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247節(jié)
陜西巡撫御史蘇大人的車隊出發(fā)了。 從高空往下俯瞰,長長的隊伍像一根直插西北的箭矢。 西北有大河平川、草場戈壁,再往北,越過雄壯的長城,是一片茫茫的瀚海沙漠與更為廣闊無垠的北漠草原。 - 北漠。 阿爾泰山麓,林野蒼茫,色楞格河邊,水草豐美,無數(shù)瓦剌牧民與騎兵的穹廬,拱繞著中央巨大輝煌的金帳王庭。 瓦剌鐵騎們在領土邊緣巡邏,隨時準備痛擊來犯的敵人——無論對方是蠻荒的野獸群,還是來自其他部落的劫掠者。 有個騎兵手搭帳篷,遙望遠方,忽然用瓦剌語高聲叫起來:“那是什么?正在朝我們過來……是敵人?” 騎兵們警惕起來,集合成隊,朝那個移動的小點飛馳而去。 小點移近,變成大的人形輪廓,再近一些,赫然是個石堆子般高大的男人,頭戴鷹帽,身披無數(shù)飄帶綴成的羽服,飄帶間掛滿了金珠、銅鏡與各類獸骨。 他左手持一根四尺長的桿鈴,頂端簇著許多金鈴鐺,隨著行走發(fā)出清脆聲響,右手提著一柄彎曲的長刀,腰間別著一面抓鼓。 騎兵們看清了他的裝扮,不禁松了口氣,又有些激動地叫起來:“是薩滿!” “看那神鈴與神刀,是大巫!” “似乎不是我們部落的,為何會在草原上獨行?莫非是從其他部族里叛出來的?” “大巫,要不要來我們瓦剌?” 被叫做大巫的男子抬起頭,露出隱藏在鷹翅下的一張黝黑面容。 男子的膚色很深,顏色介于茶褐與炭黑之間,皮膚油光發(fā)亮,渾然不似草原上任何一個漠民。他的五官深邃立體,一雙金色的眼睛澄亮濃郁,仿佛萬縷陽光凝結(jié)而成,隱隱流動著輝彩。 騎兵們像是被他的金眸震懾到似的,一時啞口無聲。 男子開了口,聲音低沉中充滿野性,令人想起剛睡醒的獅虎:“汗王虎闊力何在?” 瓦剌騎兵頓生戒備,紛紛抽出刀劍、拉開長弓,指向他:“你是什么人?敢打聽汗王的行蹤!” 男子又問:“黑朵薩滿還在部族里?” 一名騎兵揚聲道:“當然在!如今該叫大長老了,連汗王都對他十分恭敬,你怎敢直呼其名!” 男子發(fā)出一聲不知是憤怒還是不屑的低笑。 “你究竟是誰?” 男子伸手解開身上重重系帶,神袍掉落在草地。他雄壯如天神的身軀,與黑皮膚上血紅的刺青一同暴露在天光下。 那是一棵枝葉繁茂的參天大樹,樹冠從胸膛攀過雙肩,虬干與藤蔓盤踞在腹部,扎根到了小腹之下,被下身的長褲遮住。 騎兵們看著這幅極具沖擊力的樹形刺青,變色驚呼:“——是神樹!” 如此巨大繁浩的神樹刺青,普通的瓦剌人根本沒有資格刺在身上,一旦被發(fā)現(xiàn)逾矩僭越,就會被處以極刑。更何況,這樣的刺青需要許多熟練的刺青師合力完成,所需的人工與時間就連貴族也耗費不起。 只有王族,才有資格與能力承載來自神樹的福澤。 男子沉聲道:“看著我,認不出我了嗎,瓦剌的勇士們?” 騎兵們瞪大了眼睛打量他。 “我是汗王虎闊力的長子,神樹之子,你們的儲君!” 騎兵們陷入詭異的沉寂,突然,一聲嘶吼劃破了遼闊而寧靜的草原—— “阿勒坦!” 緊接著,嘯聲四起: “阿勒坦!” “阿勒坦!” “我們的黃金王子——回來了!” 第257章 番外之君有疾 蘇晏放下筆,輕輕吹干紙頁上的墨汁,將這本新出爐的《劾衛(wèi)氏十二罪疏》疊好放在桌角,揉了幾下仍隱隱作痛的胸口。 小北捧著個木盤進來,提醒道:“大人,該吃藥了?!?/br> 與“大郎,該吃藥了”僅一字之差。蘇晏抽了抽嘴角:“聽著有點不吉利,換個說法?” 蘇小北有點莫名其妙,但仍聽話地改了口:“老爺,趁熱喝藥效好。” 蘇老爺滿意地接過藥碗,捏著鼻子一口悶,隨即抓起個解苦的果脯含著。 “小京還沒回來?” “沒見著。他還是小孩子心性,貪玩,許是又拐去集市上閑逛、買吃食了?!?/br> 說話間,聽見門外聲音由遠及近:“大人!大人我打聽到了——” 小北忍不住搖頭:“我還以為他近來沉穩(wěn)些了,結(jié)果一激動還是這副慌腳雞的模樣!” 蘇晏笑道:“他那才是十四歲,你這是四十歲?!?/br> 蘇小北低低地哼了一聲,收拾空藥碗和托盤走了,以示與另一名不成氣候的小廝高下有別。 蘇晏笑著朝他背影道:“晚上藥里加點糖?” 小北沒答應,徑自去準備午膳。小京進屋后,直奔蘇晏的書桌前,神情顯得有些詭異,說不出是震驚、費解,還是興奮與嘲謔。 他氣喘吁吁道:“大人,我打聽到了——” “等等說!”蘇晏打斷了小京的話,心里不禁忐忑起來,忍不住先一步東猜西想:沈柒是長春院????跟哪個小倌有過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舊情?呸,這不可能!也許長春院是他手下暗哨據(jù)點之一,那些謠言是政敵為了中傷他,故意散布的…… 如此來回做了幾番思想準備,蘇晏自覺接下來小京無論吐出什么勁爆消息,他都能免疫了,方才說道:“你繼續(xù)?!?/br> 小京湊到蘇晏耳畔,掩嘴道:“沈同知沈大人他——不舉!” 蘇晏:“……” 小京:“真的,長春院里的哥兒私下都這么說來著。說沈同知看著凜若秋霜、鬼神辟易,沒想到暗中卻有難言的隱疾與怪異的癖好,真是人不可貌相?!?/br> ……神特么不舉!蘇晏好氣又好笑。他還以為是多么的驚人或陰謀重重的內(nèi)幕,最后打聽到的竟然是如此荒唐離譜的答案。 還“難言的隱疾”!沈柒要真不舉,那每次把他折騰得死去活來的是什么,幻肢?空氣棒? 蘇晏嘴角抽搐了兩下,以干咳掩飾難以言喻的心情:“所謂怪異的……咳,癖好,是怎么回事?你問的都是些什么貨色,別是一水兒的信口開河。” 小京道:“是當事人??!我掏了銀子打茶圍,那小倌方才在閑聊時當做驚險經(jīng)歷說給我聽的。說是他開苞那次——大概是去年三月吧,沈大人帶著刀闖進他房中,把嫖客的腿都給嚇軟了。 “他還以為自己被錦衣衛(wèi)千戶看上,正竊喜呢,誰料沈大人往窗邊的椅子上一坐,繡春刀橫放在大腿上,一臉的煞氣騰騰……” - 沈柒煞氣騰騰地問:“你,是雛兒?” 小倌暗喜而扭捏地答:“奴的確從未被人梳籠過,千戶大人……” 沈柒撇了他,又問中年嫖客:“你,經(jīng)驗如何?” 中年嫖客兩手拎著褲頭,欲哭無淚:“小人、小人是新手,頭一次來,真的,小人不知嫖娼犯法,不知者無罪啊大人……” 小倌一聽他撒謊,不高興了,同時想借此賣弄耿直單純,好吸引難得的金主靠山,便一臉不解地道:“王老爺何出此言?爹爹說了,王老爺最愛給人開苞,在這長春院里摘了不少初陽,怎么要騙千戶大人說自己是頭一次呢?” 沈柒正想把這瑟瑟發(fā)抖的嫖客踹出去,另外換人,聞言改變主意,將刀刃抽出雪亮的半截,對還想辯白的嫖客冷冷道:“不必廢話,現(xiàn)在就上?!?/br> “上……上什么?”嫖客被嚇得腦子都發(fā)飄了。 “當然是你上他,難道還是他上你不成!”沈柒目光森冷,“你把這清倌弄得舒服,我饒你一命;要是他疼一下、哭一聲,我就在你背上劃一刀。他要是流一滴血,我就送你去做太監(jiān)?!?/br> 嫖客張著嘴,下巴快要掉到地上。 小倌先是狂喜,認為得到愛護,忽然又覺得不對勁——若是真中意他、愛護他,為何還不把這討人嫌的王老爺踢出去,自己上? 沈柒沒耐煩看他們呆若木雞的樣子,從桌面抓起一個瓶子丟過去:“不行?那就把這瓶藥喝光!” 這是院子給各間房備的助興之藥,烈性得很,尋常幾滴就夠折騰一宿,整瓶喝下去還不得燒死?嫖客面如土色,連連道:“能行!能行!” 他把小倌一撲,抖抖索索半晌沒立起來,眼見沈柒拔刀出鞘要起身,嚇得魂不附體,咬牙一口氣灌下半瓶藥——頓時行了。 這小倌真是個雛兒,既認為有人撐腰,稍一吃痛就要吊著嗓子叫喊。一叫喊,嫖客便覺如芒在背,那森冷刀光仿佛就貼著后背劃拉似的。全身被恐懼激得冰冷,又被藥力催發(fā)得火熱,直墜入冰火地獄,數(shù)次想昏過去而不得。 嫖客頂著巨大壓力,使出渾身解數(shù)來取悅一個小倌,小倌哼一聲疼,比他親爹重病還扎心,這情形簡直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堪稱奇聞! 所幸對當太監(jiān)的恐懼戰(zhàn)勝了一切,嫖客最后幾乎虛脫,總算是不辱使命。 嫖客躺在地面上氣不接下氣,小倌哼哼唧唧回完魂,擺出一副黯然神傷的神色來勾搭新恩客——此人雖然癖好奇葩,但財貌雙全還有權,實是不可多得的金龜。 誰料沈柒完全視之如無物,把繡春刀重新掛回腰間,徑自離開了房間。 小倌驀然注意到——他旁觀了云雨全程,竟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 “什么……反應?”蘇小京似懂非懂地問。 小倌大笑,促狹地摸他袴.襠:“看小哥與奴年齡相當,難道還不通人事?” 蘇小京被鬧了個大紅臉,掩著袴.襠溜出長春院。等徹底消了火氣,才回來向自家大人稟報。 - “這事兒在長春院傳開后,小倌們都覺得匪夷所思,思來想去只能得出一個推測,那就是‘沈大人有隱疾,因為不舉,只能靠窺云覷雨的方式來過干癮’?!碧K小京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奇怪的是,沈大人后來就再沒去過長春院了。 “因為沈大人出手大方,旁觀也給了開苞的錢,小倌們實際上很盼著他來。不少人還希望以身為藥,為他治一治這隱疾。所以都過去快一年了,偶爾還有人提起這事,甚至打趣說,胭脂巷那個曾經(jīng)接待過沈大人的姐兒,吹得天花亂墜,搞不好接的只是正主身邊成了精的刀鞘呢!” 蘇晏哭笑不得,用筆桿敲了一下小京的腦袋:“我真有點后悔讓你去那種地方打聽消息,一下就學壞了!” 蘇小京摸著腦袋笑:“說什么呢大人,還當我是小孩子不成。街對面臭豆腐攤老板的兒子,跟我一般歲數(shù),年底都要娶親了?!?/br> 蘇晏道:“你也想娶親?可以啊,再過兩年,老爺我找人給你倆說門好親事。” 蘇小京當即抗議:“我才不要娶親,平白多養(yǎng)幾張嘴。就想給大人當小廝,比當一家之主舒服?!?/br> 蘇晏當他小孩子說傻話,幾句話把他給哄出了屋子。 小廝們走光了,剩下蘇大人一個人,百般琢磨著自家那位“隱疾不舉、好窺云雨”的沈兄弟。 “不能啊……”蘇大人喃喃道,“怎么都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