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只狡猾的貓，以及它那些并不如何高明的計量，紀(jì)沉關(guān)心中有了幾分久違的愉快。

    真是可愛啊。他便這樣想著，推開了面前那扇冰冷的門。

    入目庭院蕭瑟凄清，家具凌亂地堆在前廳，紀(jì)成關(guān)叉了腰，給自己打氣道：“今今今今日、也也也要再接著收、收拾！不讓讓讓屋頂滲雨雨——”

    僅是這一句話，磕巴了幾回，好不容易才講完。

    云鄉(xiāng)仿佛無時無刻不是雨季，難得不下雨時便是月暈朦朧，風(fēng)冷霜寒。

    烏云蓋雪大吃一頓，亮出肚子在屋頂上伸腰，剛拉長到一半，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不對勁。

    會有人大雨天拿條魚在街上到處溜達(dá)嗎？會有能用風(fēng)訣還打不過貓咪的修士么？

    電光火石間烏云蓋雪推斷了因果。

    那個人，難道是傾倒于貓爺?shù)膫グ?，想主動給貓爺上供？

    太自覺了吧，簡直上供界的楷模啊！

    *

    夢到此處，戛然而止。

    歲年按住刺痛的太陽xue，舒展手腳再想要伸個懶腰，卻發(fā)現(xiàn)自己如今是靠兩條腿走路的人形。

    原本值班的仙童阿霖不知去向，歲年臨時被叫來頂了小半夜，后來直接就在書房睡了過去。

    他睡的書桌窄小，根本不夠發(fā)揮，于是翻身下來，踮腳落在木地板上，再蹲下去拾被他踢到地上的書。

    書房外是披銀殿的內(nèi)庭，從這處的四方花格窗可見碧瓦飛檐，簇簇粉嫩的桃花躍出高脊，是素凈殿內(nèi)唯一的亮色，像是墻后爛漫的笑聲。

    自歲年醒來的那夜后，玄微便不再出現(xiàn)在披銀殿，歲年領(lǐng)了事務(wù)牌子，負(fù)責(zé)起殿內(nèi)的書房與花苑。

    這活計想必比蘭閣要輕快太多，玉融指點了幾句，也便忙于他務(wù)，不見蹤影。

    期間七棠與蘭佩曾想來看望，礙于披銀殿的禁制，他們并未見面。

    歲年不服氣地想要突破屏障溜出去，試過許多手段，均以失敗告終，還搞出了一堆小傷。

    披銀殿開闊敞亮，四面通風(fēng)，卻像是扣在透明琉璃下的玉雕樓臺，碰也碰不得，出也不出去，不過是座精美的牢籠。

    但九天上的生活單調(diào)重復(fù)，倒也不是絕對的一成不變。

    來此半月后，歲年重新化為人形，便見到了庭院深處的桃花木，也是他舊日的故人，桃花妖倚妝。

    倚妝的靈體尚不穩(wěn)定，卻比在人界時要好上太多，他在歲年踏入庭中時便凝出形體，站在常開不謝的桃花樹下，一襲粉綠博衫，鮮妍的臉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歲年。

    此情此景，與他們初次見面的情形，并無二致。

    倚妝試探問道：“你是……歲年嗎？”

    歲年拎了桶靈泉笑道：“好久不見?！?/br>
    桃花妖倚妝似乎被嚇到，后退了半步又堪堪站定住，衣袖上懸掛的幾枚月樨玉因此閃爍反光，旋即他彎唇笑起來：“是啊，好久不見?！?/br>
    桃花木的氣息清靈純凈，已聞不到半點妖味，很像是蘭閣中的仙草神花。

    歲年來給他的本體澆水，翻手用木勺敲了下他的頭，半是抱怨道：“當(dāng)年不告而別，可讓我好找?！?/br>
    倚妝搖搖頭，發(fā)隙間零落出幾片花瓣，他飛快移開目光，盯著那桶靈泉平靜的水面，道：“年年，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別，當(dāng)日紀(jì)宗主飛升的匆忙，我昏昏沉沉，再醒來時已經(jīng)被救上了仙界。”

    “那時實在太混亂了。”歲年完全不想回想起那段經(jīng)歷，又因“紀(jì)宗主”這個闊別已久的稱呼而被引來懷念。

    他仰起頭，桃花樹上粉花累累，不見枝葉，不見落英，濃密的花團(tuán)投下濃重的灰影。

    歲年收住不必要的惆悵，驚訝道：“你的本體長得好高，九重天這風(fēng)水忒好了，你如今身體怎樣？”

    當(dāng)年倚妝以內(nèi)丹救下紀(jì)沉關(guān)一命，險些散靈，這是歲年多年后再見他的本體，已比當(dāng)年茁壯高大，靈體亦凝練穩(wěn)固。

    倚妝的雙手絞住衣邊，還是他過去的小動作，今時今日竟還保留，透出幾分怯怯的倔強，“我的內(nèi)丹還沒有重?zé)挸鰜?，但已比在人界時要好上不少。”

    “這樣便好?！睔q年捏了捏仰酸了的脖子，挽起袖繼續(xù)給他澆水。

    倚妝走到他身邊，牽住他的衣邊，問道：“年年，你怎么在這里，是仙尊也把你接上來了嗎？”

    “我是飛升上來的。”歲年聳肩答道：“他都把我忘后腦勺去了，哪里會來接哦。”

    這讓倚妝瞬間和他找到了共同話題，頻頻點頭道：“那個洗塵池把宗主的記憶全給洗掉了，我想與他講，他也不在乎的樣子，說什么前塵往事過眼云煙，反正就是變得更不愛講話。”

    歲年想到玄微惜字如金的樣子，覺得倚妝這是口下留情，措辭還挺克制。

    “不過他對我還是很好的……”倚妝淺淺笑道：“至少比在人界日子要舒服多了。”

    烏云蓋雪不想再聊這個，便打趣似的要往倚妝的本體上撓，道：“當(dāng)年你送我的抓板我沒存好，小倚妝，再送塊給我可行？”

    倚妝“啊啊”兩聲，就要往本體后躲，脆生生笑道：“如今你來了，仙尊也不會虧待于你，我們也做個伴，話一話當(dāng)年?！彼垌涣?，驚喜道：“啊！仙尊！您終于回來了，快看是誰來——”

    深沉的氣息自身后卷來，如無垠且空洞的夜幕，玄微仙尊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