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沁聞聲，腳步一頓，伸手拿起玉珠，洋洋得意道：“莫是，是閱公主送給我的?！?/br>
    果然，此玉珠是他當(dāng)年送給她的那一串。

    他十六歲那年首次出征，立功后先帝給他賞了許多金銀財寶。他領(lǐng)賞后走出頤和殿大門，便看到十二歲的沈閱候在門外。恰好那日是她的生辰，她向他討要生辰禮，他便把此串玉珠贈送給她。

    如今她把玉珠送給沁兒，是何意思？他又想起今早她那句“賢侄”，臉不自覺冷了幾分。

    周沁看他臉色驟變，心里莫名，突然想到自己拿他送的香囊與閱公主交換，她縮了縮脖子。

    秉承“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的周家家訓(xùn)，周沁立刻抱著周旸的手臂撒嬌道：“阿兄，沁兒實在太喜歡這串玉珠，才拿香囊跟閱公主換的?！?/br>
    周旸聽著一愣，低頭看了看周沁的腰際處，哪里還有香囊了？

    “香囊……是閱公主向你要的？”

    他說話時帶著咬牙切齒的味道，嚇的周沁放開了他的手臂，垂著頭，一副做錯事的模樣，諾諾道：“阿兄，沁兒知道錯了。娘覺得我白拿閱公主的玉珠不好，閱公主便讓我拿香囊與她換?！?/br>
    當(dāng)初為了逼他收下香囊，她煞費苦心，如今又挖空心思拿回去。沈閱，你到底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沈閱被關(guān)進(jìn)佛堂之后，便一直跪在菩薩面前敲經(jīng)念佛，中間婢女給她進(jìn)去送食兩次，皆是淡而無味的稀粥。

    碧桃與陳嬤嬤在悅心閣焦急如焚，可她們只是人輕言微的奴婢，想救她卻使不上勁。

    “嬤嬤，你說殿下是不是傻？好不容易盼到皇上把她指婚給周世子，她卻要拒絕，如今還把太后惹怒了。”碧桃說著便哭了起來。

    陳嬤嬤拍了拍碧桃的后背，輕嘆道：“你伺候殿下這么多年，她是何性子，你還不清楚嗎？當(dāng)年她及笄，先帝便有把她指婚給周世子的意思，可她執(zhí)拗，說一定要等到周世子心甘情愿娶她的那一日?！?/br>
    “好吧，”碧桃亦知曉自家主子的性子，她吸了吸鼻子，問：“皇上今日為何突然會指婚？他與太后不是一直想讓殿下和親的嗎？”

    “殿下只是一只遏制周家的棋子?！标悑邒甙崖曇魤旱煤艿?，“周家一路追隨□□打天下，本就功高望重，先前倭寇作亂，是周家軍平定的，如今大夷亦是被他們所敗，已有功高蓋主之勢。如若周世子成為駙馬，便與公主一并，受到各種約束?！?/br>
    “嬤嬤你懂得真多。”碧桃一臉膜拜，“你是除卻殿下之外，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子了。”

    “我是老婦不是女子。”陳嬤嬤無奈道：“倘若殿下此吃能平安歸來，你早些求她讓你出宮嫁人吧。她如今腹背受敵，我已半截身子入黃土，陪著她亦無所畏懼了。”

    “不要，我亦要一直追隨殿下?！北烫亦僦斓馈?/br>
    陳嬤嬤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不再言語。

    碧桃與陳嬤嬤為了沈閱焦頭爛額，她倒好，在佛堂里面安安靜靜地念經(jīng)。

    之前在大佛寺的功夫沒白練，如若按照以前的身體，怕是半日下來就暈倒了。

    雖然她撐得住，但亦要考慮裝暈，否則不知在此處待到何時。

    是以，當(dāng)婢女第二日推門進(jìn)去送稀粥時，便看到沈閱臉上毫無血色地倒在菩薩面前。

    怎么說也是跪了幾乎一天一夜，她真的累了，聽到太后說請?zhí)t(yī)并把她送回悅心閣時，她暫時舒了一口氣，并趁機睡上一覺。

    待她從“昏迷”中醒來，已是深夜。

    碧桃看見她睜開眼睛，喜極而泣，拉著她的手道：“殿下，你終于醒了。你放心，沒事了，皇上已經(jīng)跟太后娘娘求情，待你養(yǎng)好身子，罰抄經(jīng)書便可，莫需再在佛堂里面壁思過了。”

    沈閱微微一笑，道：“那就好，給本宮準(zhǔn)備些吃的吧，本宮餓了。”

    “好好好，膳食一直在廚房溫著，就等著殿下您醒來?！北烫乙贿叢裂蹨I一邊起來，正想出去便看到陳嬤嬤進(jìn)來，連忙道：“嬤嬤，你照看好殿下，我去端膳食進(jìn)來。”

    “好?！标悑邒呖吹缴蜷喰褋?，亦是滿臉堆笑，“殿下，你覺得身子如何？”

    “還成，約莫餓久了，沒什么力氣?！鄙蜷喯胱饋?，陳嬤嬤連忙去扶她。

    待她靠坐在床頭上，陳嬤嬤立刻給她披了一件厚短襖，又把被子拉到她胸口處，問：“殿下，身子可夠暖和了？”

    “夠了?！鄙蜷嗇p輕點頭，笑道：“嬤嬤，你把我當(dāng)三歲小孩了。”

    “養(yǎng)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老奴無兒無女，一手帶大殿下，斗膽把您當(dāng)女兒了?！标悑邒唔游⒓t，拉著沈閱的手，小聲問：“殿下，可否告訴老奴，太后娘娘為何把你當(dāng)成rou中刺了？你別糊弄老奴，老奴知曉，和親并非主因。”

    沈閱聽著一怔，微微一笑，“人有時候知曉太多并非好事，特別是于嬤嬤這般聰明的人?！?/br>
    她不愿說，陳嬤嬤沒轍，恰好這時碧桃端著膳食進(jìn)來，便襟了聲。

    沈閱真的餓了，執(zhí)起筷子就開始吃，陳嬤嬤負(fù)責(zé)布菜，碧桃則在一旁說個不停。她看著一老一少兩人，想著倘若余生與她們生活在一起，亦是不錯。不過，陳嬤嬤可以，碧桃還是得嫁出去。

    用膳過后不久，陳嬤嬤拉著碧桃出去，熄了燈，讓沈閱好好休息。

    睡了大半日，沈閱此刻并無睡意，躺在床上思考接下來該如何走，突然聽到外頭傳來烏鴉的叫聲。

    悅心閣何時來了烏鴉？沈閱心中不解，不過她沒打算理會，可這烏鴉卻一直“嗚嗚嗚”叫個不停。而且，這一長一短一長二短一長三短的規(guī)律，似乎有些似曾相識。

    沈閱從床上爬起來，踱步至窗邊，把木窗往外一推，果然看到周旸站在窗外。

    大約是鍍了一層霽色月光，他此刻看起來比平日要溫和一些。沈閱有那么一剎那的錯覺，身前的人，仍是她孩童時的摯友。

    “周世子，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站起本宮閨房外，有何貴干？”沈閱冷冷地問。

    “我鬼鬼祟祟？”周旸皺了皺眉，有些不可置信地問。

    沈閱理所當(dāng)然道：“有正門不走，非得翻墻，不是鬼鬼祟祟？”

    “那是因為怕走正門不合適?！?/br>
    “走正門不合適，翻墻就合適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仙女問，這本書是不是追妻火葬場。是的，世子將來會被虐得很慘很慘，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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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周旸一時語塞，半晌才道：“殿下身體如何了？”

    沈閱輕愣，隨后輕輕搖頭，道：“本宮無礙，多謝周世子關(guān)心?！?/br>
    “果真無礙？殿下別強撐。”周旸說著，朝前跨了一步。

    頓時，兩人隔著一堵墻，只剩咫尺之遠(yuǎn)。

    沈閱已經(jīng)想不起來，他們有多久沒如此靠近，大約是從她向他表明心意之后吧。

    她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道：“本宮是裝的，實在無恙。世子無他事便請先回，如若讓人瞧見，會折損你的清譽?！?/br>
    話落，她伸手就把窗戶關(guān)上，并插上梢插。

    她動作一氣呵成，待周旸反應(yīng)之時，他已經(jīng)被擋在窗外。

    他耳邊回旋起她那句“如若讓人瞧見，會折損你的清譽”，他啞然失笑，這女人還真記仇，把他以前與她說過的話，還給他了。

    不僅僅是還一句話，還有還玉珠，以及取回香囊，這一切似是都在與他劃清界限，他的心驀地略過一陣慌。

    沈閱回到帳床上，想起小時候，周旸是皇上年幼時的伴讀，年紀(jì)相仿的她亦整天跟著他們。有時她頑皮被母后罰抄書，他就翻墻給她送小點心。

    一長一短一長兩短一長三短的烏鴉叫聲便是他們之間的暗號，每當(dāng)她在苦惱地抄書時，聽到烏鴉聲是最開心的。除了有吃的，他還經(jīng)常模仿她的字跡幫她抄書。

    他的字寫得很好，小小年紀(jì)便遒勁有力，但模仿她當(dāng)時狗爬一樣的字跡，卻也惟妙惟肖。

    孩提的時光真是美好得讓人難以忘懷，倘若永遠(yuǎn)留在小時候該有多好。那時的她，有父皇、有母后，也有為自己兩肋插刀的周旸。

    次日，周旸晨起習(xí)武，巳時才汗流浹背地進(jìn)了內(nèi)間沐浴。

    貼身侍從仇劍候在寢間外頭，兩刻鐘后，大門被拉開，一個身著雪青圓領(lǐng)袍的男子闊步朝外走。

    仇劍心里不禁咋舌，難怪京城世家貴女都想嫁給周世子。他家主子的確能文能武，披盔戴甲時威風(fēng)凜凜，卸下盔甲又清新俊逸，倘若他是女子，他也會芳心暗許。

    “仇劍，備馬?！敝軙D吩咐道。

    仇劍聞聲連忙上前稟報，“世子，夫人適才差人喊你去正廳一趟?！?/br>
    周旸：“你知曉所為何事？”

    仇劍搖頭，“不知，不過小的猜測，應(yīng)與您的終身大事有關(guān)?！?/br>
    周旸一聽，眉頭輕蹙。

    果不其然，當(dāng)他到了正廳，李氏便開門見山道：“你今年二十又四，你爹在你這個年紀(jì)，你已經(jīng)開始舞刀弄槍，娘趁著你近日在京城，物色了幾家小姐，你得空去見一見吧?！?/br>
    不等周旸回絕，李氏繼續(xù)自說自話，“首輔家的程小姐，知書達(dá)理，溫柔端莊，我瞧著不錯。你是想去程府與程小姐見一面，抑或是在彩歡樓訂一個廂房？”

    “我不去?！敝軙D冷冷道。

    李氏已經(jīng)習(xí)慣他對親事的態(tài)度，也不著急，問：“為何不去？程小姐家世與你相當(dāng)，為人處世亦進(jìn)退有度，娶妻娶賢，你有何不滿意？”

    “她生得有欠姝色?！敝軙D對這程小姐沒印象，不過他沒從趙越這“采花賊”嘴里聽過她的名號，便知并非長得玉貌花容。

    “你好姝色？”李氏稍顯驚訝。

    “我不能好姝色？”周旸反問道：“娘您當(dāng)年是江南第一美人，驚鴻一瞥就讓我爹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成婚二十余年家宅后院只您一人。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好姝色不是理所當(dāng)然嗎？”

    李氏被反駁得啞口無言，周旸正想趁機撤退，卻聽到她道：“閱公主生得國色天香，乃京城第一美人，你不也視若無睹了嗎？”

    “……”

    經(jīng)過一番周旋，好不容易從李氏的“虎口”中逃脫出來，周旸翻身上馬，策馬朝彩歡樓去，平侯府世子趙越今日約了他見面。

    他去到彩歡樓時，正值午膳時分，樓內(nèi)客似云來。趙越已經(jīng)到了，人在廂房，安排一小廝在樓下候著，引他上樓。

    周旸才行至二樓，便見兩個身著素色長袍的書生，一人高瘦、一人矮胖，正面紅耳赤地爭辯著。

    突然，一個面如冠玉的書生從里面出來，高瘦書生一把人拉住，道：“杜兄，請你來評評理?！?/br>
    “黃兄，何事？”杜書生問。

    黃書生說：“上月，我與陳兄一起上大佛寺，得幸一堵閱公主芳容，她對在下回眸一笑，他站在我身側(cè)，竟敢大言不慚，胡編公主對他有意?！?/br>
    “我哪有胡編？公主既然信奉佛祖，必定喜歡我此等彌勒佛的身形?！标悤瘩g道。

    “你莫要自說自話了?！秉S書生對杜書生說：“杜兄，你來說，公主會看上我還是看上他？”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倍艜従忛_口，“閱公主生得閉月羞花、花容月貌、國色天香、瑰姿艷逸……”

    “你什么意思？”黃書生打斷杜書生，“該不會……你亦傾慕閱公主了？”

    “是也?！倍艜蠓匠姓J(rèn)，雙手朝上作揖，胸有成竹道：“待我高中狀元之日，便是向皇上求娶閱公主之時。”

    “蚍蜉撼樹，不自量力?！?/br>
    一道嘲諷的聲音響起，幾位書生還未來得及抬頭，就被一男子強行從他們中間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