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軍營的總兵官岳亭川單膝跪在地上，連日的疲憊已讓他的臉色非常差，嘴唇因缺水而干裂，面對雖然傷心但仍謹記不能鬧出大動靜的謝明庭，他低頭道：“殿下恕罪?！?/br>
    謝明庭已不是不明事理的年紀，這些天下來，驕縱脾氣更是不可能一點沒磋磨掉，他明白所有人都在拿命保護他，岳亭川每天跟著士兵一天只吃半塊干糧，但中午和晚上卻各給他一整塊。

    “我、我吃半塊就夠了?！敝x明庭從岳亭川手上掰下半塊干糧，就著涼水艱難下咽，埋頭在手臂上蹭干眼淚，問道，“皇叔真的會來救我嗎？”

    岳亭川還是把剩下半塊也塞回謝明庭手上，聞言未多猶豫，點頭道：“會的?！?/br>
    謝明庭又扁了下嘴，但沒哭：“皇叔都沒怎么見過我，我也早就不記得他了，許自慎的人說皇叔、皇叔殺我都來不及……”

    “那是他們故意用來動搖軍心的話?！痹劳ご芈暤溃霸S自慎明知我們已是強弩之末，這幾天卻毫無動作，甚至未再往前進一步。他們近來將探查主力放在了焦昌縣外圍，明顯是將有外敵來犯?？梢姳菹碌谋R已離我們不遠了，與許自慎一戰(zhàn)應(yīng)該就在這兩天?！?/br>
    這些話對謝明庭來說又有些復(fù)雜了，他皺著眉苦思冥想半晌也沒琢磨清楚，但選擇了相信不記得長啥樣的皇叔確實沒有放棄他。

    沒過多久，困得實在撐不住的謝明庭頭一歪趴在草堆上睡了過去，岳亭川輕手輕腳把他的頭往里挪了點，以免他一翻身就砸地上，又將一條薄毯蓋在他身上才悄無聲息離開。

    一路從江北打到坪都，許自慎也人困馬乏，與他們在宣頤府的數(shù)次交鋒都是突擊戰(zhàn)，從不陷入數(shù)日疲乏作戰(zhàn)。而此時以破廟為中心呈圓環(huán)形扎營的三大營殘存兵力，其實已沒有了一戰(zhàn)之力，所有人臉上都是rou眼可見的疲態(tài)，更因饑餓而面色青白，全靠一口氣強撐。

    在聽聞先帝六皇子遷都北上，登基為帝后，岳亭川的心涼了半截。

    沒有哪個皇帝會允許比自己更名正言順繼承大統(tǒng)的人留在世上，而新帝只需要將過錯都推到反賊許自慎身上，就可以輕而易舉拔除這顆眼中釘。

    七天前，他們與許自慎的兵馬打了一場激烈血戰(zhàn)，各有傷亡，雙方隔了二十里地暫時偃旗息鼓。

    岳亭川和每一個士兵都已認定這是死局，就連謝明庭都在聽了一耳朵后似懂非懂了。

    誰知過了三兩日，北邊竟有了異動。

    許自慎就此勻出心思提防外圍，甚至遣兵回調(diào)坪都，未再進攻。

    岳亭川不知道樂州發(fā)生了什么，但奇跡就是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了。

    饑餓感將這一夜拉得格外漫長，岳亭川抱著刀靠在破敗的廟門上，就這么站著閉眼休憩，當他從一片嘈雜中倏然睜眼時，眼前陣陣發(fā)黑，還沒緩過神就急忙去看匆匆走來的坐營官。

    他們四目相對，坐營官一句話也沒說，但岳亭川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壓抑不住的狂喜，懸著的心驟然落回原處，眼睛也不禁一亮，肯定地說道：“陛下的人到了?！?/br>
    “許自慎的右軍已和一支兵馬在祁縣交戰(zhàn)，前去探查的人剛剛回報，已確定主將是宋青閣。”坐營官又一指西邊，“許自慎的左軍似也在戒備狀態(tài)，依卑職所見，還有一支兵馬會到，但不知北邊還有何人能領(lǐng)兵?！?/br>
    北境四位總兵都是什么人，岳亭川也心里有數(shù)，而朝中又沒有一個可擔主將的武將，這另一支兵馬的主將確實難猜。

    “不管另一邊是誰，我們都不要動?！碧爝呉逊隽唆~肚白，岳亭川下令道，“讓大家隨時警惕，保護好殿下即可，其他的等陛下的人安排?！?/br>
    他們自保尚且困難，原地按兵不動是最好的辦法，否則一個不小心反而成了拖累。

    新帝既然已千里迢迢派兵南下，再要反悔就得背上罵名，得不償失，因而，事到如今，唯有靜等。

    *

    岳亭川他們能打探到的消息范圍很小，但許自慎在樂州兵馬已動時，就知道裴家也摻和進了這次南下解圍。

    從綏坊入池州，最近也最穩(wěn)妥的路線就是直接翻越千桓山，宋青閣的行軍路線規(guī)規(guī)矩矩，果然出現(xiàn)在了千桓山，而許自慎等了裴云景好幾天，也沒等到他的兵馬出現(xiàn)在此處。

    那支兵馬舍近求遠，從寧崖與池州接壤的狹長邊界穿行至千桓山在池州界內(nèi)的這一面，算準了衍王雖然穩(wěn)坐寧崖，但不敢在邊界擅動與許自慎起沖突，也不敢拉著久居腹地的兵馬和北境騎兵打一架，表面低調(diào)實則一路走得堂而皇之。

    許自慎在那一帶交界處本就掌控較弱，裴家那一萬多兵馬像是根本不著急，也沒把救人當回事，逢人就咬，至今都沒怎么休息過的江北軍哪里經(jīng)得住這種不要命的兇狠打法，加之坪都在池州，位置敏感，他們也經(jīng)不起過多的消耗，無奈之下只能選擇避其鋒芒。

    從坪都所處水平線至千桓山的整個池州北部，在輿圖上的形狀上短下長，千桓山下所有州縣都歸宣頤府管，裴家的鐵騎一路咬著打，許自慎的兵馬一路退，焦昌縣以西的州縣許自慎還沒攥手上幾天，竟就這樣還了回去。

    大虞王師借救皇太孫之機，把戰(zhàn)線推到了千桓山另一邊，插進了池州界內(nèi)。

    許自慎不是自負之人，但他也自認除了裴元愷，大虞沒有哪個武將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鋌而走險，和他這般對著干，死咬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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