業(yè)量產(chǎn)。

    這種情況下,把配方輕易交出,才是對人命的不負責任。

    蘇晏盡力將自己的心意和想法,以一種古代人能接受的說辭傳達給了陳實毓。

    老人聽了很是失望與沮喪,但仍真心誠意地感謝蘇大人,愿意同他解釋這么多。

    他本做好了冒犯朝廷命官,被呵斥驅(qū)逐,甚至捉拿下獄的心理準備,不想蘇大人如此平易近人,說話推心置腹,令他十分感動,也因此意識到,蘇大人所言并非托辭,而是這種藥制作起來的確有極大的困難。

    最后,陳實毓一揖到底,說:“但愿有一日,蘇大人能將此藥量產(chǎn),普濟天下。”

    蘇晏何嘗不希望這一日到來,拱手回道:“本官必以蒼生為念,竭盡全力?!?/br>
    他登車離開,陳實毓望著遠去的馬車,喟嘆:“身懷治世神方,卻囿于世俗之限,無法示人難道真應了那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身旁藥童懵懂問:“莫非這藥來自天庭,他泄露了會遭天譴不成?”

    陳實毓遺憾地搖搖頭,到底心里還放不下,于是說道:“童兒,再陪為師走一遭吧?!?/br>
    “師父又要去哪兒?”

    “尋一位貴人。若他愿鼎力相助,或許蘇大人所說的,須在全國甄選‘格物’人才、投入大量財力物力的‘菌種培育’與‘提取技術’,或許還有實現(xiàn)的希望?!?/br>
    -

    蘇晏趕到大理寺,日已近午。

    昨日安排下去的官吏們并沒有偷懶,已經(jīng)在文房內(nèi)各據(jù)一案,腳邊擺著開封后的大木箱,認真比對分工內(nèi)的證據(jù)和資料,將嫌疑人員的信息與所涉事件的重點抄錄在案。

    他巡視一圈,分別提點幾句,倒也沒了什么正經(jīng)事,就等著五七日之后出階段性成果。

    梳理詔獄案件卷宗,至少要十日。最后請沈柒幫忙核對、實地調(diào)查問訊、敲定最終名單、撰寫詳細報告,還得再七八日。如此算來,至少得近一個月時間才能把這差事辦完。

    雖然比預計要慢一些,但也有個好處——這樣全面的、系統(tǒng)的排查,已經(jīng)不僅僅是抓“馮黨”這么簡單了,否則他只需下令對馮去惡及其心腹嚴刑拷問,一樣能弄到名單。

    這其實是對整個錦衣衛(wèi)中高層官員的一次大清洗,洗掉那些素有惡行、作威作福的渣滓,留下相對忠義正直、為國為民辦實事的種子。再將這些種子撒播到合適的位置,撐起一個新的體系框架,最后從底層選拔人才,甄補填充。讓錦衣衛(wèi)這朵大銘朝血腥黑暗的奇葩重新煥發(fā)生機,成為天子手中的治國利器,而非只會黨同伐異的毒刃。

    這才是蘇晏想要借清洗“馮黨”,達到的目的。

    蘇晏坐在大堂的太師椅上理清思路,剛喝完一杯六安瓜片,便見幾名大理寺寺丞與寺正,一路吹捧陪笑,簇擁著個穿蟒袍的宦官進來。

    “喲,蘇大人,喝茶呢?不必起身,坐坐,來給咱家也斟一杯。”

    藍喜揀了蘇晏手邊的太師椅坐下,又吩咐其余人:“咱家與蘇大人聊公事,你們就不必作陪了?!?/br>
    大廳里清了場,蘇晏邊給藍喜斟茶,邊說:“世叔執(zhí)掌司禮監(jiān),日理萬機,宮里大小事一時都離不得世叔,何必出宮奔波勞碌,親臨大理寺。需要詢問辦案進度,或者調(diào)閱什么資料,命人吩咐一聲,小侄送去便是了。”

    藍喜啜著茶,心情似乎不錯,“咱家畢竟領了一份監(jiān)理的差事,也不能作壁上觀呀。這不,擔心你這案子辦得辛苦,來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br>
    蘇晏也不客氣推謝,只當他真是自己的一個族叔,笑道:“目前尚且順手。倘若日后需要世叔出面協(xié)調(diào),小侄自會厚顏來求。”

    藍喜看他舉止瀟灑,言語討喜,越發(fā)看得順眼,心里還真有幾分當是自家子侄了,又想起此行的目的,說道:“世叔要和你敘敘家常,這大廳人來人往不方便,走,找個靜室說話。”

    蘇晏有些意外,轉(zhuǎn)念一想,這架勢應該是有私密事要交代,或者對他又有什么重要提點,便欣然起身,將藍喜迎進一間靜室。

    兩人面對面坐下,新沏了一壺武夷大紅袍,藍喜嗅著茶香,感慨:“還是咱家鄉(xiāng)的茶親人啊!要不是宮中俗務纏身,我都想告老還鄉(xiāng),只往林間泉下逍遙度日了?!?/br>
    蘇晏才不相信這位大太監(jiān)愿意放下權柄回家養(yǎng)老,當即笑道:“世叔說笑了,人生四旬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再說,皇爺也離不開您哪?!?/br>
    藍喜兜來繞去,見他終于提到皇帝,方才說:“皇爺離不開咱家,正是因為我能猜中他的所思所欲,可不就是之前和你說過的,‘揣摩圣意’四個字么?!闭f著眉間愁色泛起。

    蘇晏問:“世叔遇到了什么疑難之事?”

    藍喜道:“倒不是我,而是皇爺心里有事。這心事難紓,久而久之,龍體不安,于國于民也大為不利呀!”

    “皇爺有心事?是因為黃河發(fā)水災、山西山東與河南馬賊為患,還是北邊韃子開春之后又來劫掠?”蘇晏數(shù)來數(shù)去,覺得這應該是景隆帝最為頭疼的三件大事。

    藍喜連連搖頭,“這些國家大事,自然有文武大臣們?yōu)榛薁敺謶n,可皇爺眼下的心事,唯有賢侄你,能為君分憂。”

    蘇晏眨巴著眼睛看他,似乎不明其意。

    藍喜笑瞇瞇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背:“從殿試那日至今,你事事順遂,步步青云,哪怕災禍臨頭,也能及時得以消弭,是承了誰的恩典,你心里沒有數(shù)么?”

    蘇晏答:“小侄知道,皇恩浩蕩,為人臣子當盡忠職守,粉身碎骨以報天恩。”

    藍喜有些無奈,心想如此聰明伶俐的一個孩子,這點上怎么就不開竅呢。

    他恨鐵不成鋼道:“做什么粉身碎骨!是要你去清剿馬賊,還是要你去和韃靼打仗?你還不明白么,皇爺看上你了,這可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呀?!?/br>
    蘇晏又眨了一下眼睛,終于琢磨出了潛規(guī)則的味道,幾乎大驚失色:“看、看看上!他看上我什么,能說會道又勤勞能干是不是?勞煩世叔轉(zhuǎn)告皇爺,就說我感激皇爺賞識,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藍喜有些氣惱,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前額:“揣著明白裝什么糊涂!這種事還要咱家明說嗎?皇爺儀表非凡,英明寬厚,對待近侍之人定然溫存體貼,哪一點不合你的意?再不行,你就當找了個全天底下最尊貴的契兄,又有什么不好?”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說……”蘇晏受驚過度,有些語無倫次,“在我印象中,他不該是這種人??!”

    “大膽!皇爺是什么人?真龍?zhí)熳樱∷鞘裁礃?,不是什么樣,都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如何由得你來評點!這話要是傳出去,你蘇清河還要不要腦袋了?”

    被藍喜這么厲聲一嚇唬,蘇晏反而冷靜下來,心想:景隆帝是史書蓋章的明君,斷不會對臣子生出什么荒唐念頭,他又不是豫王!再說,依自己對皇帝的了解,也沒發(fā)現(xiàn)他有龍陽之好呀,那衛(wèi)貴妃不是剛給他生了個兒子?肯定是藍喜這個沒眼力見的死太監(jiān)上趕著溜須拍馬,會錯意了!

    這么一想,他心神略定,舉袖印了印額際冷汗,頗為硬氣地回答:“世叔,這‘揣摩圣意’,揣摩對了尚且要藏竹于心,想法子辦得不動聲色;可萬一揣摩錯了,只怕引火燒身,反而令上位者心中生忌。

    “小侄覺得,此事未必如世叔所言,想必是個誤會。皇爺與小侄若能君臣得宜,于私于公,于你于我都是件好事,世叔又何必徒惹事端,效那‘雞肋’之舉?”

    藍喜能掌理司禮監(jiān),自然也是在宮中的內(nèi)侍學堂里讀過書的,知道“雞肋”的典故,楊修若不恃才放曠,妄自揣度曹cao的心意,并大肆宣揚,以自顯其能,也不至于被忍無可忍的曹cao問斬。

    他被蘇晏一番連敲帶勸的“忠言”,堵得無話可說,心底惡氣叢生,既惱怒對方不知好歹,又記恨對方言語不恭,反正再怎么也不是他的錯。

    蘇晏暗想:自古以來,太監(jiān)往往因為身體殘缺導致心理變態(tài),多數(shù)氣量狹小,行事偏執(zhí)。我今天若不當面駁他,只敷衍了事,難保他哪天又來拉皮條,甚至直接把我往龍床上綁。還是得徹底攤開說清楚。作為一名直男,護菊是大事,寧死不攪基,就算因此得罪權閹,也顧不得了。

    于是嘆口氣,懇切地說道:“世叔!不是小侄不識抬舉,而是這種事實在難以接受,于皇爺圣名有污,于我則是五雷轟頂,于世叔你,又有什么好處?我是萬死不會以色侍人的,不如就當今天這些話從未說過,讓它隨風而逝吧!”

    藍喜畢竟在宮中浸yin多年,一時情緒外泄也很快收斂,縱然心底不快,面上還能帶出幾分虛假笑意:“咱家也只是隨口一提,免得你哪天得罪了皇爺,還不知因何見罪。既然你全然無意,甚至抗拒萬分,咱家還能強迫不成?總之一句話,福兮禍兮,好自為之?!?/br>
    他一甩拂塵的麈尾,手揣袖子走了。

    便宜叔侄的促膝之談不歡而散,蘇晏也很無奈:難怪歷朝歷代的文官們都把宦官恨得要死,做事不要臉皮、沒有底線,為了伺候好皇帝什么招數(shù)都能使出來。也難怪歷朝歷代的皇帝都離不開宦官,你想要個一,他們能給你整出十,想方設法地投你所好,摘星獻月地討你歡心,多么知情識趣。

    如今他只希望,藍喜是真會錯了意,自作主張來拉這個皮條,否則……讓他下次還怎么面對皇帝啊?

    憶及之前,自己為達目的,兩次扒著皇帝大腿嚶嚶哭的一幕,蘇晏用手掌蓋住臉,終于后(良)知(心)后(發(fā))覺(現(xiàn))地感到了羞恥。

    他想起來了,皇帝摸過他的臉,揉過他的后腦勺,還捏過他的耳垂——就在那兩次!

    如果這是某種只可意會的暗示和信號……

    蘇晏猛地打了個哆嗦:媽呀我要死了!

    第五十一章 人生起落落落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正在演《牡丹亭》的,是京城一個赫赫有名的昆腔班子,場中男旦唱腔甜脆圓潤,身段裊娜多姿,活脫脫就是個爛漫懷春的杜麗娘。他以手拈花,媚眼如絲地瞟向涼亭。

    天氣有些炎熱,后園涼亭三面垂著薄如煙霧的湖絲簾子,中央放一張極寬大的羅漢榻。豫王穿了身大襟交領的黑色緞地銀龍暗紋直裰,肋下系帶半解,未戴冠帽,只以一根獸首銀簪固定發(fā)髻,懶洋洋地斜依在軟枕上聽戲。

    亭中侍女打扇的打扇,捏腿的捏腿,斟酒的傾鶴觴陳釀于琉璃杯,喂冰湃葡萄的仔細剝皮去籽,眾星捧月,將他伺候得好似個修道的散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