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yīng)該將蘿拉送走。

    她的確應(yīng)該留在自己身邊。

    如果他能夠早些處理阿斯蒂族人的種族問題，早些將那些間諜和隱藏在政客中的真兇捉到……蘿拉不需要遭遇這些糟糕的事情。

    凱撒快步往前走，漆黑、凌亂的老舊房子中，被驚動的狗大聲叫著，小孩子的哭聲，晾在外面的衣服被風(fēng)和低溫凍成一塊僵硬的布，被風(fēng)吹起來的時候，有著塑料般的嘩嘩啦啦聲……

    凱撒在這些細碎的聲音中穿梭，踏上咯吱咯吱響個不停的木制樓梯，敲響了房門。

    他已經(jīng)聞到了淡淡的茉莉香味。

    里面?zhèn)鱽砟吧穆曇簦骸罢l?。俊?/br>
    站在凱撒旁邊的警察開口：“桃樂絲，是我?！?/br>
    聽到熟悉玩伴的聲音，桃樂絲趿拉著拖鞋走過來，毫不設(shè)防地打開門：“哎，你這么晚來這里——啊，你是誰??？”

    凱撒第一個闖進去，警察慌忙抱住桃樂絲，示意她不要大喊大叫，保持冷靜，千萬不要動手。

    桃樂絲還在氣憤地說：“怎么回事？你們都是些什么人——唔唔唔唔唔！??！”

    凱撒盯著沙發(fā)上的人，茉莉氣息的來源。

    蘿拉。

    她明顯剛剛驚醒，裹著一張被子，頭發(fā)凌亂，看到凱撒和這些闖入的人，臉上沒有任何驚慌，而是跪坐在沙發(fā)上，用被子把自己整個人都裹住，只露出一雙眼睛和幾根凌亂的頭發(fā)，呆呆注視著凱撒。

    她的視線令凱撒的心像是被細刀切割。

    疼痛從心臟處開始潰散，凱撒發(fā)誓，他會慢慢、慢慢地折磨凱恩斯。

    凱恩斯會得到他應(yīng)有的懲罰。

    摘掉手套，凱撒慢慢地靠近沙發(fā)上的蘿拉。

    燈光昏黃，破舊的、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木屋，地板被人踩著，發(fā)出痛苦的吱呀聲音。

    蘿拉一動不動，坐在沙發(fā)上，她的鼻子有些發(fā)紅，是因為寒冷。

    旁側(cè)的電暖片的熱氣呼呼啦啦地烤著，將她身下毛毯邊緣烤出淡淡的焦味。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剛剛被帶回家的流浪貓，雖然已經(jīng)置身溫暖的被子中，但眼神里對外界仍舊存在著警惕，還有好奇和打量。

    凱撒叫出她的名字：“蘿拉？還記得我嗎？”

    沒關(guān)系，就算她全部忘掉，他也可以請醫(yī)生。

    蘿拉張開嘴巴：“凱撒？”

    她的聲音小心翼翼，但吐字清晰。

    凱撒心臟一熱。

    他伸出手：“是我——”

    蘿拉朝著凱撒露出一個快樂的笑容，她的眼睛明亮，就像看到最喜歡吃的烤乳豬和凱撒沙拉。

    她從被子里爬出來，在眾人的視線中，開心地跳下沙發(fā)，蹦到凱撒的懷抱中，摟住他的脖子。

    蘿拉摟住凱撒，親密地貼在他脖子上蹭蹭，響亮地叫起來。

    “爸爸?。?！”

    第88章 引導(dǎo)   失而復(fù)得

    失而復(fù)得是怎樣的感觸呢？

    凱撒沒有體驗過。

    薩列里公爵對兩個孩子的教育十分嚴格，但在物質(zhì)上又提供滿足。

    在凱撒的童年時光，他只嘗過失不復(fù)得。

    比如那只睡著后就再也沒有醒來的兔子。

    但現(xiàn)在，身上還有著烤魚、牛奶、柴火味道的蘿拉跳進他的懷抱，她的臉頰涼涼，皮膚表面有層淡淡的肥皂香味，凱撒一動不動，聽著她依戀地說：“爸爸，凱撒爸爸?！?/br>
    凱撒：“……”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

    蘿拉主動湊過來，用有著微涼肥皂香味的嘴唇貼住凱撒的下巴蹭了蹭，因為觸碰到兩粒胡渣，她皺起眉，卻又忍著痛，繼續(xù)親吻他的臉頰。

    桃樂絲被人抓住胳膊，她原本還在極力掙扎，但是在聽到蘿拉說話之后，才停下動作。

    她茫然轉(zhuǎn)身，身后的警察好友急促而飛快地向她解釋清楚。

    亞瑟提醒：“閣下，這里很冷，不適合蘿拉小姐……醫(yī)院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br>
    凱撒抱著蘿拉，他打開自己的外套，就像小松鼠鉆入人的懷抱，蘿拉飛快張開胳膊摟住他的身體，臉緊緊貼靠凱撒的胸膛，依賴地蹭了蹭，發(fā)出像貓咪一樣的呼嚕聲，將頭發(fā)上被木柴熏出的淡淡草木灰也完整地蹭到他的襯衫上。

    就像沒有察覺到這些，凱撒緊緊抱著蘿拉，經(jīng)過目瞪口呆的桃樂絲時，凱撒禮貌性地道謝：“謝謝你照顧我的蘿拉?！?/br>
    桃樂絲遲遲沒有反應(yīng)，她還沒有得知凱撒的真實身份——或者說，腦袋中隱隱約約有個想法，但是不敢確認。

    畢竟桃樂絲時常關(guān)注帝國新聞，最近阿斯蒂族人的政策鬧得沸沸揚揚，桃樂絲也有所耳聞。

    她不會忘記凱撒的臉。

    “我愿意為你的善良付出酬勞，”凱撒說，“如果不介意的話，請收下名片。在你方便的時間，我的下屬很樂意聆聽你的愿望?！?/br>
    亞瑟適時遞來一張名片，桃樂絲僵硬著接過，她低頭看，那厚厚的、鑲嵌著金字的名片上有著優(yōu)雅的植物香氣。

    就像一場夢，她撿到一個美麗的omega，晚上，omega身份高貴的父親找上門，將omega接走，并允諾給她嘉獎……

    等等，父親？

    凱撒不是未婚嗎？他有女兒？

    他的女兒為什么和他完全不像？

    桃樂絲抬頭，身邊的警察還在艷羨著恭賀她的好運氣，而凱撒已經(jīng)抱著蘿拉離開——蘿拉的腳上還穿著桃樂絲的棉鞋，她的腳太小了，只有腳掌前半部分掛著鞋子，在桃樂絲的視野中晃晃悠悠。

    其他部位都被男人高大的身體遮擋住，只露出這樣一只腳。

    事實上，凱撒已經(jīng)摸出蘿拉的體溫在不正常的升高，經(jīng)過嚴格的審訊，凱恩斯終于坦言，他在嘗試對蘿拉進行洗腦——凱恩斯迷戀多樂絲曾經(jīng)的基因篩選實驗，也想要創(chuàng)作一個“完美的人體”。蘿拉是最好的人選，但凱恩斯知道無法控制她，才決定對她進行記憶清洗。

    顯然，實驗并不成功，蘿拉仍舊打傷凱恩斯脫逃。

    凱撒擔(dān)心的是，在逃脫過程中，蘿拉的身體有沒有遭受其它的傷害。

    她并不排斥凱撒。

    但……

    “爸爸，”從上車后，蘿拉就粘著他，拱到他懷中，反復(fù)念著，“daddy，凱撒。”

    凱撒不知道她往自己的dna中刻了什么奇怪的東西，前排的亞瑟和司機默契地選擇保持安靜，嚴肅，一句話也不說。

    凱撒知道他們都在忍著笑。

    凱撒糾正：“蘿拉，我是凱撒，我不是爸爸?！?/br>
    蘿拉歪了歪腦袋，露出一種迷茫的神色，像是凱撒的話讓她感覺到困惑。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戳自己：“夜鶯?！?/br>
    “阿斯蒂族人的夜鶯。”

    然后，她又指了指凱撒：“爸爸?！?/br>
    “夜鶯的爸爸。”

    凱撒伸手去摸蘿拉的脖頸，手指觸碰到抑制發(fā)熱期的貼劑。停頓一秒，他終于察覺到蘿拉手臂上的不對勁，握住她的手腕。

    蘿拉很安靜，乖乖地任由他將衣袖掀開。

    凱撒看到了傷口和血液。

    用玻璃碎片硬生生劃出來的傷痕，沾著血液寫下的字，歪歪扭扭。

    「凱撒愛夜鶯」

    「夜鶯不可以傷害凱撒」

    血液已經(jīng)干涸，變成一種深刻的顏色，蘿拉的身體經(jīng)常性貧血，凱撒不清楚蘿拉究竟承受著多大的痛苦，和刺激大腦的電流做著斗爭，甚至為了不讓自己遺忘，而傷害肢體……用血液寫下這行字。

    胸口被她打出的槍傷隱隱作痛，傷口邊緣似乎被灼燒出一個洞，持續(xù)不斷地像凱撒沉重的心臟傳遞著細密的疼。

    凱撒伸手，捏住蘿拉的臉，她的體溫在持續(xù)性升高。

    蘿拉沖著他笑起來，就像曾經(jīng)在牢獄中看到小乳豬的笑容。

    她記得自己的阿斯蒂族人的夜鶯。

    凱撒輕聲說：“笨蛋?！?/br>
    蘿拉聽不懂似的，伸出胳膊抱住凱撒，親密無間地貼靠在他身上。

    凱撒身上的熟悉的信息素味道令蘿拉感覺到安心，好像具備著安撫的作用，腦袋中的電流聲音在觸碰到對方的時候逐漸消失，如同在陽光下悄然融化掉的薄冰，蘿拉跪坐在凱撒身上，摟住他，打了個哈欠，慢慢地睡著了。

    二十分鐘后，蘿拉的身體檢測報告順利拿了出來，她的大腦沒有損傷，但那種強烈的刺激對她造成小小的封閉，類似于遇到危險后將自己縮進殼子中的烏龜，這是她的自我保護機制。

    舉個例子，類似于電腦將重要的東西儲存在某個硬盤中、并強制性斷電關(guān)機，拒絕外來信息的輸入。

    醫(yī)生無法斷定她會在什么時候恢復(fù)正常——或許等她的身體和大腦確認安全之后，就會慢慢地恢復(fù)。

    她的高燒源于胳膊上被劃開的傷口，浸泡水、又沒有得到及時處理，有一些輕微發(fā)炎。更重要的是，現(xiàn)在的蘿拉需要輸血，她的身體需要新鮮的血液。

    她在鎮(zhèn)定藥物的安撫下陷入沉睡，蘿拉閉上眼睛，凱撒坐在醫(yī)院床邊，注視著她恬靜的臉。

    事情的后續(xù)處理簡單很多，軍情局的人離開，大使館中違規(guī)的工作人員遭到處罰，桃樂絲會在兩天后過來見亞瑟，暫時關(guān)押在牢中的凱恩斯好好地活著，等待著凱撒的親自責(zé)罰。

    距離日出還有六個小時，冬天的陽光稀薄困乏，在和國內(nèi)簡單通了電話之后，凱撒又接到艾米莉亞的深夜電話，他拒絕了對方這時候過來探望的請求，要艾米莉亞好好地留在房子中，不要外出。

    不要額外增添麻煩。

    凱撒如今面臨著另外一件事的困擾，那就是多樂絲的死亡。

    他起初以為多樂絲死于處決，但在翻閱檔案后，凱撒發(fā)現(xiàn)，在入獄時，多樂絲已經(jīng)死掉了。

    在牢獄中的是她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