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領(lǐng)擺擺手以示無礙。沒關(guān)系。我確實不知道，連同是否會有什么人插手也他好像沉思了一下，總之就靠你的直覺了。去吧，敦君。

    中島敦：？？？

    雖然但是，總覺得首領(lǐng)在最后的語調(diào)變得歡快了一些。

    中島敦并不明白首領(lǐng)為什么要微笑著對銀小姐說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但是在倒退著離開那間漆黑辦公室的時候，受到首領(lǐng)難得好心情的影響，少年也覺得肩膀上死亡的重量仿佛變輕了一些。

    少年走在路上，走在雨霧中。

    道路盡頭就是武裝偵探社的時候，虎的視力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個沙色風(fēng)衣、紅棕色頭發(fā)的男人正要往樓上走。

    不過咖啡豆研磨出來的味道這樣香，不如先喝一杯吧？

    中島敦選擇按照首領(lǐng)的指示，跟從了自己的直覺。

    此時中島敦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黑色信封里裝著芥川銀的照片，并不知道他手中持有的是引人走向第五步的陷阱，并不知道這一刻便是所有一切的開端，而這一天將漫長到日落才截止。

    中島敦也并不知道，旋渦咖啡館里正坐著

    芥川龍之介。

    苦尋meimei四年、懷抱著對黑衣人切骨仇恨的，芥川龍之介。

    命運的齒輪，雖然推遲了兩天。

    終于還是在這一刻，緩緩閉合了。

    第189章 17

    他首先聽到腳步聲。從樓上沖下來，一把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芥川??！

    接著是店主在語速飛快地說著什么。

    然后有人蹲下來，沒有去擅自搖動他的身體，簡單檢查一下得出結(jié)論：沒問題。交給與謝野醫(yī)生就好。

    又有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宛如吞下過地獄炭火的沙啞聲音說，你要去做什么，織田作？

    織田作？這是什么奇怪的斷句。

    他又聽到織田作之助隱隱壓抑著什么感情的聲音，說，在橫濱能受到這樣的傷勢，再加上我拿回來的，芥川一定是招惹上了港口黑手黨。我要去

    那個聲音突兀地打斷，不許去，織田作。

    同時芥川龍之介也努力聚焦起自己僅剩的意志力，該說要感謝那位送信來的對手嗎。最后的一擊里千鈞一發(fā)間留了手，說些還有追加任務(wù)的話是怎么回事。

    可他依然睜不開眼，勉力蠕動著嘴唇也不過是從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喘息。

    不要去，織田作。芥川想。這是我的、在下的，meimei

    是的，銀。

    是啊，小銀。

    隔了這么多年，分離了這么多的日日夜夜。在下終于找到了你的蹤跡。原來你在離我這么近的地方。

    這樣的話，這腔怒火，終于有了可以傾瀉的仇恨對象。

    腦海里依然反復(fù)回放著方才看到的照片。那是銀，他絕對不會認(rèn)錯。烏黑的長發(fā)與漆黑的西裝，注視著鏡頭時連同面容上神情與眼底情緒都是一片虛無。銀。他又想。終于找到你了，銀

    哥哥會把你奪回來的。

    最后一絲清醒如同斷裂的蜘蛛絲，終于繃斷了。

    芥川龍之介失去了意識，但是他不用擔(dān)心。

    這里是武裝偵探社。

    這些人，都是芥川的同伴。

    芥川的蘇醒沒有耗費太久，醒來時便在偵探社的醫(yī)務(wù)室。

    他撐著身體坐起來，顯而易見腹部撕裂開的創(chuàng)口已經(jīng)如從不曾存在過一般愈合了。與謝野晶子的[請君勿死]，只要還留有一口氣就能夠痊愈的治療系異能力，至今為止還從未有過失效的特例。

    果然在抬起頭的同時芥川便看見與謝野醫(yī)生，這人好像片刻前提起的精神又散去了，正一邊打哈欠一邊喝咖啡。

    注意到芥川蘇醒，與謝野轉(zhuǎn)過頭來：你醒了啊。發(fā)生什么了？

    與謝野這么一問，芥川立刻回想起片刻前的遭遇，一瞬間身上殺氣暴漲！

    他再也不提同中島敦閑閑聊天時的放松與開心。第一次他這個求生在貧民窟的人遇見了另一個來自于孤兒院的，他們彼此懂得在拼命活下來時每找到一點食物的狂喜、過冬時每一日入睡前都暗自恐懼于自己第二天醒不過來的卑微倉皇，他們也是唯一能夠聊一聊巧克力棒與貨幣話題的人。除了他們這中同等出生的野狗，身邊哪怕是同伴也不能夠理解這些言語背后的沉重。

    可是。那份輕松自在早就消失殆盡了。

    取而代之的，是恨不得生嚼血rou的仇恨。

    是敵人！芥川咬著牙說，眼神兇惡，從病床上挪動身體要下床起身：在下的meimei就在港口黑手黨手上！

    與謝野晶子望著殺氣四溢的芥川，沉默了一下，終于還是遞出了亂步先生提前準(zhǔn)備的好的哦卡。

    在那個卡片上，連同織田作之助和與謝野晶子，所有人的蓋章、都齊了。

    和津島說得一樣呢。與謝野率先站起來，這樣的話，你跟我來。

    有東西要讓你看。

    偵探社的社員們在會議室里集合，每人一張座椅，顯得氣氛嚴(yán)肅。

    只除了

    某個雙手抱臂、仰靠在轉(zhuǎn)椅椅背上、用腳底蹬著地面原地轉(zhuǎn)圈并且嘴里還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咻的聲音，并且頭罩紙袋的，怪人。

    這個畏首畏尾的家伙，是誰？

    就算是芥川，也不禁用好像從喉嚨里擠出來一樣的聲音干澀發(fā)問。

    一聽到這個問題，國木田獨步就好像抽空了全身力氣一樣用手掌捂住了額頭。

    而這個怪人用腳做剎車停住了轉(zhuǎn)椅，歪著頭如果那個動作是歪著頭的話看過來大概是看吧，輕飄飄地抬手揮了揮。

    不知為何，這個人全身綁滿了繃帶，愈發(fā)顯得他行事怪誕不羈。

    區(qū)區(qū)不才，津島修治。閣下就是偵探社新人芥川調(diào)查員吧！說完又意義不明地吭哧吭哧笑了起來。

    而這個過于具有標(biāo)志性的沙啞嗓音一出現(xiàn)，芥川立刻明白：這就是在他快要失去意識時阻攔織田作之助的那個人。

    不管織田打算做什么，同港口黑手黨對上、絕對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聽說幾天前夜晚的小巷里還傳來槍聲，據(jù)差點被嚇破膽的幸存者說聽見了子彈與虎嘯，差不多二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危險分子走了進去，最后卻連半個rou塊都沒能走出來。港口黑手黨就是橫濱的夜晚。不會有人喪失理智，要打算以一己之力獨自面對這片夜色的。屬于黑手黨的報復(fù)方式，從來殘忍血腥得叫人膽寒。

    但是，芥川卻已經(jīng)決心要去殺了。

    他身上的殺意始終未斂，此刻連灰色長風(fēng)衣下擺都緩緩搖動。那是情緒激蕩下不由自主發(fā)動的[羅生門]。

    說讓我看的是什么？芥川強忍著殺意說，兇戾如地獄三頭犬的眼神掃過會議室一圈，令氣氛一瞬間墜入寒冰一般全部凍結(jié)了之后，定格在疑似新人的家伙身上。

    不會是這個人、吧？

    這句話說完，從芥川身上迸射出如果敢拿這家伙來消遣我你們就死定了的可怖氣場！

    不是不是不是！國木田連聲反駁，同時狠踹津島的座椅，你這家伙快說??！磨磨蹭蹭快一個上午了、我可不想被殺掉！

    津島滑稽的左搖右晃了好幾下，嘟囔了兩句殺不掉啦什么的廢話，這才把雙手撐在桌子邊沿，坐直了身。

    這人驟然嚴(yán)肅起來，仿佛竟帶有什么了不得的感染力一樣，令其余人也同時面色一凜。

    我猶豫很久了。津島修治略顯遲緩地說。

    有一個無比完美、無比瑰麗的夢，只要我什么都不做，它自然會降臨到我面前；可它只是水月鏡花大夢一場。它是有時限的，夢醒之時便是破碎之時。有個家伙

    有個家伙自知夢碎，卻還是執(zhí)著地用手在水里撈那個月亮。

    津島搖了搖頭，不打算把剩下的話在這些人面前說完。他將話語省略，換了個角度。

    反過來說，我和那個家伙誰也不敢賭。這個夢太好了，簡直是我能夠夢到的最美的一個。我不敢去破壞，不敢去挑戰(zhàn)哪怕最微小的一丁點可能性，甚至想幫忙讓夢境停留在最美好的一瞬。我怕它在還沒有完成前便損毀。畢竟津島好像笑了一下，聲音也低下去，近乎自然自語，我只是個膽小鬼。

    這個人意味不明地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廢話，眾人神情迷茫，但是依然皺著眉試圖思索新社員的話中含義。

    國木田有點遲疑地問津島，所以，你的意思是

    津島修治抬了抬手。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畢竟我們是武裝偵探社嘛，橫濱也由我們的一部分組成，是不是？他仿佛在動作間環(huán)顧一圈，這個時間，是最恰到好處的。

    早一天，他還無法得到武裝偵探社的信任；晚一天，一切都結(jié)束了。

    可對于津島修治來說的掐好時間，對于別人可不是那么好理解。

    不管怎么說，這么一上午又是提前上班、又是突然得知社員meimei被港口黑手黨抓走、又是突然聽了這么一大通不知所云的話，正常人都該感到憤怒不解吧？

    但是，這里畢竟是聚集了中中怪人的武裝偵探社。

    對于認(rèn)可的社員，有什么怪癖是不能包容的呢？

    宮澤賢治第一個表態(tài)，雖然我沒怎么聽懂啦？不過，草帽少年歪歪頭，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大家能夠一直微笑！嗯，這就是我的想法！

    谷崎潤一郎也稍微有點迷茫地舉了下手：那個，其實我也沒怎么聽懂津島先生。我其實膽子也不大他用手指撓了撓臉羞澀笑了一下，但是，如果是為了meimei直美，誰擋在路上我都能殺！

    這句激進宣言立刻得到了芥川的響應(yīng)。他已經(jīng)忍住現(xiàn)在立刻殺進港口黑手黨的沖動聽了好一會兒廢話了，卻還是能筆直筆直地站在原地，雖散發(fā)著殺意卻沒有動手，直瞪著津島：廢話少說！

    頓了一下之后芥川又接著說。

    如果不往前活下去的話就只能死。這是貧民窟教給我的道理。

    與謝野晶子頭也不抬，夢總會醒的，不過早晚。你還不如趁現(xiàn)在把遺憾給彌補掉好了。

    國木田獨步毫不猶豫，我的理想里，沒有退縮這一項！

    織田作之助則轉(zhuǎn)過頭來，認(rèn)真地看著津島：你想救誰，就去救吧。不要讓自己后悔。

    救津島好像一口氣沒上來，有點好笑地反問，我要救誰？

    就是你剛剛說的那個家伙、吧？織田作略顯困惑地重復(fù)。

    津島笑著直搖頭，織田作，你根本不知道我想救的人是誰。

    織田作之助更困惑了：那你不想救他？

    我津島好像又被哽了一下，我不是我只是雖說有個猜想，但、

    所有人都沒想到一向氣得國木田噴火的津島修治，居然也有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完整話語的那一天。

    不過難得能欣賞津島窘態(tài)的珍惜一刻，隨著來人的話語被打斷了。

    既然是人命，那就去救。來人沉聲說，字字?jǐn)S地有聲：不要辜負(fù)任何一個人的性命。我們是武裝偵探社！

    這話一落，所有人都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了身。

    社長！

    社長！

    社長！

    沒錯。站立在會議室門口、雙手?jǐn)n在和服長袖里的，正是武裝偵探社的社長，福澤諭吉。

    社長同大家點了點頭，在離開前，將堅毅果決的眼神留給了特許準(zhǔn)入的臨時社員：

    別忘記你同我交談時都說了些什么，津島修治。

    得到了這位社長的鼓勵、同時也明白這句話其中蘊含著江戶川亂步的授意，津島終于做出了決定。

    他將手伸向擺在桌面的文件：

    那我們就先從這份異能特務(wù)科的機密錄影、開始吧。

    第190章 18

    中島敦在等待首領(lǐng)召見的時候，不由得望了一眼高處的天空。

    走廊處的玻璃雖然防彈，但畢竟沒有降下如首領(lǐng)辦公室般將一切都隔閡在外的黑夜。

    透過窗戶，微沉的天色壓下來。

    明明已近正午時分，卻沒有什么太陽。在天際另一端，厚重的云層安靜漂浮著。

    但是，雨停了。

    中島敦重新轉(zhuǎn)回了視線。

    雙開門微微一動，首領(lǐng)室外守衛(wèi)的兩人同一時間端起槍，確認(rèn)了來者是誰之后才緩慢放下了警戒。

    從門內(nèi)走出來的，正是剛剛從首領(lǐng)那里接到了任務(wù)的五大干部之一，尾崎紅葉。

    她也同樣看見了等候于門外的中島敦，二人視線相對，什么也沒有說。

    尾崎紅葉斂了斂今日所穿、繪有紅楓葉的和服袖擺，面帶誰也看不懂的微笑，緩步離開了。

    緊接著，得到首領(lǐng)允許之后，中島敦又一次踏進了這間漆黑的辦公室。

    隨同門扉合攏，片刻前微弱但確實存在著的光線，隨之被這黑暗中的巨獸所吞沒了。

    下跪行禮，與起來吧敦君。這是令他熟悉而安心的交流模式。期間中島敦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首領(lǐng)還是那位首領(lǐng)，坐姿同神態(tài)都與清晨他告退時沒有半點不同，就仿佛這么長一段時間里壓根沒有從座椅上站起身來似的。

    中島敦也忍不住感慨了一下：這三日獲得首領(lǐng)親自覲見的機會，可真是比過去四年半里都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