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quán)臣 第170節(jié)
第180章 今夜誰是恩客(上) 醫(yī)廬后院,客房的門簾被掀開,韓奔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通鋪,問大夫:“他人呢?” 老大夫道:“昨夜服完藥,就睡在這兒啊,今早也沒見他出去。再說,都疼得動彈不得,能去哪里,真是奇了怪了?!?/br> 韓奔不甘心,前后轉(zhuǎn)了一圈,仍沒見到人,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 隨他而來的另一名中年大夫道:“大人,這個……病人既然不在,要不小人就先告辭?小人手上還有不少患者等著醫(yī)治呢?!?/br> 韓奔沉著臉答:“勞煩再等等?!?/br> 他坐在床邊,翻看被褥的折痕,的確是有人睡過的,但不能肯定睡了多久。 殷福去了哪里?莫非昨夜?jié)撊胧箞F(tuán)駐地的蒙面人,真的是他…… 簾子一動,殷福走進(jìn)來,覿面與韓奔對了個眼,愣道:“韓統(tǒng)領(lǐng)?還未到散值時間,你怎么來了?” 韓奔起身走近,打量他略顯蒼白的臉色,見鼻尖還泛著受凍后的微紅,問:“你昨夜去哪兒了?” 殷福說:“就睡在這兒啊。” “剛才呢?我到處都沒找著。” “……哦,我覺著肚子餓,就去集市上喝了碗白粥。大夫說,粥可以喝?!?/br> 韓奔望向大夫。 老大夫點頭:“的確可以。腸絞痛來得快,痛起來十分難忍,但去得也快,這位公子看來是沒有大礙了?!?/br> 韓奔轉(zhuǎn)頭吩咐中年大夫:“勞煩大夫給他診斷病情?!?/br> 老大夫臉色不豫,“既然不相信老夫的醫(yī)術(shù),為何還要送到老夫的醫(yī)廬來,下次還是另請高明好了!”言罷甩袖走了。 “我現(xiàn)在好多了,不需要再診了吧?!?/br> “再診一次,更穩(wěn)妥?!?/br> 殷福臉色仿佛又白了幾分,慢慢坐到桌旁,伸出手腕。 中年大夫仔細(xì)把脈、按壓腹部,一番望聞問切之后,對韓奔道:“眼下確已無礙。不過剛才那位大夫說得不錯,腸絞痛來得快也去得快,如今小人也無法斷定,究竟之前是什么情況?!?/br> “多謝?!?/br> 中年大夫拱了拱手,也離開了客房。 殷福瞪著韓奔,咬牙問:“你懷疑我裝病,為什么?懷疑我偷懶?王府護(hù)衛(wèi)任務(wù)并不繁重,我沒必要偷這個懶!” 韓奔移開眼神不看他,又問了一遍:“你昨夜究竟出沒出城?” 殷福不應(yīng),走過去推搡他,“走開,這我的鋪位?!?/br> 韓奔剛起身,他就蹬掉鞋子,和衣躺進(jìn)被窩里,把棉被一卷,裹住了全身,連腦袋都沒露出來。 韓奔隔著被子搖了搖:“喂,問你話呢?!?/br> 被子下面的人一動不動。 韓奔有些惱了,揪住被角使勁掀開,見殷福眼圈泛紅,用力咬著嘴唇,一副要哭不哭的光景。他本就長得幼氣,這么樣更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轉(zhuǎn)身背對韓奔蜷著,不說話。 “……你哭啦?”韓奔有點手足無措,“我沒說你一定是裝病,就想問清楚,剛才你為什么不在?!?/br> 殷福帶著點哭腔,小聲道:“我說了,你又不信。你不信,又來問我。我就算再回答一次,你還是不信。干脆還是別問了,直接拿我去見官。” 韓奔嘆口氣,坐在床沿,“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信不信?!?/br> 殷福僵硬了一瞬,慢慢轉(zhuǎn)過身,用紅通通的眼睛看他:“什么意思?王爺也懷疑我?懷疑我什么?” 韓奔道:“幾次三番你都不在王府,要說全是巧合,別說王爺不相信,連我心里也打鼓,想聽你說一句實話?!?/br> “你想聽實話?好,我告訴你……湊近點?!?/br> “說?!表n奔把頭低下去一些,盯著對方的臉,觀察他說話時細(xì)微的眼神變化。 殷福笑了,左側(cè)臉頰上的靨渦如月上中天,清晰地展露出來,甜美動人。 “實話就是,”他的雙眼泛起一層薄薄的血色,發(fā)動了魘魅之術(shù),“——韓奔,你對殷福一見鐘情。你相信他,愛護(hù)他,愿意為他赴湯蹈火做任何事?!?/br> 韓奔雙目徹底失焦,表情木然,機(jī)械般重復(fù)道:“殷福,相信,愛護(hù),赴湯蹈火。” 殷福滿意地勾起嘴角,又補(bǔ)充了句:“一生為他所用?!?/br> 韓奔渾身驟震,仿佛體內(nèi)有股力量被某個字眼觸發(fā),開始在迷魂術(shù)的鉗制下掙扎起來,連帶著神情也痛苦地扭曲了,“一生……諾不輕許,故我不……負(fù)人……不……一生追隨將軍……鞍前馬后……不是殷福,不是……” 殷福死死盯著他的雙眼,額角滲出細(xì)汗。 施展魘魅之術(shù)控制對方的神智,是一種極強(qiáng)大也極危險的做法,不僅過程十分損耗內(nèi)力,而且容易被功法反噬,走火入魔成為發(fā)瘋的“血瞳”。對方意志越堅定,抵抗得越厲害,施術(shù)者被反噬的幾率越高。 上次他對韓奔施展時,可謂順利,不料這次卻引發(fā)了對方的頑強(qiáng)抵抗,以至險些反噬自身。 體內(nèi)真氣瘋狂運轉(zhuǎn),他使出了十二分功力,拉鋸良久,方才堪堪壓制住對方的神智,再次加深了對其意識的控制。 見韓奔的神情重新恢復(fù)了木然,殷福只覺肺腑間氣血翻涌,幾乎要噴出血來。他收回功法,汗?jié)裰匾拢撁摪愦鴼?,許久方才緩過勁,閉目調(diào)息。 韓奔清醒過來,感覺自己似乎出神了一下,定睛再看殷福,發(fā)現(xiàn)他面色越發(fā)青白失色,連忙問:“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再去請大夫過來瞧瞧?” “沒事,我累了,想睡?!币蟾2桓叶嗾f話,怕氣息不穩(wěn)引對方懷疑。 韓奔見他一臉疲憊,只得說:“那你再睡會兒,我回王府復(fù)命了?!?/br> 殷福閉著眼點頭,露出個輕微的笑意。 韓奔給他掖好被角,起身走了幾步,忽然又轉(zhuǎn)回來,低頭在他臉頰的靨渦上輕啄了一口,隨即有些緊張地快步走出房間。 房門被細(xì)心地關(guān)緊。片刻后,殷福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冰冷死寂。他抬袖擦了擦臉,低聲道:“……真惡心?!?/br> - 蘇晏彎腰剛要上馬車,小北從后方扯住了他的袖子,小聲道:“大人,這樣不太好吧?大銘律不是寫了,官員宿娼杖六十?” “扯淡,我又不是去嫖!去拜訪一下老熟人而已。之前答應(yīng)了得空去看看,這都拖了多久,好歹去一趟,總不能失信于人。”蘇晏轉(zhuǎn)頭瞪他,“你連詩經(jīng)都讀不全,哪里學(xué)來的大銘律!” 蘇小北道:“沈同知說的。還交代我,倘若大人要去胭脂胡同,須得攔住,以免落下犯律的污點,耽誤大人前程?!?/br> 蘇晏失笑:“沈柒?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因為醋缸子打翻。再說,我就算和阮紅蕉廝混了半年,也就真只是喝酒聽曲,他以前去妓院,難道是去給姐兒們講解大銘律的?還好意思管我?!?/br> 他指著蘇小北,一臉嚴(yán)肅:“你,不許當(dāng)叛徒,否則用掃帚攆出去。要是不愿趕車,就換小京來?!?/br> 蘇小北不怕當(dāng)家大老爺?shù)墓偻?,抿著嘴角,勉勉?qiáng)強(qiáng)道:“還是我來趕車吧,小京不靠譜?!?/br> 車輪骨碌碌碾著石板路面,不多時就到了胭脂胡同。 小北守在車旁,蘇晏一身便服,熟門熟路地穿堂入室,在一眾鶯鶯燕燕們“哎喲,蘇公子,這都多久沒來了”的招呼聲中,笑瞇瞇地寒暄了幾句,問:“阮紅蕉在吧?” “在在。”鴇母笑道,“還是原來的房間。蘇公子——啊不,聽說您春闈高中,如今是官身,該稱呼蘇大人了,難得如此長情,還惦念著我們?nèi)钚∧铩!?/br> 蘇晏笑笑,遞給她一錠碎銀,“我想見她一面,聊會兒就走?!?/br> “就只……聊會兒?要不留個宿吧,讓她好好伺候大人?!兵d母殷勤勸道。 蘇晏擺擺手,沒跟她多說,直接來到阮紅蕉房門前,敲門叫道:“我的好姑娘,少爺來看你了?!?/br> 阮紅蕉正在更衣,聽見叫門聲,匆忙系了腰帶,一臉欣喜地過去應(yīng)門。 房門打開,門外站著個俊美風(fēng)流的青年,比先前那個俊秀文弱的少年公子高了些、壯了些,聲音更沉澈,神情也更從容。 可不管形貌如何長大與變化,會喊她“我的好姑娘”的,獨獨只有這一個。 阮紅蕉不知不覺紅了眼眶,掩飾地轉(zhuǎn)身請他進(jìn)來,一邊說道:“看奴家這身亂的,讓公子見笑了??熳?,先喝點茶,等奴家把衣裳換好?!?/br> 蘇晏見她襖裙外套了件褙子,臂彎里還掛著斗篷,問:“我來得不巧,你要出門?” 阮紅蕉把披風(fēng)掛回衣架,說:“原是答應(yīng)了個相熟的老鄉(xiāng),要去她的館子給新出道的清倌兒捧個場。既然公子……大人來了,奴家自然就不去了,這就叫婢女去回掉。” “別,你原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就是來看看你,聊會兒天,不會待太久?!碧K晏說。 阮紅蕉神情失落,“也是,大人如今做了官,不方便再來奴家這里?!?/br> “并非出于這個原因?!?/br> “不是?那莫非是大人成了親,家中那位夫人悍妒,不讓大人來青樓?” “又悍又妒……似乎也算得上,且盯我盯得緊。但不是夫人,還不止一位。”蘇晏有些難以啟齒,“其實我在回京之前,就想來找你問問,畢竟你是專業(yè)人士,呃,是經(jīng)驗豐富。你看看我這種情況,究竟是真彎了,還是應(yīng)激性地彎一彎,過后還能直回去?” 阮紅蕉不明所以地看他,“彎?直?應(yīng)激性?” “就是,那啥,”蘇晏來回斟酌用詞,最后咬咬牙,直截了當(dāng)說道,“我睡了男的?!?/br> “哎呀?!比罴t蕉小小地驚呼一聲,發(fā)覺失態(tài),忙以袖掩口,“是小廝么,那也沒什么,哪個大戶人家的書童琴童不給主人陪床的,睡就睡了。不妨礙大人來青樓尋歡,日后娶妻納妾呀?!?/br> 想起這個時代的開放風(fēng)氣,蘇晏隱約覺得來問阮紅蕉是個錯誤,但既然已經(jīng)開了這個口子,不如繼續(xù)問到底。他嘆口氣:“不是小廝,是同僚?!?/br> “同朝為官的俊士?翰林風(fēng)月,算是一段佳話?!?/br> “還有侍衛(wèi)。” “……既然是侍衛(wèi),日夜守護(hù)主人也是應(yīng)該的。” “還有,唔,權(quán)貴——但不是我自愿,他仗勢欺人?!?/br> 阮紅蕉眼帶同情,走過來揉捏蘇晏的肩膀,“官大一級壓死人,在哪兒都一樣。大人能忍則忍,不能忍就想法子惡心惡心他,說不定就躲過去了?!?/br> “要是有這么容易就好了,他那一家子親戚——”蘇晏拍了拍阮紅蕉的手,“算了不提這個,說回正題。我原本是喜歡女子的,如今這樣,斷掉的袖子還能接回去嗎?” 阮紅蕉莞爾道:“大人想睡誰就睡誰,袖子接不接回去又有什么關(guān)系?這天底下,哪有律法規(guī)定,睡完男的,就不準(zhǔn)再睡女的?大人若是把不準(zhǔn)自己更喜歡男子還是女子,和奴家睡一次,不就清楚了?” 蘇晏嚇一跳,“我不是隨便睡睡就算的那種人,得有感情,對吧,雙方得對等,兩廂情愿。” 阮紅蕉佯作委屈,蹙眉傷心道:“大人這么說,是和奴家沒有感情,之前那半年都是逢場作戲?還是覺得身份不對等,嫌棄奴家蒲柳之姿,又是煙花女子,不配向大人薦枕席?!?/br> 蘇晏連忙解釋:“當(dāng)然不是!咳,我的意思是,一旦確定了伴侶,其他人無論男女,我就不該再去招惹?!?/br> “這不是還不確定嘛。大人尚且年輕,初識風(fēng)月,還是慢些定論為好。萬一和奴家睡過后,覺得還是女子更合心意,不就可以幫助大人拿定主意,也更清楚自己的真實喜好?” 蘇晏猶豫。 阮紅蕉趁熱打鐵:“試試?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如何?” 她將豐滿的酥胸在蘇晏肩頸上磨蹭,又用青蔥般的指尖繞著他的喉結(jié)輕輕勾畫。 蘇晏打了個哆嗦,前面沒舉旗,反而感到后面隱隱作痛,莫名生出了一絲懼意——浸透羊羔酒酒香的那兩天兩夜,他一邊遭受狂風(fēng)暴雨的鞭撻,一邊被逼問“懷上我的種沒有”“懷了以后生不生”“哪里生,這里還是這里”,從身體到心理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以至于一想到男女云雨之事,就條件反射地?fù)?dān)心,對方會不會懷上?避孕措施近乎沒有,萬一懷上了,生不生?生下來就要當(dāng)?shù)约撼袚?dān)得起這一輩子的責(zé)任嗎? 阮紅蕉撩撥了半晌,被困在“生不生”魔咒里的蘇大人毫無反應(yīng),甚至內(nèi)心還有點恐慌。她失望地想,好端端一個少年郎,當(dāng)初多么知情識趣呀,就被那些個不三不四的臭男人毀了。如今就算她再怎么真心真意地,想把自己獻(xiàn)給他,給迎來送往的生涯留一段最美好的感情作為念想,也辦不到了。 蘇晏聽見阮紅蕉輕微的啜泣聲,心頭生出了幾分內(nèi)疚與不忍,伸手?jǐn)堊∷母觳?,安慰道:“我認(rèn)你做jiejie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