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小道童遞來的熱毛巾，方晏初把手埋在毛巾里借著熱氣烘掉自己手上的墨汁，然后才慢條斯理地一根一根擦拭手指：“你賺的錢已經(jīng)夠多了，不用再多賺了?！?/br>
    “錢嘛，再多也不算多?！笨浊€是不改財迷本色，打著哈欠往旁邊那個桌子上看了一眼，“——你們凌云殿的人各個書法都錯不了，讓你們家這些小道童每人給我寫一個字，我湊個春聯(lián)出來。”

    方晏初搖搖頭，把寫好的春聯(lián)疊放在一邊，點評他集郵春聯(lián)的想法：“不倫不類?！彪S后轉(zhuǎn)身去了旁邊那桌，指點道童的行筆，“上舒下展，心正則筆正?！?/br>
    這一整排全都是道童們鋪開正丹紙?zhí)峁P寫字的地方，平時的時候他們寫字用的是羊毫小筆，紙是黃表紙，墨是朱砂，寫的時候規(guī)矩還多，一個筆畫都錯不得，不然就是沒有效力賣不出去的次品了。只有新年的時候才能換成大筆揮毫潑墨，半玩半寫，寫出來的東西就貼在自己屋子門口。

    沒了禁忌，他們寫什么的都有，唐詩宋詞還在其次，順口溜和網(wǎng)絡(luò)用語的也有，更奇怪的是有個道童連寫十四個“一”字，雖然各個橫平豎直規(guī)規(guī)矩矩的，但那也就是個“一”字而已。

    “哇！小師叔！”有人拿著他的春聯(lián)獻寶似的拖著送到方晏初面前，“你看小笙寫了這么多‘一’字！他偷懶了！”

    “小笙”即是那個道童的名字了，方晏初記得他，他叫竹笙，是周幾道撿回來的孩子。

    這孩子被撿回來的時候是個大冬天，深夜里寒氣入骨，周幾道關(guān)門下鑰的時候在門口上撿到了這孩子。和凌云殿里其他人類小孩子不同，他沒有任何先天病癥，只是缺了一點靈光，長到七八歲上才會認(rèn)人，別人教一遍就會的東西教他十七八遍也不一定能學(xué)會。為了讓他能生活自理，有幾年周幾道幾乎把他綁在身上，可謂是感動人間第一掌門了。

    這個“一”字，不用說，也是周幾道教給他的。

    方晏初接過小笙的“一”字春聯(lián)，展開來仔細(xì)端詳著這一排字，末了斂起來收好送回道竹笙手里，拍拍他的頭：“寓意不錯，叫兩個師兄幫你貼上，貼好之后回來吃飯?！?/br>
    晚上的飯是季千山主廚的，孔渠和智清非常踴躍地留下了，一為蹭飯二來也是為了請方晏初出手幫忙。陸敬橋是幫廚的，他別的沒幫到什么，但是非常有效地幫助季千山消滅了不少新鮮蔬菜，其中包括一部分季千山本來準(zhǔn)備用于做開水白菜的菜心。

    也正是因為如此，陸敬橋面前只擺了一份開水，沒有白菜。

    這對一個愛吃蔬菜的人來說是多么殘忍的一件事情??！

    陸敬橋不想喝開水，再講究的開水都不喝，就想吃菜，又脆又甜又解餓的蔬菜沙拉。

    就連小黑貓和心魔黑豹都得到了自己的食物，季千山卻超級記仇地沒給陸敬橋面前放任何蔬菜，而是把宴席上的肘子鯉魚在他面前擺了一圈。陸敬橋只能從清蒸鯉魚上委委屈屈地夾兩根蔥絲意思意思：“真不夠意思……”

    他說這話的時候季千山剛好路過他身邊，手上托著一盤耗油菜心放在他面前，低聲問：“什么意思？”

    “啊——”陸敬橋眼前一亮，雙手接過托盤，連連搖頭道，“沒什么意思，我就意思意思，小師弟你真夠意思！”

    “師父喜歡吃這個嘛？”放下一碗姜撞奶，季千山拍拍手掌，環(huán)視一圈桌上的人，“——大家怎么還不開始吃?。俊?/br>
    孔渠面色如常，智清卻睜大了雙眼，看一眼自己面前的一桌飯又看了一眼季千山，拎起筷子夾了兩筷子素菜，面帶古怪道：“手藝……還不錯……”

    手藝居然還不錯？

    孔渠已經(jīng)不記得一千年前的季千山了，但他還記得，他之所以對季千山有敵意除了他曾經(jīng)背叛過方晏初之外，還有一點就是那時候的季千山實打?qū)嵤且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少爺。

    作為一個事業(yè)粉，最想看到的無非是自己的偶像建功立業(yè)，實績碾壓旁人，最怕看到的那無疑就是偶像沉迷兒女私情不思進取。

    在智清眼中，毫無疑問，收了徒的方晏初就是“沉迷于兒女私情不思進取”了。不僅因為季千山的存在拖慢四圣物的收集進度，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季千山的衣食住行他都要親自過手。

    而當(dāng)時的季千山呢，因為天生魔體，道法道法學(xué)不會，劍法上也沒什么成就，除了后來殺了一個參天君的徒弟出了名之外，生活上簡直懶得令人發(fā)指。

    智清還記得有一次自己跟龍游君和麒麟族長麒麟子同坐論道，論道大家都是經(jīng)歷過的，少則三五天多則數(shù)十年都是有可能的。而他們才論了不到一天，季千山就敲響了房門，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張臉來問：“師父，你餓了嗎？徒兒來給師父送吃的了。”

    以龍游君當(dāng)時的修為早就過了辟谷期，別說一天，就算是一年不吃飯他都不會餓的。

    那時候智清也沒見過季千山幾次，還以為就是個勤快肯干的徒弟，心里多少對季千山有些期待，以為他能拿出什么精致的吃食來。沒想到季千山扭扭捏捏地蹭了蹭鞋底，從包里掏出兩個已經(jīng)涼了的點心來遞到方晏初手上，一張小臉泫然欲泣：“我本來想給師父做好吃的，但是一用火食物就糊了，我只有兩塊點心送給師父吃?！?/br>
    關(guān)于綠茶這個詞，那時候的智清也不太清楚，但是這個畫面他見過！他在幾個女修中間見過！好在他那時候不愛吃什么點心，更別提涼點心，才沒被那個清純可憐的女修騙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