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爾皺起眉頭，認(rèn)真地苦惱起來。

    兩位修女匆匆走到講道壇前，嘮嘮叨叨地懺悔起來。她們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抱怨甚至詛咒加斯東，完全沒有想到那么多?，F(xiàn)在，她們誠心誠意地向她們大約已經(jīng)進(jìn)了天國的好弟兄道歉。

    半晌，米哈伊爾咬咬牙，問：“需要我做些什么嗎？”

    塞弗林說：“‘那差我來的對我說：伸冤在我，我必報應(yīng)?！痆1]”

    這句經(jīng)文的前文中，做記錄的先知放棄了對叛軍的反抗，因為伸冤和報應(yīng)都在于神。

    少年有點無措地喃喃自語：“不，我可以……我應(yīng)該做些什么。我不能看著你們受欺凌，你們是……是我的弟兄姐妹，是的。你們是善人，不欺騙我，也不欺壓人，不應(yīng)該被假冒為善之人這樣對待。這是不公平的，我應(yīng)該……”

    “您看起來已經(jīng)很累了?！比チ帜请p渾濁的老眼望著他，好像看穿一盆清水，“您并不愿意做這事，這不要緊，我善良的弟兄。這是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的階段，年輕時候總是義憤填膺，見識了一部分世界的真相之后覺得受到傷害，便企圖硬起心腸。一部分人成功地硬起了心腸，從此冷漠地對待一切，還有一些人則為此追悔莫及，余生都想為曾經(jīng)的視而不見贖罪。我年輕的時候犯下諸多罪行，如今不過是贖罪罷了，您不必介懷?！?/br>
    米哈伊爾垂下眼睛：“我也希望我能做到，可是……可是我做不到。我一定會后悔的。更何況，還有兩位姐妹在這里?！?/br>
    塞弗林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他的樣貌?？墒?，米哈伊爾已經(jīng)甩甩腦袋，提著用粗布包裹的“貞潔祭禱”，去西邊的橡樹林里砍樹了。

    米哈伊爾人高腿長，步伐矯健，即便如此，也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才進(jìn)入樹林。西邊地貌起伏，有幾座小山，不過除去老爺們居住的山頭，橡木城的地勢整體還是趨于開闊平坦，群山圍繞著一望無際的葡萄園，曬得黝黑的農(nóng)民和孩子們穿梭其間，仿佛不知疲倦地重復(fù)著澆水、施肥、除蟲的作業(yè)。

    沒有凡人的注視，米哈伊爾在林子里七拐八彎一陣小跑，很快來到了橡樹林的邊緣。不遠(yuǎn)處有一座小山，不過，從山路上往下看，夏季濃密的樹冠深淺不一、層層疊疊地遮住了地面，受監(jiān)工監(jiān)督的伐木工也在靠近橡木城部分砍樹，他只需要動靜小點。

    他珍重地解開繩子和粗布，對著貞潔祭禱懺悔禱告一番，祈求她的幫助和原諒，這才握住劍柄，利落地斬斷了一棵柏樹。他把柏樹完整地拖回了教堂，將葉子和枝丫送到廚房：廚房早就沒有煤和柴了。

    這兩年來，無論是佃農(nóng)還是住在山上的一般市民，在市政廳的威逼下都不得不去新教堂守禮拜，而對這塊區(qū)域避之不及。實際上塞弗林是個不大合格的牧羊人，以往常常因為有人家里貧困，反過去勸他們少交點稅，而這也成了新教派抨擊他的一大理由：不守戒律。本真教派嚴(yán)格地遵守太陽神典中的每一條戒律，包括各類嚴(yán)刑峻法，以及在領(lǐng)主該得的那份以外的、山一樣沉重的各類“奉獻(xiàn)”。

    總之，米哈伊爾并不擔(dān)心會被發(fā)現(xiàn)，在教堂吃了午飯，給亞倫喂了點林中鮮花泡的水，便就在教堂前面的小廣場上，拿貞潔祭禱處理了柏樹：去皮、干燥、切削、平邊、磨光，樹皮也搬去了廚房。他做的一絲不茍，比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木匠更得心應(yīng)手，還用多余的木料修補(bǔ)了一下教堂大門。

    傍晚時分，他借了后院，在井邊洗澡洗衣，幫塞拉和西拉澆灌了耕地，就回房照顧亞倫了。他準(zhǔn)備第二天陪陪亞倫，后天再去樹林選一棵松樹，他記得阿梅希斯特森林由于靠近亞巴頓帝國，氣候偏冷，松樹很多。

    細(xì)心的塞拉還是發(fā)現(xiàn)了亞倫的存在，不過沒有進(jìn)屋打擾，米哈伊爾便告訴她那是他的妻子，生了病，他要帶她去懷特王國求藥。塞拉不知道有沒有信，不過當(dāng)天晚上和第二天，都特意用他帶回來的鳥蛋做了燉蛋和湯送過來。無論如何，米哈伊爾很感激她。

    亞倫沒睜眼，隔壁的彼得倒是醒了。米哈伊爾一大早就聽見男孩的尖叫，當(dāng)時還在睡夢中，還以為德爾加多又來了。出門一問，才知道是彼得鬧著要回家。

    彼得是個黑黑瘦瘦的小伙子，跟米哈伊爾年紀(jì)差不多，看起來老成疲憊得多。前一天削木板的時候，西拉等在一邊想幫忙，沒找到機(jī)會，卻說了不少橡木城的故事，彼得一家的事就包括在內(nèi)。

    彼得是木匠于貝爾的兒子，今年十八歲，家里還有個十五歲的meimei，因為金發(fā)碧眼甚是美貌，和父母哥哥一點也不像，差點被當(dāng)做女巫被本真教派帶走，于貝爾交了一大筆錢才保住她，但后面的麻煩也不少，彼得的遭遇就和她有關(guān)。布朗少爺，不是大少爺，而是第四執(zhí)政官的那位擁有法力、坐鎮(zhèn)新教堂的伊薩克·布朗看上了她，正好于貝爾前些年就是向布朗家借債的，于是布朗家的人常常以收債的名義sao擾木匠一家，前幾天甚至放出了尋血獵犬追咬彼得。于貝爾木匠是少有的在小教堂堅守到新法令頒布的市民，塞弗林和他們一家也很熟，因此為彼得做了一夜祈禱，然后米哈伊爾就帶人來了教堂。

    平心而論，橡木城的居民相貌都不差，因為幾乎所有的佃農(nóng)和工人的祖先都是被流放至此的貴族。和其他地方的種植園和礦山不同，在這里看不見太多衛(wèi)兵，因為養(yǎng)育“黑公主”需要足夠的平和，恰到好處的溫順的麻木是最好的；也看不見一個黑奴，因為“黑公主”的每一道種植工序都要求保證cao作者的家世清白、相貌端正，其中“家世清白”指的是祖上的貴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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