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quán)臣 第144節(jié)
——讓朱賀霖那小鬼來參觀他被打屁股?他可是整天在朱賀霖面前裝逼、裝資深者、裝人生導(dǎo)師的,這要被瞧見,顏面何存,還不如死了算了! 蘇晏以袖捂臉,哭唧唧求饒:“是臣錯了,再不乞骸骨了,皇爺饒了臣,別打屁股……” 皇帝最后打了一巴掌,圓潤翹臀在掌心彈動的美妙觸感令他沉溺其中,但他很快收斂心神,微喘口氣,俯身在蘇晏耳邊問:“那人是誰,連你也不敢追究?” 蘇晏哭著搖頭。 “是不敢,還是不忍心?” 蘇晏哭得一抽一抽,把鼻涕眼淚都抹在天子的冕服上。 “是不是沈柒?那時他正在大興查案,天時地利都占了?!?/br> 蘇晏打個哭嗝兒,含糊道:“皇爺別再逼臣了……臣早就不是什么,阿嚏,清白之身?!?/br> 皇帝握住了他的肩膀,似乎想往屁股上狠狠再抽一巴掌,但最終忍住,把面朝下的蘇晏拉起來。 蘇晏跨坐在皇帝大腿上,發(fā)髻亂了,衣襟也散了,以手捂眼,是羞愧難當(dāng)?shù)哪印?/br> 皇帝見他散漫的衣襟內(nèi)露出紙頁的邊角,捏住抽出來個薄冊子,翻了幾頁,像又是他搗鼓的什么新奇政策,就給先放在一旁。 懷中似乎還有東西,皇帝把手伸進去摸索。蘇晏嚇一跳,按住衣襟直往后縮,嘴里道:“臣去穿外衣?!?/br> 皇帝托著他的后背不許動彈,把懷內(nèi)東西掏了個干凈,逐一翻了翻,皺眉:“你倒是一心公事,這些文書時刻都帶在身上。嗯?還有個彈劾折子,要彈劾誰?平?jīng)隹ね酢嫱跫业呐謨鹤釉趺凑腥悄懔???/br> 蘇晏連忙搶回來,揣回懷里:“臣留著作后手用的,如今還用不著,皇爺就先別看了?!?/br> 一張揉皺的紙團從衣內(nèi)被帶了出來,掉落在皇帝腿間。 在這瞬間,蘇晏心底莫名揪了一下,陡然改變主意,不想借刀了。 要向豫王報強jian的仇,他可以自己動手。沈柒的命,他也可以另外想辦法去救。 他眼疾手快地往皇帝腿間一探,撈起紙團,塞回懷里。 皇帝悶哼一聲,像吃了個暗虧,又像受了什么刺激,抓住蘇晏的手腕,把他的腰身往下壓。 蒲團底下忽然支棱出了山峰,蘇晏心驚rou跳地掙扎起來,連打了三四個噴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結(jié)果把那個紙團又抖落出來了。 紙團從皇帝的腿間滾到椅面上,蘇晏側(cè)身去夠,皇帝搶先一步,拈在指間。 “什么東西這么要緊?” “沒什么,就一團涂鴉的廢紙。臟,臣拿去丟掉?!?/br> “廢紙為何也帶在身上,朕瞧瞧,還有燒焦的痕跡……” 皇帝展開紙團,一目十行地瀏覽,臉色霎時陰沉如墨。蘇晏眼睜睜看著,阻攔不及,在心底對豫王合十:不是我一定要搞你,是你作孽太深,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要讓你倒霉…… 中間最不堪入目的部分已被燒成窟窿,但皇帝仍從這張得意洋洋的示愛信中,窺見了當(dāng)日豫王仗勢逼jian,還引以為豪的全部情形。 皇帝捏著紙頁的手指微顫,面上卻毫無表情,仿佛黑云壓城城欲摧,在沉默中醞釀著驚人的風(fēng)暴。 蘇晏解釋:“臣在陜西時,他讓信使送來的。臣當(dāng)時險些氣暈過去,本想一燒了事,后來又想,日后萬一對簿公堂,也許用得上,便留了下來。” 皇帝翕動了嘴唇,一時沒有出聲——許是因為一旦開口,發(fā)出的不是聲音,而是手足相殘的血腥味。 在京城,在他眼皮子底下發(fā)生的事! 業(yè)已過去半年,他才知曉內(nèi)情,期間豫王還不知寄了多少封不要臉的信,去向受害者進行炫耀和二度羞辱…… 蘇晏回來這十幾日,與豫王狹路相逢時,暗自恨得椎心泣血,面上卻不得不以禮相敬,又該是何等折磨? 清河是不是認(rèn)為,他這個皇帝出于同胞之情必定護短,就算告御狀也無濟于事,故而根本就不愿對他言明? 要不是把重要文書都帶在身上的習(xí)慣,暴露了豫王的惡行,他的清河是不是就這么打落牙齒和血吞,把這個屈辱在心底忍一輩子? 皇帝痛楚地閉了一下眼,紙張在指間裂成碎末。他伸出雙臂,將蘇晏緊緊摟在自己胸前。 冠冕下系的鮮紅朱纓在蘇晏眼前晃動,他聽見天子激烈的心跳聲,在寬厚健實的胸膛內(nèi)搏動。 天子的懷抱熾熱而溫情,似乎能遮蔽一切霜刀雨劍,蘇晏覺得很暖和,往這懷抱深處又拱了拱。 皇帝抱著小他十八歲的年輕臣子與愛人,滿懷憐惜地低頭,親吻了一下蘇晏頭頂?shù)陌l(fā)旋,嘆息道:“讓朕的清河受委屈了……” 蘇晏哭了。 這回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情不自禁的哭。淚水滲透六章玄衣,滲透素羅中單,一直燙進皇帝的心坎里去。 蘇晏哽咽道:“我就要他一個真心悔過的道歉,別的什么也不要?!?/br> 第155章 可不能然并卵 南書房的殿門緊閉,剛下朝的景隆帝與太子,召監(jiān)察御史蘇晏密談。 一刻鐘后,太子沉著臉出了殿,自行離去。殿門依然緊閉,接下來整整兩刻鐘沒人出來。 藍喜站在殿外,豎起耳朵仔細(xì)傾聽,聽見一些兒哭聲,隱約還有幾聲拍打的脆響,心頭咯噔一下,琢磨著里頭究竟是在做什么? 要說臨幸吧,皇爺可從不如此粗暴,再說這大白天的在外廷南書房,隱秘性差,也不合皇爺?shù)男宰???梢f打板子……不能啊,上次蘇晏治好了皇爺?shù)念^疾發(fā)作,還沒賞呢,怎么就罰了? 起居注官從朝會上一路伴駕而來,也侍立在殿外,這會兒正執(zhí)筆,在一沓紙頁上速記著什么。旁邊小內(nèi)侍手捧硯臺伺候著。 起居注制度源于西周,數(shù)千年來沿襲至今,負(fù)責(zé)記錄帝王的一言一行,講究的就是“君舉必書,善惡必記”。 帝王既是國家權(quán)力化身,其言談話語即為國家之法律,起居動止關(guān)系社稷之安危,因此歷朝歷代便少不了侍駕的記注官。 史官修纂國史,通常以起居注為原始材料之一,然后編成《實錄》,再由《實錄》編成國史。 現(xiàn)任的起居注官姓令,名狐,年四旬,清瘦中年文人模樣,進士出身,曾在翰林院當(dāng)過多年編修。這令家祖上幾代都是史官,可以說是史官世家了。 藍喜瞟了一眼紙頁上密密麻麻的草書,覺得有點眼暈,問:“令大人,這都下朝了,還要記啊?” 令狐頭也不抬,說道;“皇爺下朝后若是入了后宮,自有文書房太監(jiān)做《內(nèi)起居注》。但這是在前廷,又召了太子、御史議事,下官自然要忠于職守,記錄圣躬一言一動?!?/br> 藍喜淡眉微皺,把頭湊過去看他寫了什么,只見最后一行:“十六年正旦巳時,上攜太子御南書房,召御史蘇晏密談。太子中退,上與晏獨處一室,宮人皆不得近……” 藍喜自己心里有鬼,越看越覺得,這條起居注是意有所指。萬一皇爺真的在殿內(nèi)要了蘇晏,這起居注再寫下去,怕不成了皇帝嬖幸外臣、行事荒唐的證明? 陰私之事,如何能公然記錄在冊,皇爺?shù)哪樏孢€要不要了?!這個令狐如此不上道,難怪在翰林院干了十幾年,也沒有出頭之日。 藍公公心里替皇帝著急,卻又無權(quán)干涉,拂塵尾巴甩來甩去,片刻后想了一招,狐假虎威道:“令大人,今日的起居注先不入史館,皇爺吩咐了,得空要查閱,交給咱家就好?!?/br> 令狐抬頭看著這位御前侍奉、權(quán)蓋中宮的大太監(jiān),正色道:“恕下官不能從命?!?/br> 藍喜聲線一尖:“這可是皇爺?shù)目谥I?!?/br> 令狐振振有詞:“莫說圣諭,便是皇爺當(dāng)面向下官要起居注,下官也不能給。‘自古人君皆不自閱史’,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是為了讓史官直筆不被任何外力干預(yù)?!?/br> 藍喜氣他死腦筋鉆牛角尖,“令大人!你我均為臣子,要替君分憂,而不是給皇爺添堵。回頭皇爺見你這一筆,發(fā)怒起來,你可想過后果?” “唐太宗向褚遂良要起居注,褚遂良給了么?沒有。太宗便不再強求。宋仁宗看了起居注,歐陽修上書直諫,要求人君不得再閱,仁宗從了么?從了。非但不怪罪歐陽修,還嘉獎他。這是圣德!莫非在藍公公看來,今上之德比不上唐宋二帝?” “你你……你說你這么固執(zhí),有什么好處?是給你提俸祿,還是加官進爵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令大人,為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考慮考慮罷!” 令狐把筆往硯臺上一擱,挺直了腰板,臉色肅然:“下官人微勢輕,但始終牢記史官之責(zé)——秉筆直書,不畏強權(quán)。昔年齊國崔杼弒君,太史如實記之,崔杼怒殺太史。太史的兩個弟弟繼任兄職,亦如實記之,接連被殺。可第三個弟弟依然如實記錄。崔杼問他‘不懼死乎?’彼言‘據(jù)事直書,為史官職責(zé),失職求生,不如去死。’如今下官也要用這句話回復(fù)藍公公,回稟皇爺?!?/br> 藍喜無可奈何。 言官骨頭硬,尚且可以敲之打之??墒饭偃羰怯矚馄饋?,但凡皇帝還要點臉,無不敬他三分,否則還不知會在青史上留下怎樣的污名。 正僵持間,殿門從內(nèi)打開,蘇晏用手帕捂著口鼻,噴嚏連天地走出來。 藍喜怔住,問:“蘇御史這是怎么了?” 蘇晏擺擺手,用紅通通、淚汪汪的眼睛看他,“公公可別提了。突染風(fēng)寒,君前失儀,挨了罰慚愧得很?!?/br> 藍喜一瞬間既慶幸又遺憾,忙吩咐小內(nèi)侍去端一碗熱騰騰的紅棗姜湯過來,讓他服下。一邊故意說道:“皇爺仁厚,想必只是隨口說幾句,蘇御史不必放在心上。這不,差事還是讓你去辦不是?” 蘇晏嘆口氣:“是啊,皇爺讓我繼續(xù)做大理寺右少卿,回頭我還得陪同太子殿下去鴻臚寺查案。對了藍公公,皇爺讓我出殿后交代一聲,著司禮監(jiān)擬旨用印?!?/br> 藍喜笑道:“那咱家就對蘇少卿先說一句‘恭喜’了?!闭f著一甩拂塵,進殿伺候去了。 姜湯都是事先備好的,很快端上來。蘇晏招呼一旁的令狐同喝:“令大人也來一碗,解解寒氣?!?/br> 令狐正在起居注上補完最后一句:“蓋議鴻臚寺瓦剌國使案,諭旨蘇晏官復(fù)原職?!?/br> 寫完擱筆,搓著手上前拿碗喝湯。 蘇晏感慨:“為臣不易呀?!?/br> 令狐同感慨:“是呀?!?/br> 蘇晏喝完姜湯,與令狐拱手告別。太子先前命內(nèi)侍備下的小轎就停在宮門外,接上他,直奔午門。 午門外,朱賀霖在馬車上等得有些不耐煩,撩起簾子?xùn)|張西望。忽然見狹長的廣場南端靠墻停著輛馬車,看樣子像是官員家的。 他閑著無事,便指使小內(nèi)侍富寶去打聽,是誰家的馬車,為何停在午門外。 富寶過去了一趟,很快回來稟道:“小爺,那是蘇大人家的馬車,等著他出宮。駕車的卻不是他家兩個小廝,是個奴婢不認(rèn)識的冷面漢子,看打扮像個侍衛(wèi),腰間佩劍,看人的眼色比寒風(fēng)還刺人呢?!?/br> 清河不愛下人前呼后擁,這么久了家里也就兩個小廝打理,什么時候忽然多了個侍衛(wèi)?他驟然想起,褚淵說蘇晏收了個江湖上的武功高手做貼身侍衛(wèi),與之關(guān)系曖昧,莫非就是馬車上那個? 朱賀霖當(dāng)即拍案而起,從車廂里躥出來,嚇了富寶一大跳。 眼見太子大步流星往那輛馬車去,富寶只好快步跟上。走到近前,發(fā)現(xiàn)那侍衛(wèi)仍抱著劍,直挺挺站立在車轅旁,似乎連睫毛都不曾眨過一下,石雕似的眼望皇宮方向。 朱賀霖站在他面前,清咳一聲,他也只當(dāng)沒聽見,繼續(xù)做石雕。 富寶忙喝道:“這是太子殿下,還不速速見禮?” 荊紅追本不想搭理。但又想到自己得罪權(quán)貴無所謂,連累大人卻不好,于是抱拳低頭:“草民見過太子殿下?!?/br> 朱賀霖皺眉:“庶民見儲君,如何行禮,清河沒教過你?” 荊紅追語調(diào)平板:“大人教過。但草民愚鈍,學(xué)不會,還請殿下恕罪?!?/br> “……果然是江湖草寇出身,不懂禮數(shù),膽子倒不小?!敝熨R霖一想到連這種貨色都敢占蘇晏的便宜,更是怒火中燒,“小爺不恕罪又能怎的?今兒你不給小爺跪下磕七八個頭,就休想豎著走出承天門!” 荊紅追瞥了一眼面前的大銘儲君,盡管才十四五歲,卻像一頭足夠兇悍的獅虎幼獸,驕縱恣肆中透著上位者的威嚴(yán)。 蘇大人以前整天就伺候這個傲慢小鬼?的確夠辛苦的。 朱賀霖見荊紅追長相平凡,很是不屑,可對方這一眼刮過臉皮,仿佛蒼穹裂電、冰河倒卷。他被一股凜然如雪山的劍意擊中,暗自心驚,不由得收起輕視之心。 他從小好武,在武學(xué)上頗有天賦。但宮中侍衛(wèi)與武師因他身份高貴,喂招時不敢盡全力,又得皇帝授意,不得教習(xí)高深武功,以免窮武誤政。故而他就算與十幾個侍衛(wèi)對打,也總覺不痛快,似乎體內(nèi)壓抑的一股力量怎么也發(fā)揮不出。 如今被荊紅追瞪了這一眼,仿佛自冰天雪地間窺見另一重境界,心神為之所奪,整個人竟然愣住了。 富寶見太子神色反常,連叫了幾聲“小爺”都沒反應(yīng),大急,叱問荊紅追:“你對殿下施了什么邪術(shù),還不快解開?殿下若是有事,連你家大人都擔(dān)待不起!” 荊紅追冷淡道:“我什么都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