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我若說我本意并非如此，叢綣，你信么？”

    四目相對，終究是叢綣率先移開目光。

    沉默再次橫亙在兩人中間，約小半柱香后，她伸手覆上面具，將其摘了下來，回眸。

    鳳眼紅唇，膚若美玉。

    沈縝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哪怕這一天早有所料，也亦在前不久的怨靈幻象中看見了這副容顏，但當(dāng)真的再一次、再一次親眼所見近在身邊，她心中還是復(fù)雜難言。

    叢綣應(yīng)該在進入太阿門后沒多久便突破了仙道門檻，成為了真正的修士，所以相貌并無太大的改變。但不知是否與她的靈根屬性有關(guān)，又或者是因...她此刻的心境，較之七年前時而流露的嫵媚，現(xiàn)下這人眉目清冷，十足十的疏離淡然。

    姣姣如月下仙。

    沈縝恍若隔世。

    逝去的年月在這一刻轟然向她打來，過去的滾滾塵土翻起沙煙露出埋在最底下不愿主動示人的舊物。明明有過百十次重逢再見會怎樣的念頭，但當(dāng)真正來臨時兩相對望卻說不出一句自然的話，究其緣由，沈縝覺得，是她沒來得及理清她自己后續(xù)會如何，是她二人都知道她們的曾經(jīng)談起來虛假而空洞。

    要說什么呢？

    哪一件事雙方都肯定為真心實意的，哪一件事沒摻雜著雙方如今心知肚明的試探算計？

    她們是在海市蜃樓上相遇動心。

    第81章 冰山漸融

    光暈朦朧。

    室內(nèi)寂靜良久, 端坐在榻前的女人終于開口，她的眸光似要看進沈縝內(nèi)心：“起初沒有故意隱瞞，為何之后, 偏要清洗痕跡？”

    為何？

    沈縝坦然對著那視線，輕聲回答：“因為七年前，我心悅你?！?/br>
    她緊緊盯著對面人的神情，沒有錯過女人瞳孔里掠過的震驚，一字一語慢慢繼續(xù)：“因為心悅于你，又不止心悅于你。我知我將來情狀, 不想累你。”

    ......片刻的沉默后，叢綣開口：“...不止？”

    “對啊，不止?！?/br>
    沈縝揚唇：“不知前路到底如何, 所以哪怕未雨綢繆, 倒也沒到所有事物都得死死抓握于掌心的那一刻?；蛟S，能兩全呢？”

    當(dāng)然也或許，會萬劫不復(fù)。

    叢綣定定瞧著這人, 想從她神情里看出些無措心虛, 可是沒有，她同多年前一樣八風(fēng)不動，甚至更甚。

    女人移開了眼：“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啊......

    沈縝慢慢斂起笑意，徹底放松身子靠上床頭，略有些疲憊地半闔了眼眸：“現(xiàn)在, 我也不知道。叢綣, 我能問你么？你呢, 你現(xiàn)在呢？”

    拋開曾經(jīng)夾雜著諸多其它因素而生的“戀慕”, 看過了世間更廣闊的風(fēng)景，見過了世間更多的人, 有機會隨本心再注視曾經(jīng)的人，亦明了那人華麗殼子下的蒼白內(nèi)心，叢綣，你會如何？

    叢綣的睫毛顫動，掩去了眼底波濤的起伏。

    她出聲，卻不是回答沈縝的問題：“幾個月前，自命‘魔尊’的邪修夜北闖入太阿門，帶走了承影峰的一位師姐。掌門大怒，令未在閉關(guān)之中的所有內(nèi)門弟子和考核排在前列的外門弟子下山尋人?！?/br>
    話題這就是要轉(zhuǎn)了。

    沈縝識趣接過：“所以你來通州，便是因此?！?/br>
    叢綣微微頷首。

    沈縝笑了笑：“很巧。”

    叢綣回轉(zhuǎn)視線，瞥了這人一眼。

    她不說話，目光落到沈縝腿上，伸手掀開被褥，又自然撩起這人的褲腿，看著除了更白些和常人幾乎一般無二的腿，才道：“東海之后，便不能再行路？”

    沈縝：“是?！?/br>
    叢綣頓了頓，又問：“現(xiàn)今，再往后會如何？”

    “再往后？”沈縝愣了瞬，隨即反應(yīng)過來，神色不免復(fù)雜。

    她靜了一會兒，道：“五感漸失，總逢惡事?！?/br>
    正在給沈縝重新蓋上被褥的人手上動作頓了微瞬。

    沈縝恍若未覺，瞧著她，口中很自然問道：“不知，那座神像如何了？”

    叢綣收回手，淡淡答道：“其上禁制已解，怨靈也盡已平息?！?/br>
    沈縝：“......”

    “綣綣，”她失笑，“我知你靈根為冰，但這是夏日啊?！?/br>
    因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綣綣”，叢綣微微怔仲，她回過神，默了默，還是道：“神像上的禁制與尋常陣法不同，乃是組合了一古籍中的幾樣陣法。先前能夠壓制怨靈，實則因其為怨靈之首，那座宅邸外的迷陣，它即是陣眼。一旦迷陣被破壞，它吸食了足夠多的生氣，就會蘇醒殺戮。獬豸樓前來的人，解開禁制只是加快了這個過程?！?/br>
    “禁制解開后，神像便在他們身上留下了印記，故而那夜修士們未戰(zhàn)先衰。而后來它追逐于你，應(yīng)是先前你受過重傷，獬豸樓的人替你療傷所以你身上也留下了靈氣。生氣與靈氣，這般邪物更愛后者。”

    這個原因么？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忽略掉了就在前方的姜蓁，而死死鎖定住了她么？可姜蓁雖不像她傷重，卻亦是黑氣曾經(jīng)入體，被獬豸樓的人著重看察過。

    四目相對，兩人皆讀懂了對方眼底的深意。

    沈縝溫和道：“原來如此?！?/br>
    叢綣看了她一會兒，垂眸自儲物戒中取出一方紙包和一小袋水放到被褥上，迎著沈縝微訝的視線，繼續(xù)講道：“那座府邸所在的地方，是許多年前八籽鎮(zhèn)人埋葬早夭孩子的墓地。邊地人煙稀少，祖上又多有血緣，誕下的孩子有二三成活不到弱冠之年。因女嬰多是生下來即被殺掉，這些早夭的人大部分是男人。不知從何時起流傳了一則傳言，道若是不給地下的男人結(jié)一門親，他們不得安息便會報復(fù)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