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59節(jié)
蘇晏思索片刻,撫掌道:“去我兄弟那里躲兩天!” 蘇小京傻乎乎地問:“大人孤身在京為官,哪里有兄弟?” 蘇小北偷偷擰他,擰得他嗷嗷痛叫,再也問不下去。等蘇晏走了,蘇小北罵道:“慌腳雞,禿嚕嘴,問個鳥!身為下人,難道要薄大人的面子,逼他承認去的是外室那里!大人說是兄弟就是兄弟,以后不論誰提起來,都只說是兄弟,明白么!” 蘇小京噙著一泡痛淚,連連點頭。 第六十六章 遵醫(yī)囑別作死 蘇晏告退后,御書房只余景隆帝一人。 皇帝坐回圈椅上,向后倚靠在弧度圓潤的雕花背板,閉眼呼吸著空氣中殘留的一縷暗香。 “藍喜?!彼麊镜?。 藍喜躬身走進殿內,在旁邊小方桌上的水盆里凈過手,輕手輕腳地摘去皇帝戴的翼善冠,熟稔地替他按摩頭部xue位。 “皇爺頭又疼了?”藍喜柔聲問,“這回是左側,還是右側?” “唔……兩側?!?/br> “奴婢這就命人去請汪院使?” “不必了,只是思慮過度,休息休息就好。汪春甫一來,又是湯劑又是針灸,也不見得多大見效,盡折騰。” 藍喜委婉勸道:“皇爺御極十九年,大小朝會從未有一日懈怠,夜里也要批閱奏折,cao勞國事,有如此圣明君主真乃國之大幸。但還是要多顧及龍體,勞逸結合呀?!?/br> 皇帝睜開眼,音量不大,語氣卻峻重:“你所謂的‘逸’,就是往朕的寢殿里送醉酒官員,燃天水香?朕竟不知,你有如此大的能耐,從后宮到朝堂,都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果真是大珰?。 ?/br> 藍喜怵然出了一身冷汗,伏地請罪:“奴婢擅作主張,罪該萬死。但奴婢也是一片忠心,只想替皇爺分憂,這才好心辦了錯事,求皇爺開恩,饒過奴婢吧!” “你不是好心辦壞事。你是暗下賭注,想搏一把大的。以為朝夕伺候,朕的不少心思都瞞不了你。朕想要什么,目光飄過一眼,你便巴巴趕著上貢,實在知情識趣得很?!?/br> 藍喜連連叩頭:“奴婢赤忱之心天日可表,唯恐侍奉得不周到,這才事事多想一點,多走一步,并非有意妄揣帝心,求皇爺明鑒?!?/br> 皇帝道:“朕之前警告過你,不要自作聰明。如今還要再警告一句——別打他的主意!” 藍喜把額頭壓在地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連聲稱諾,發(fā)誓以后打死不敢。 皇帝這才消了些氣,吩咐他:“起身,繼續(xù)?!?/br> 藍喜重新凈手,按摩皇帝的頂門時,指頭仍在微微顫抖。 “不用怕成這樣,只要你還有這份手藝在,朕就輕易不會殺你。”皇帝言辭中半是安撫,半是威脅,“你是朕用慣了的老人,若是再換個新的,還得重新調教起,有點兒麻煩?!?/br> ……只是“有點兒麻煩”。 朝內外都說他藍公公是當今宦官第一人,說景隆帝對他如何寬厚倚重,可他得到的這點恩分,與蘇清河比起來,屁都不是一個。若是一再批觸逆鱗,恐怕要招來殺身之禍! 這下藍喜徹底死了利用蘇晏討好皇帝,使他縱情遂欲的心思,不得不煩惱起該怎么與蘇晏修復關系來。 皇帝頭痛有所緩解,又問:“那日是你派人送他出宮的?送去了哪里?” 藍喜趕緊答:“奴婢怕他醉酒難受,便吩咐送來這南書房,想著若是需要請?zhí)t(yī)也方便。誰知半路轎子被一名錦衣衛(wèi)攔下,說奉皇爺?shù)目谥I送蘇大人出宮,內侍們不敢阻攔,至于最后送去哪里,就知道那人自己知道了。” 皇帝皺眉:“錦衣衛(wèi)?那個這么大膽,敢假傳朕的口諭?” “據(jù)抬轎的內侍回稟,是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沈柒?!?/br> 皇帝沉默片刻,說:“知道了。” - 午后,蘇晏一身輕裝便服,坐馬車來到沈府門口,暢通無阻地進入后院主屋。 沈柒正在書房里,穿一身寬松的蟹殼青色貼里,斜倚在一張頗為寬敞的羅漢榻的重重軟枕上,翻閱詔獄卷宗。因為提前一步接到下人的稟報,他見到蘇晏時,并未露出多么濃重的驚喜之色,只隨意拍了拍身旁榻面,招呼道:“上來,坐。” 蘇晏原本心底還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看見沈柒翻動紙頁的修長指節(jié),就不禁想起因藥亂性那夜,這雙手是如何撥云弄雨,幾乎將他揉成一灘春水的…… 他的耳根不由自主地泛紅,很想扭頭走掉。 然而沈柒自然而然的態(tài)度,沖淡了這份尷尬。蘇晏心想:說不定他根本就沒把那事放在心上,只當幫我解藥性而已,我又何必耿耿于懷,倒顯得比他矯情。 于是脫了皂靴,拿起旁邊的卷草紋三彎腿炕桌上了榻,把小炕桌往兩人中間一擱,不經意似的隔出一條楚河漢界。 “七郎,我想在你府上叨擾一兩日。”蘇晏曲起一條手臂,架在炕桌上,微微傾身道。 沈柒把卷宗往炕桌上一扔,雙足從矮矮的桌底伸過去,撬入他的腿彎下方。 蘇晏警覺地問:“做什么?” 沈柒道:“我腿長,蜷著不舒服,讓我伸伸腿?!?/br> 蘇晏“哦”了一聲,向后避了避。 沈柒又說:“騰那么大的空,風灌進來,冷。腿別動,讓我捂一下?!?/br> 冷?蘇晏看了看窗外熱辣的夏日陽光,柳樹上蟬噪陣陣,再看羅漢榻前,地板上的解暑冰桶,以及上面放置的冰湃葡萄、楊梅、椒核枇杷、蜜筒甜瓜,怎么看也和“冷”字不搭半點邊兒。 他指著冰桶問:“沉李浮瓜冰雪涼,你重傷新愈,體虛發(fā)冷,還敢吃這個?” 沈柒抬起眼皮看他,似笑非笑:“我身上燥熱得很,看到你就更熱了。冷的是這里?!彼c了點自己的胸口,“被一個剛從床上起身就翻臉無情,整整八天不曾露面,連一句寄問都沒有的‘好兄弟’傷到了。” 他把“好兄弟”三個字卷纏在舌尖,說得曖昧不堪。蘇晏聽得打個激靈,干笑道:“是我的疏略。前幾日出點事,耽擱了。” 沈柒冷哼一聲:“靈光寺那事?豫王和太子都在場,竟沒能護住你一個,還出紕漏讓衛(wèi)家抓住了你的把柄……兩個廢物點心!” 蘇晏險些撲過去堵他的嘴,轉念想這是他自己的府邸,定然經營得鐵桶一般,又是內室私談,應該不至于流傳出去。才松了口氣,說:“你這話也未免太偏頗,犯上不說,當日要不是豫王徒手擋箭,我早沒命了?!?/br> 沈柒沉著臉:“他愛英雄救美是他的事,你不準心懷感激,更不準以身相許,聽見沒有?” “什么叫以身相許?話越說越難聽了啊!”蘇晏生氣地拍了一下炕桌,“你連我感不感激別人都要管,有這么霸道的?再說,你憑什么管我。” 沈柒手臂一掃,將炕桌連同卷宗坑里哐啷掃下榻,隨即虎豹掠食似的揉身一撲,壓在蘇晏身上,張嘴叼住了他的頸側。 蘇晏被沖擊力撞得眼前一陣發(fā)昏。敏感的頸側被牙齒磨咬,微微刺痛,又從刺痛中生出幾分酥麻,他輕輕嘶了一聲。 這一聲似乎給了對方繼續(xù)攻城略地的信號,沿著頸窩與鎖骨肆意吮吸,交衽衣襟因為妨礙了紅印的蔓延,被略顯粗暴地扯開,剝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蘇晏伸手推扯埋在他胸口的腦袋,不讓對方再往下游走,低聲叫道:“發(fā)的什么神經,我這回又沒有被下藥!” 沈柒反手捉住他的腕子,摁在他頭頂,抬起臉親吻他的下頜:“可你給我下了藥。別說看見你,光是想一想,都害我魂不守舍,連做夢都不安生。你再不與我解解渴,我就要被體內的火燒成焦炭了!” 蘇晏剛想張口說話,沈柒的唇舌便乘隙入侵,與他攪作一處。這個吻極兇狠,也極癡纏,舌間津液來不及互渡,銀絲似的從嘴角垂下來。 蘇晏被吻得暈頭轉向,仿佛被卷入旋風中的枝葉,身不由主地跌宕飄搖。又像被一座沉沉的峰巒籠罩著,怎么也飄不出山體的范圍。 直到他的肺葉因為呼吸不到新鮮空氣而灼痛起來,沈柒的唇舌才離開咫尺,端詳他迷蒙盈淚的眼眶,與滿是潮紅的臉頰。 “多日未見,想不想你相公?”沈柒沙啞地問。 “……相什么公,誰他媽是你娘子!” 沈柒低頭又啃他嘴。 蘇晏快要被吻斷氣,不得已回答:“想想想?!?/br> “連說三遍太敷衍,認真說一遍就夠了?!?/br> 媽的得寸進尺,不要逼臉!蘇晏受制于人,忍氣吞聲道:“想?!?/br> 沈柒滿意地親了親他被咬得殷紅如血的嘴唇:“相公也想你。住一兩日哪里夠,須得住一輩子。” 蘇晏心道:你這是想我被衛(wèi)氏追殺一輩子?又感覺沈柒的手沿著他的腰線,摸向不可描述之處,頓時夾緊雙腿,努力拽住了對方的衣袖,急忙找借口:“醫(yī)囑忘了?禁欲!” 沈柒渾身一僵,恨然說:“眼下先救了我的火,哪管以后是死是活!” 蘇晏臉色冷淡:“好極,你若因為創(chuàng)傷崩裂,真死在我身上,我把吊一拔,轉頭便去找人報答救命之恩。” 沈柒明知他故意說氣話,仍妒火亂竄,咬著牙一巴掌拍在他圓潤挺翹的屁股上,“啪”的一聲脆響,險些把蘇晏逼出眼淚。 “要是敢給你相公戴綠帽,我就——就真把你活活cao死算了!” 這特務頭子瘋起來六親不認,蘇晏敢怒不敢言,心里罵他變態(tài)神經病十萬八千遍。 沈柒忽然撥云見月地一笑:“騙你的。我死了都不會讓你出事?!?/br> 蘇晏隔著衣衫撫摸沈柒坑坑洼洼的后背,知道說的八成是真話。 但他一直沒想好該如何回應這份深情。 ——接受了是背叛出生以來二十幾年的取向與信念,拒絕了又愧對和負疚于對方做出的巨大犧牲。忽而生出瞬間的動搖,覺得沈柒頗有魅力,值得為他嘗試著彎一彎。忽而又覺得這都是基佬軀殼帶來的負面影響,并非出自本心,以后如果換回原本的身體,怕不和他在床上打個你死我活。 想來想去也沒個結果,最后只好逃避混亂的思緒,在心底默念三遍“我是直男”后,恢復底氣道:“別烏鴉嘴!消遣夠了就放我起來,我還有許多條陳要寫?!?/br> 出京在即,蘇晏的確有不少未竟之事,需要逐一打理。大理寺的公務交接,還有新學的創(chuàng)辦,他畢竟是提議者,心里又有些構思,不能把這一大攤子直接丟給豫王,好歹能幫的要幫。 他把自己關在廂房里,花了整整六個時辰,寫出一份《天工院創(chuàng)辦章程》,其中包括辦學理念、校規(guī)校訓、五年發(fā)展規(guī)劃,學院擬開設科目、初期的招生政策、教師執(zhí)教規(guī)范、學生考核方法……把能想到的都寫上去了,但還只是個粗略的綱要,具體怎么拓展與實施,之后就都交給豫王去研究。 厚厚的一大疊,他寫得腰酸背痛,手腕都抬不起來。 沈柒親自來給他送飯、添燈油,心疼地幫他僵硬的手推筋活血,催他早睡別熬夜,公事反正永遠做不完,不急于一時。 蘇晏這才心虛地告訴他,皇帝有意讓他擔任巡撫御史,出京去一趟陜西,避避風頭,正式旨意估計明早就會下來。 沈柒聽了面寒如霜,雖然也知道衛(wèi)家如今視蘇晏為眼中釘,必會不擇手段拔除,此時離開京城暫避鋒芒,的確是最理智的安排,然而畢竟十萬分舍不得。 八日未見,他就思之若狂,此番去一趟陜西,沒三五個月回不來,還不把他逼瘋? 蘇晏安慰道:“別冷著張臉啦,殺氣騰騰,怪嚇人的。要不然我出差也想著你,給你寫信?” 沈柒坐在床沿,強行把他抱在腿上親,咕噥道:“這是最起碼的良心,倒拿來我這里討好,我有這么容易打發(fā)?不行,還有什么實打實的補償?” 蘇晏被他腿間硬邦邦的物件硌得不行,默默為齒痕將消、又添掌印的雪上加霜的屁股掬一把辛酸淚,嘆口氣說:“七郎,你別鬧。謹遵醫(yī)囑,不要作死。” 第六十七章 打人就要打臉 奉命來傳圣旨的宦官走進蘇府洞開的大門,見院中花葉摧折,廳堂內家具物什皆被打砸推翻,整個宅邸猶如颶風過境,一片狼藉,不由大吃一驚:“這是出了什么事?” 蘇小京從門房內探出頭來,驚魂未定:“昨夜來了一撥強盜,把家里都砸啦,幸虧大人有事外出,否則鼻子都要被割了!” 傳旨宦官尖聲道:“天子腳下,竟會出這等事!什么強盜猖獗至此,連命官府邸都敢襲擊,簡直目無王法!你們去兵馬司報案了么?” “今早上我去了東城兵馬司,他們聽完,在紙上隨便涂了幾筆,就說已登記在案,讓我回來等消息,直到這會兒還毫無音訊呢!”蘇小京氣乎乎地說。 傳旨宦官搖頭:“五城兵馬司這兩年是越發(fā)懈怠了,這事咱家定要稟報皇爺。既然蘇大人不在,來個人把圣旨接了吧?!?/br> “家里現(xiàn)在只剩下我一個?!碧K小京指了指自己,“小的身為下人,哪有資格接圣旨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