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小鳳鳥在九天里，依然是一派無知純真，行事又莽撞，總是長不大的模樣。

    “這便是觀山鏡的作用。”烏須露出欣慰的神情，道：“人心種種，如何是靠表象，靠猜測可以看出，必要你們親自撥云見日，直問本心才是?！?/br>
    琦羽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突然覺得這位冥君也變得特別正經(jīng)起來，都有些不敢與他搭話。

    然后忽然聽到烏須小聲嘀咕了一下，“……后面怎么說來著？早讓莫愛卿幫忙寫點冥府套話手冊，本君哪里背的下那么多的詞兒，只能靠自己發(fā)揮哎?！?/br>
    抬眼見琦羽一言難盡地看著自己，烏須又端出高深莫測的神情，道：“那你當時對錦美人是怎樣的想法？”

    琦羽深吸一口氣，道：“我那時候，是真的喜歡錦美人的臉，但也不是見色起意，畢竟當時我從小相依為命的jiejie去了云蓋宗，身邊根本沒個可以信賴手下，唯有這錦美人……”

    他嘆道：“或許，是初遇那夜里他孤身掌燈的樣子太深入我心了，在那時候的我眼中啊……”

    他像是一株在嚴冬亂風里搖搖欲墜的蒹葭，是在這深宮里與單染宛如鏡照的存在。

    十幾歲的少年的年紀，明明還是個容易慫的歲數(shù)，卻因有人與自己相似，便生出保護之心。

    這很好理解，烏須轉(zhuǎn)而問應(yīng)蕖，“那你呢荷花君？”

    “他呆呆的很可愛?！睉?yīng)蕖坦白道，“像是我養(yǎng)的用來試藥的兔子，脾氣有點大，但其實真的要動他便顯出膽小來，很好欺負。”

    “你個混球！當時這樣想我！”

    琦羽一拍桌子，按住額頭怒道：“老子當年覺得你是個漂亮蒹葭真是瞎了眼！”

    “因果冊上寫，你們這樣相安無事了一年多，直到大皇子與二皇子暗斗中，那老二跌瘸了腿，于是皇后才又憂心起你這命格來，要給你下藥。”烏須把話題拉回來。

    這一茬不提還好，一提琦羽仿佛想起了什么非常可怕的回憶。

    他直接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抱著頭嗷嗷大叫。

    進而他合掌對眾人道：“各位仙友仙僚，還有我們親老姐，還有冥君大人！下藥后我就是個真傻子了，撿泥巴吃的那種，求你們能不看就不看，拜托了！”

    “你不是裝的么？”烏須問應(yīng)蕖，“你當時怎么想的，明明這個皇子真傻了對你才有利吧，況且你也不是醫(yī)不好他，真就養(yǎng)出感情了？”

    應(yīng)蕖答道：“呆兔子可愛，真成傻兔子了，旁人要他性命太容易?！?/br>
    那時他與單湘荷合作，其中一條便是要保其幼弟的無恙，且那下毒的人劑量下的狠，真容易吃成一輩子的傻子。

    在烏須意味深長的目光中，應(yīng)蕖咳了兩聲，道：“咳咳，還有一點便是，挼毛球要在近處挼，單湘荷將他養(yǎng)的心如赤子，我便想試試看，我能不能養(yǎng)出只指哪打哪的黑兔子出來?！?/br>
    “壞心眼啊。”烏須瞇眼道。

    誰知在此時，琦羽突然聽不下去，起身道：“本君去花園里透透氣?！?/br>
    珠鳴狠瞪了應(yīng)蕖一眼也緊隨而出，直到他們離開，應(yīng)蕖才講出未完的話，“可直到最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始終沒有變……”

    話罷對著烏須與玄微鞠了禮，亦離開了此處。

    烏須有些犯困，陪這些神仙與陪凡人也無異，他剛打了個哈欠，只見玄微起身來走到矮榻邊，給他鋪起了床。

    仙尊動作很快，還用神力躺熱了湯婆子里的水，而后便眼巴巴看過來。

    烏須睡眼朦朧，道：“我冥府不缺人，仙尊，你鋪床的技術(shù)也不如何高，莫不是要學這人界花樣，為本君暖床嗎？”

    他本意就是要打發(fā)走玄微，誰知這位仙尊眼眸一亮，當即就開始去外袍，一副這床是非暖不可的架勢。

    烏須擺擺手，道：“停下，本君可睡不動你，你往邊上去點兒?！?/br>
    玄微仙尊眼睫一顫，向后退了好幾步，烏須君反手捏了捏肩膀，施施然走到矮榻上，往里頭就是一鉆。

    他裹著被子去看玄微的臉色，道：“你以為本君會變成烏云蓋雪？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那副身體已經(jīng)沒了，你要毛球還是另尋他處吧?！?/br>
    “不……”玄微君面露痛色，想要上前來卻又不能，道：“我只是，想讓你舒服些?！?/br>
    “你也知道本君不舒服啊?！睘蹴氂悬c認床，也沒立即就睡，黑暗里他沙啞的嗓音愈發(fā)明顯，聽來如石子沙礫含在喉頭。

    “本君又怕冷，又容易困，又是個破了相的，你也心有猜想了？是不是要幫著九天對付本君？”

    “你知我不會。”玄微痛苦道。

    “本君不知你啊，玄微尊上?！睘蹴殞抛哟У叫乜?，虛假的溫度蔓延胸膛卻也抵達不了心脈。

    他道：“你看，不論是誰，直面本心都是困難。糊涂的實則清醒，愚鈍的實則通透，算計的實則不忍，憐愛的暗含謀劃?！?/br>
    “時至今日，我也不敢說真的看明白了你，玄微?！?/br>
    寒夜的冷風拍打窗欞，烏須合上眼道：“歲年原本并不后悔去九天找你，即使你冷落疏遠，你偏袒和試探，也未后悔過?！?/br>
    夜風呼嘯而過。

    “但牽扯到那么多的性命，我也始料未及，玄微，你可知，一旦有了后悔，許多事便無法回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