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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師成親后崩人設了 第51節(jié)

    端坐在案后的楊晏清抬筆收勢,將羊毫毛筆輕輕放在一旁,拿起桌案上素白的宣紙輕輕吹著上面還未干的墨跡。

    狼崖找了處地方坐下,對楊晏清道:“今日這早朝,的確是散的晚了些?!?/br>
    臨近午時早朝還未散,想必勤政殿上已經(jīng)為這次突然牽扯出來的疑似春闈舞弊之事吵鬧得不可開交。

    此事若是在春闈開之前月余捅出,時間充裕還可抽絲剝繭查案尋蹤;若是在春闈之后,一切考核結束名次已定,亦可當廷開卷查驗,面考學子,屆時若有不妥也算是證據(jù)確鑿,判案有據(jù)。

    可如今卡在春闈第一場前夕,若是因為一紙無憑無據(jù)的供詞推遲或取消春闈,莫說是于理不合,案件查清若非確有舞弊之實,對那些辛苦趕路月余來到京城只為參與會試的學子也更是無法交代;可若是繼續(xù)春闈,在明知春闈有舞弊虛假之后還任由科舉進行,若在春闈之后查明有舞弊之實,朝廷的信譽威嚴于此事之后將會成為天下笑柄。

    “這位孟尚書做事不留一絲痕跡,后宅更是被那皇商出身的嫡妻治理得滴水不漏。錯過春闈這個機會,下一次禮部大典只有年終祭禮?!睏铌糖鍖⒆舟E干透的素宣對折幾次反復抹平,“我已經(jīng)不想在禮部上繼續(xù)耗費時間了?!?/br>
    “沒有證據(jù)又如何?寒門讀書人,有的是錚錚骨氣?!睏铌糖逭酒鹕砭従徸叱?,“他們已經(jīng)被蒙蔽太久,渾渾噩噩太久,被當做世家攀爬的踏腳石太久。只需要一把火,他們就能燃燒出最絢麗最致命的火焰,屆時,哪怕是最無力的蜉蝣野草亦能撼動世家這棵盤踞大慶幾百年的參天大樹?!?/br>
    楊晏清走出來狼崖才發(fā)現(xiàn),他今日的穿著并非平日嘗穿的錦緞書生袍,而是一襲略顯單薄的素衫,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刺繡,長發(fā)簡簡單單地束起,只一根質地一般的青玉簪正正穿過發(fā)髻。

    他展開雙臂在狼崖面前轉了一圈,偏頭笑道:“如何?”

    狼崖也勾唇一笑:“同當年那個恣意氣盛的你,一模一樣?!?/br>
    “莫要安慰我了,怎會一模一樣?”楊晏清笑著,轉身看向門外高懸天上的春日,晴空萬里,正是個適合載入史冊的好天氣,“在這朝廷待得越久,心就會變得越來越硬。到底讀了這么些年的圣賢書,總歸是要趁著那盞燭火還未熄滅之時,去做一做年少氣盛之時曾發(fā)下的宏愿誓言。”

    “我向來自負聰穎,既然選擇了這條路,總要在史冊上留些東西,才不枉走這一遭?!?/br>
    ……

    “陛下,玄、玄武門外,萬名學子跪伏請|命,請求陛下徹查傳言春闈虛假舞弊之事!”

    幾乎是一路疾跑而來的小太監(jiān)跨進勤政殿門檻的瞬間便跪伏拜倒在地。

    “你說什么?”蕭允驚愕之下站起身來,銳利的眼神掃過殿上大臣,疾言厲色,“此等捕風捉影尚未定論之事如何會傳入京城學子耳中?!”

    “陛下息怒——”

    殿下文武大臣皆拱手躬身低頭請罪,原本爭吵了幾個時辰的勤政殿陡然安靜下來。

    顏修筠自上朝以來便不好看的臉色因為事態(tài)越來越失控的發(fā)展而變得鐵青,借著低頭的動作掩飾住失態(tài),眼角的余光掃過面帶不解驚愕的蕭景赫。

    靖北王并不是一個善于隱藏情緒之人,難道今日之事真的便是種種巧合?

    不……不對。

    這世上最不該信的便是巧合二字。

    顏修筠一頓,想起那個連著十幾日未曾出現(xiàn)在朝堂之上的人。

    這些日子以來,靖北王蕭景赫在朝堂之上的威望逐漸水漲船高,可沒有人比親眼注視著蕭景赫長大的顏修筠更了解蕭景赫這個人,若是他之前便有這般的手段能耐,就不可能這些年來被他牢牢攥在手心,掌握著兵權卻在朝堂上猶如一個隱形的親王。

    顏修筠想起前幾日摸黑上門稟報靖北軍動向的兩個老將,那兩人談及楊晏清情緒激動時謾罵不停,直言是楊晏清jian詐手段魅惑了靖北王——一個人若想影響魅惑另一個人,那么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定然不可能是對立對峙之局。

    楊、晏、清。

    好一個帝師楊晏清!

    顏修筠死死攥著手中的玉笏,牙關緊咬,面色冷凝。

    正當顏修筠想著如何化解今日之局時,蕭允卻已經(jīng)在他出列上奏之前吩咐道:“擺駕玄武門!”

    顏修筠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蕭允:“陛下——”

    走下高高在上龍椅的少年皇帝面容顯得有幾分稚嫩,五官柔和,眼神卻帶著一種兵刃躍躍欲試想要出鞘一試鋒芒的凌厲:“怎么?對于玄武門外的學子,顏閣老有更佳的安撫之法?”

    顏修筠攔在蕭允身前與此時表情堅定氣勢初現(xiàn)的小皇帝僵持著,良久,妥協(xié)般地,緩緩退到了蕭允的身側讓開了走出勤政殿的路。

    蕭允的脊背挺得筆直,他的手在龍袍垂下的寬大袍袖中緊握成拳,正值午時,勤政殿外的陽光耀眼,他朝著那光緩緩行去,身后跟著的是大慶朝的文武官員,恍惚間像是踏入了曾經(jīng)先生描繪的那個盛世未來。

    ……

    玄武門外,看到那抹代表九五之尊的玄色龍袍出現(xiàn)的學子們紛紛按捺不住臉上的表情,眼中的震驚與動容比春日的風更能撼動朝臣此時復雜難言的內心。

    蕭允雖撐著一口氣幾乎是直覺般地選擇親臨玄武門,可當他真正來到玄武門前,面對面帶期盼的一眾學子,身后站著方才因為春闈之事各抒己見難以達成一致章程的朝臣,頓時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顏修筠的臉上松弛的肌膚一抖,低垂的眼中劃過一絲冷笑。

    蕭景赫皺眉,邁步走上前不著痕跡地擋在蕭允的身側,這樣的場景若是讓不軌之徒射出冷箭,當著滿朝文武傷到小皇帝,那簡直就是比學子請|命更加難堪的笑話。

    蕭允轉頭看向蕭景赫,嘴唇蠕動了幾下,想要問今日北街命案牽連出的春闈舞弊是否是先生一手策劃,想要問先生是否想過如今局面應當如何收場,想要問……

    他想要問的東西太多,甚至下意識的想要后退逃避眼前的巨大壓力,卻想到了前幾日送去靖北王府的那一紙藥方。

    便再也問不出任何話。

    蕭允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此時才恍然驚覺,他總是以為這五年他已經(jīng)足夠獨立、有足夠的能力掙脫開先生在身后的扶持不受任何束縛的前行,在先生的蔭蔽保護下,他心中那仿佛是傳承自先帝一脈的自大自傲開始日益膨脹,懷疑與忌憚在越來越多人的勸說下逐漸堆積,層層疊疊蓋住了昔日與先生相攜闖過血海困境的情誼。

    他逼得先生不得不加快對他放權的速度,逼得先生接納他疑慮漸重的帝王心思,逼得先生逐漸對他恭敬到位而親昵不足……

    可是他真的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去治理這個國家,駕馭心思各異的朝臣,他真的能做到帶給才過了幾年安生日子的黎民百姓安穩(wěn)幸福的日子嗎?

    蕭允隱沒在袖中的拳越握越緊,本來修剪適宜的指甲在手心掐出一個個月牙。

    就在這時,長街的盡頭,無數(shù)學子跪伏的盡頭,一抹修長清瘦的身影逆光而來。

    青衣素衫,氣質清雋如山間清泉,姿容俊雅如潭中皎月,他緩緩走過跪伏在地的學子們,認出他的學子紛紛側身避讓,眼中滿是敬仰向往。

    楊晏清在世家與朝廷之上的確聲名有礙,但在眾多寒門學子的心中,他是真正的以自身學識為依仗,堂堂正正通過科舉一步步走到大慶權力巔峰的讀書人。

    身居高位,匡扶幼帝,對抗世家,整肅朝綱,這樣的帝師楊晏清,是無數(shù)寒門學子心下為之敬仰崇拜心向往之的人物。

    楊晏清一步步走到眾學子身前,在玄武門前撩起衣擺緩緩跪下。

    一品帝師這一跪,蕭允身后的一品以下官員皆隨之跪下,同一品的大臣也紛紛側身避讓,只剩下九五之尊的皇帝站在帝師身前,面色沉靜,眼底卻飛快地掠過不安。

    楊晏清深深注視著自己此生唯一的學生,微微笑開安撫蕭允有些無措的情緒,從袖中取出素宣雙手呈于蕭允面前,聲音不徐不緩,卻帶著一種擲地有聲的從容堅定:“臣,有本奏?!?/br>
    *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實在是工作太多了,白天會有加更把這一段寫完的~

    ——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臨淵 1瓶;

    貼貼寶貝!今天也是有感謝名單的一天嘿嘿

    第63章 天子門生【二更】

    蕭允愣怔了一下, 收回已經(jīng)伸出去想要扶起楊晏清的手,后退了半步。

    楊晏清跪在眾學子身前,脊背挺直, 這一跪,將學子請命的話語權盡數(shù)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在當今朝廷之上, 沒有人比楊晏清更能代替寒門學子發(fā)聲請命。

    先帝在位與蕭允在位共計十一年間,大慶的寒門權臣只出了一個楊晏清。

    “陛下, 六年前, 臣不過一寒門學子, 連中二元進京會試,承蒙藺大人看重, 曾多次交流文章, 字跡互熟。然會試閱卷, 拆卷之后曾任主考官的藺大人發(fā)現(xiàn)臣的考卷上寫著的竟是他人姓名, 卻與臣字跡幾乎如出一撤?!?/br>
    “彼時臣不過一介平民百姓, 在藺大人質疑會試考卷有誤之后竟遭到來自世家與大理寺衙役的恐嚇威脅,只言‘這京城是繁花簇團之地, 從來都是貴人的地界’,若臣收了那一百兩銀子離去自然無事,若是不識相非要糾結鬧事, 自有的是手段讓臣永遠緘口?!?/br>
    楊晏清收回供呈的雙臂垂在身前,字字句句平靜淡然,并沒有說什么大義呈請,而是將當年科考之時的心灰意冷訴說出口,也是第一次將已經(jīng)因為世家遮蔽腐朽敗落的科舉制度曬在這正午烈日之下, 威嚴宮門之前。

    “幸而在離京之前得遇先帝微服私訪, 臣之冤屈才得以呈訴, 這才有了這十幾載唯一一個寒門三元及第的讀書人?!?/br>
    此言一出,不僅楊晏清身后的學子交談聲嗡嗡而起,就連此時跪在蕭允身后的諸位大臣也俱是臉色一變。

    他們其中有世家子弟,也有商門富戶,但是還有那么幾個人是真正的寒門出身,走到如今的官職之上,要么是用當年科舉的前名換得了安穩(wěn)入仕的后排名額,要么是低頭接受招攬依附了世家。

    楊晏清此時攤開的話就像是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了他們的臉上。

    若沒有今日之事,楊晏清身后的學子們在春闈之后也將要面臨他們曾經(jīng)面臨的泥沼絕境。

    進一步,民斗不過世家,斗不過高臣,君不見多少有真才實學的學子憤然離開隱居田野;

    退一步,放棄自己的傲骨屈服于世家,可真正踏入這個朝堂才發(fā)現(xiàn),這個朝堂終究是世家把控的朝堂,哪里有他們說話的資格!

    科舉制度有問題是楊晏清曾給蕭允詳細分析過的政務,對于世家而言,做官吃俸乃是幾百年來的規(guī)矩,素來如此!若要整頓便是直接與世家對抗,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除非能有一個世家無法公開出面反對的契機……

    蕭允的眸光閃動著,他太了解先生的行事作風,走到這一步,他已經(jīng)猜到先生今日之局的目的所在。

    科舉制度的改革需要一個契機,那么先生便將那遮擋在科舉上的遮羞布扯開,給了一個讓烈日直射腐爛淤泥的契機!

    “陛下,天下學子受科舉制度掣肘之苦久矣!所受冤屈被jian臣阻擋,不達天聽!”楊晏清全然不理會身側的喧鬧,字字清晰篤定,高聲道,“君不見多少有才有能有志之士,寒窗苦讀前半生只為報效朝廷,一展心中宏圖熱血,卻被科舉制度攔于門外,憤懣離京歸隱田野!”

    “而各洲縣官小吏竟有靠府中供養(yǎng)幕僚斷案治下之輩,實屬荒唐至極!更有甚者連上呈朝廷的奏折都不能通讀詳解!”

    “科舉乃大慶立朝根本,能官能吏更是大慶大業(yè)基石!天下學子,無論世家子弟亦或是寒門出身,科舉面前,理應平等?!?/br>
    “臣懇請陛下改制科舉,親臨把關科考,對朝廷已有官員施行考核督察制度。還天下曾屈辱受冤學子一個公道,還大慶朝廷一個朗朗晴空!”

    楊晏清字字鏗鏘有力,絲毫不為周遭干擾停頓,最終再次將手中狀紙上呈,待到蕭允接過之后,展袖斂目,緩緩叩首。

    身后諸學子紛紛跪伏于地,齊聲高呼:“懇請陛下恩準——”

    ……

    玄武門請命,皇帝當著學子朝臣接了訴狀,楊晏清想要的契機便已經(jīng)達成。

    在他被蕭允扶起之后,身后的學子也在早已等候在側的鎮(zhèn)撫司錦衣衛(wèi)疏散下有序離開不再聚集,玄武門又恢復到以往的空曠肅穆。

    蕭允回到勤政殿,在殿中官員的安靜沉默中緩緩展開楊晏清供呈的狀紙——說是狀紙,倒不如說是對科舉制度改革的條陳章程奏折,一步一條,清晰明確,更寫明了應當如何在安撫世家的同時昭告天下學子。

    想起方才稱病拒絕入宮上朝的先生,蕭允輕輕放下手中白紙黑字寫滿了心血的條陳,扣在御案邊緣的手指越收越緊,骨節(jié)處甚至隱隱泛出了青白色。

    在一片寂靜沉默中,內閣閣老秦石長嘆一聲,緩步出列,躬身一禮道:“陛下,老臣托大,歷經(jīng)三朝,想對今日之事說上兩句,還望陛下準允。”

    蕭允能夠明確感受到秦閣老態(tài)度的改變,不動聲色道:“秦閣老不必如此拘泥禮數(shù),請。”

    秦石挺直脊背沉聲開口:“大慶開國之初,圣祖皇帝分州府,開科舉,用以選拔能人學士。所謂世家功勛,一為跟隨圣祖皇帝征戰(zhàn)有功,其二便是那些通過初代科舉選拔入仕的學子?!?/br>
    “心智堅定如帝師,當年尚且因為科舉制度以三元及第之譽自我放逐于鄉(xiāng)野只愿做一縣官,不肯入仕。蓋因先帝再三懇請才沒有讓大慶錯過這樣一個驚才絕艷的能吏忠臣?!?/br>
    秦石說到這里頓了頓,想起昨日深夜前來拜訪的那個清瘦文生,眼中感慨萬千。

    “誠然,如今朝堂官吏任命制度的確存在問題,但我大慶立國不過百年,正直最好的年歲,此時也不過是走到了需要改變來重新煥發(fā)新生的契機處。”

    “科舉制度改革,其一是為朝廷選拔更有能力的賢臣能吏,其二幫助篩選世家中真正有才又能后輩,其三則為寒門學子留出一條改變命運的道路。諸位大人都應知道只有源源不斷的活水涌入,才能帶走湖底的淤泥的道理。只有強有力的競爭,才能出現(xiàn)更多讓家族興盛的后代子孫?!?/br>
    “對于世家而言,遠超于尋常學子的優(yōu)越家境使得他們擁有常人所不能及的眼界包容;而寒門學子身上卻是有世家子弟多數(shù)所不具備的堅韌不拔,兩廂結合,才能更好的報效朝廷,為陛下分憂?!?/br>
    “故,老臣以為,科舉制度改革迫在眉睫,既然今日之事已起,不如趁熱打鐵,破例延后春闈,將此次會試春闈當做最佳的試金石?!?/br>
    在世家與寒門兩邊各自敲打,秦石閉了閉眼,最終緩緩道出今日玄武門請愿楊晏清真正想要達成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