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花軟玉弄眠床0502
翌日將近午間,映月才醒轉(zhuǎn),四爺早已不在。玉燈兒擎著一只雞毛撣子,在房間里無聲無息地?fù)垡聶?、拂妝臺,見她醒來,便去扭開無線電…… 無線電里正在播報社會新聞,阮玲玉自殺了。 映月一驚,愣了好久,最后才慢慢緩過來。 這是民國二十四年,諸多歷史謎團(tuán)在這一年發(fā)生又消弭,血腥冷酷的政治謀殺、纏綿悱惻的愛情悲劇、以及一代名伶的香消玉殞,但是映月明白,這些都不能打亂上海灘的節(jié)奏,待雨過天晴,十里洋場依舊是紙醉金迷,夜夜笙歌…… 她生來是上海灘的女兒,對于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會太過驚異,事情發(fā)生了,她當(dāng)一樁市井新聞聽一聽,怔一怔,不過爾爾…… 或者說她個人的經(jīng)歷讓她整個人變麻木了,其實(shí)麻木了才好,就不會像某些人一樣,輕易地選擇死,她要活著,并且要活出彩頭。吳媽常說命是天定的,她不信,不信自己逃不出當(dāng)小老婆的命,不信自己就這樣做個玩物,不甘心。 ` 吳媽擰著小腳進(jìn)來,說四爺留了話,上學(xué)的事,要跟林家老爺太太知會一聲才妥。 映月聞言著惱,曉得戎長風(fēng)是料定父母會反對此事,想借風(fēng)攔阻她。 吳媽說:“早起吾已經(jīng)跟太太在電話機(jī)子上講過了,太太叫儂今朝回去一趟?!?/br> 映月無法,午后叫了一輛黃包車,往靜安區(qū)林家公館去了,車子在石庫門洋房前停下,正遇上姆媽要出門,見她來,又轉(zhuǎn)回家來。 “出了閣的人,哪有再去念書的道理!”姆媽開門見山。 映月嘟囔道:“怎的就沒有,多了?!?/br> “那是些什么人?舊軍閥的姨太太、銀行家的外室、有個登樣些的人么……”林太太說到這里卻覺著不對了,自己打了自己的臉,女兒現(xiàn)在不就是姨太太外室么? 于是就嘆氣:“勿要胡來了,儂就好生待著,他那姓金的少奶奶一進(jìn)門,也就該帶儂回戎公館!儂若任性胡鬧,給伊拉府上捉去把柄,在老爺太太跟前參你一本,還回得去么?你一輩子只做外宅不成!” 林太太說起戎家就心堵,那姨太太的名分又何嘗比外宅高明些個,清清白白的千金小姐做了小,林家算是給他們坑苦了! 可是氣歸氣,究竟生米煮成了熟飯,不勸女兒隨運(yùn)又能哪般!各人有各人的命,映月怕是命定就是這么個造化。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囡晶瑩漂亮,可是林太太自來就沒有為映月得意過,每聽人贊女兒鮮美就憂心,仿佛料到她要跟著那張臉吃虧似的! 林太太拿起團(tuán)扇胡亂搖了幾下:“念書儂是勿想,早前便是念書害了儂,乖乖呆在家不會落到這份田地……” 映月默著,也不曉得有沒有聽進(jìn)去。天井里有叁五細(xì)竹,雀子在其間唧唧溜溜鳴囀,一會兒跳東,一會兒跳西,一會兒又撲撲著翅膀飛走。 她瞧著雀子,姆媽瞧著她,忽然間的,她悶聲道:“為什么?” “薩?” 映月:“不叫讀書不單因?yàn)槌隽碎w,真正忌諱的,是那個所謂的‘天份’吧?” 姆媽一怔,顯然曉得她在說什么,不由嘆氣:“瞧,到如今儂也不懂得父母苦心?!?/br> 映月低頭:“是不懂,一個人的天份為什么就非要藏著掖著?!?/br> 她說著,陷入了回憶,出閣那天,父親對她說:“為父沒有其他囑咐,只是一點(diǎn),萬萬不可泄露你的天份!” 這句話從小到大不曉得聽了多少回,‘天份’二字也從她記事起就反復(fù)出現(xiàn)—— 五歲,家仆捧著一本冊子道:“老爺、少爺,奇事??!真看不出小小姐有這般天份,整整一卷古書,通讀一遍,竟全篇背了下來,簡直是過目不忘之奇才??!” 然不過數(shù)日,家仆被遣了出去,不再為林家當(dāng)差。 六歲,賬房先生扒拉著算盤在盤賬,小映月爬上柜臺:“儂在算什么?吾來算好叭。” 賬房先生:“小姐莫鬧,老先生我正糊涂著?!?/br> 小映月指著賬簿小嘴叭叭道:“糊涂薩?叁十六封白銀加一十七封再加五封再加一十九封再加二十一封再加一十八封,不就是一百一十六封伐?” 賬房先生吃驚,拿過另一本賬簿:“來來來,算算這個?!?/br> 小映月一邊念念有聲一邊心算:“叁百六十九萬八千五百二十六加倆萬伍仟八百六十九加一千二百九十六加五百六十九萬八千五百二十叁加……” 賬房先生捋著胡須微笑,看著小映月。 小映月脫口道:“等于一千六百六十六萬四千一百八十九?!?/br> 賬房先生不可置信:“神童!神童吶!“ 賬房先生興沖沖去跟老爺少爺?shù)蕾R, 然林繼儒和林諱道父子倆對視一眼,眉間卻現(xiàn)隱憂。之后不過數(shù)日,賬房先生亦被辭退。 再然后,映月七歲了,弄堂里挎著花書包的小女孩坐上黃包車去上學(xué),小映月艷羨地看著她們從身邊經(jīng)過,每每如此,她便去纏著父親:“為啥別個都去學(xué)堂,就吾不能去?” 林諱道正要說什么,煙塌上的老爺子咳嗽幾聲,拿一雙渾濁的老眼覷他一下,他便硬生生頓住了,無奈地愛撫小映月的頭:“再過些年,再過些年便可以了。” 然而疏忽八年過去,十五歲及笄之年,映月已亭亭少女樣,雖讀遍家中藏書,但依舊不允外出,她使氣絕食:“父親,儂忍心讓孩兒呆在家中做古董伐……” 林諱道糾結(jié),目光朝父親所居的上房瞧去,那里靜默無聲,因?yàn)槔蠣斪踊剂艘环N老年癥,記不得過往,也識不得人,更管不了家了。 老爺子干預(yù)不得,加之月兒絕食死磕,林諱道終于松動了,允她去讀書,但約法叁章:書面知識可學(xué),但絕不許泄露天份…… 映月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天賦異稟有什么可隱藏? 雖然父親給過解釋,說不希望她被才華所累,生逢亂世,要明哲保身為是。但她總歸覺得此言太過牽強(qiáng),隱隱有種家里有事瞞著她的幻覺…… 姆媽道:“儂莫再犟了,今朝父親不在,若是伊在,也必然不能依儂。” 映月不語,心中卻定了主意。 接下去,她日日催戎長風(fēng)兌現(xiàn)承諾,戎長風(fēng)延宕了大概一周辰光,眼見著拗她不過,也就只好辦了。 所有手續(xù)一一辦妥,就又是一個禮拜過去。 這一日,她在棋盤街的一家書局置辦學(xué)堂要用的物事,竟結(jié)識了一位與她年歲相仿的女學(xué)生,再一問,對方竟也是清心女塾的,正是她即將入讀的女子中學(xué)。倆人越發(fā)聊得來,由書店出來后,便相約一起蕩街。 女學(xué)生學(xué)名鮑仙仙,性子開朗,話特別多,倆人一路聊著,經(jīng)過工部局時,有一輛道奇軍用吉普遠(yuǎn)遠(yuǎn)從對面駛來,映月心下叫聲不好,別是四爺那輛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