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如何，她還是覺得父兄并非沈映光口中的那般不堪，也不是母親字里行間說的那樣薄情。

    ...或許，不叫薄情，叫軟弱。

    今日幾乎是重新認識了母親，宋昭華的神思還未徹底平復下來，但與北國的戰(zhàn)事很急，她和親的事宜也迫在眉睫，實在是沒有時間一一梳理完再來了。

    申時中，宋昭華的轎子到了簡英殿外，守在殿外的內(nèi)侍見著她忙不迭的小跑過來，一邊口中道：“無憂殿下今日方歸，怎地不多歇息歇息？”，一邊招呼了小內(nèi)侍進里稟報。

    宋欽的聲音很快傳出來，“十妹來了？快進！”

    大兄的聲音如以往一般溫和無二，宋昭華因母親先前的話而復雜忐忑的思緒一瞬定了下來。

    她應該相信大兄的。這是她的親人，怎么會在看清楚局勢后仍將她推進火坑？

    想通之后，宋昭華鎮(zhèn)靜了許多。她走入殿中先與宋欽見禮，然后在一旁的席子上跪坐下來，迎著宋欽的笑，認真道：“臣妹此來，是有事想說與皇兄聽。”

    宋欽一挑眉，隨即會意，招手讓殿中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他溫言，“十妹請講?！?/br>
    宋昭華朝上首微微欠身，抬眸直道：“皇兄，和親并不能阻止這場戰(zhàn)役。”

    “......”宋欽臉上的笑微凝，“十妹已經(jīng)知曉了？”

    他頓了片刻，慢慢道：“十妹，你有所不知，這耶律縱雖無我東海男兒斐然的文氣，但亦是草原上難得的良配。此人武功卓絕，深受北帝寵愛，也才二十有余，并且府中只有側(cè)妃，嫁于他，當是不錯?！?/br>
    “那王家怎么辦？”宋昭華發(fā)問。

    “哪有什么王家?！彼螝J幾乎想也未想便答，答完后他后知后覺兩分尷尬，輕咳一聲，“十妹，日后莫要再提了?！?/br>
    “......”

    宋昭華閉了閉眼，復又再道：“皇兄，和親當真不是應對之策！”

    這次未等宋欽答話，她先行一步講了下去，“為何那群北蠻獨獨選中臣妹？在此之前臣妹從未與他們有過接觸，他們從何定的人？分明是他們知曉諸皇女待嫁者中唯臣妹已訂婚事且近日失蹤！他們哪里是想娶臣妹止戈？是明知皇兄給不出人故意刁難，以此為由掀起戰(zhàn)事！”

    殿內(nèi)寂靜。

    宋欽盯著宋昭華半晌，忽道：“無憂，是何人與你講的這些？”

    “沒有誰?！彼握讶A挺直脊背，“皇兄，此乃臣妹肺腑之言?！?/br>
    朱筆被放下到御案上。

    宋欽溫和道：“無憂，莫怕。和親朕也會讓三百屬軍隨你同行，亦有三十萬金、三十萬銀作為嫁妝。更甚，整個國朝都是你的底氣，即便在異國他鄉(xiāng)，也不會有人敢欺負你。”

    止住宋昭華急切的神色，宋欽按了按眉心：“朕乏了。你剛歸來，也該好好休憩才是，回去吧?！?/br>
    聽命而來的內(nèi)侍很快將宋昭華帶出殿外，領頭的躬著腰笑，“國事繁忙，陛下總累著，還望無憂殿下多多體諒陛下的苦楚。轎子已備好，殿下這邊請?！?/br>
    宋昭華深深看他一眼，轉(zhuǎn)身道：“去未央宮?！?/br>
    明月皎皎，夜色未央。

    自二世周朝時，未央宮就是歷代皇帝的居所。三年前君父禪位于大兄，但并未從未央宮中搬走，起居仍在此處。

    宋昭華在正殿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見到匆匆而來的父親。

    “阿父！”在宋欽處受的委屈不自覺流露出來，宋昭華語氣中都帶了兩絲淚音，“兒與皇兄說理，皇兄卻不信兒！”

    宋徽好笑，抹了抹手上的墨水，問道：“吾兒與他說了些什么理？”

    “說...”宋昭華張口，頓了頓答，“兒與皇兄道，和親并不能阻止戰(zhàn)役?！?/br>
    話音落，宋昭華仔細注視著上首的父親，只見他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皺，卻并無好奇之情。

    心慢慢落了下去。

    后面的發(fā)展讓她整個人如在深淵，不斷下沉——

    父親聽完了她的見解，卻未作置評，而是也如阿兄一般，好言好語的勸慰了她幾句。

    從未央宮中出來時，宋昭華側(cè)身，隨便點了一個送她出來的宮人，“阿父今日飯食進的可好？”

    宮人恭敬答：“稟公主，太上皇一切都好，今日午時胃口尤為不錯，午后同李妃娘娘一道在書房作畫呢。”

    “......”

    宋昭華呼出口氣，片刻輕道：“你們?nèi)グ伞！?/br>
    月色空明。

    身后的宮墻里不時傳出幾聲歡笑。

    宋昭華忽覺周身冷的驚人。

    第41章 一池春水

    往后兩日, 宋昭華依舊去簡英殿和未央宮，然而到最后二帝都不愿再見她，反倒是太上皇后與皇后召她前去好生勸慰了一番。

    情知此事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一日日/逼近年關，宋昭華就一日日焦慮起來。也是在這時日里，她才恍然明悟，先前一直在心頭盤桓不去的難受煩悶，是因著父兄的態(tài)度。

    那種...并不在乎擄走她的人到底是誰，只需她歸來就好的態(tài)度。

    就好像國朝的種種隱患并不重要, 只要明面上算作盛世就行。

    再三天，北蠻攻陷邊境兩郡的消息傳入了開平。

    得知此事的宋昭華在寢殿里呆呆坐了半炷香時間，然后深吸了口氣, 望向夜色沉沉的窗外, 定聲道：“我想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