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縝藏在袖子中的手使勁攥緊。

    她深深看了一眼叢綣，驅(qū)動輪椅轉(zhuǎn)身，“我去看看。”

    青色的衣衫和著輪椅一起進(jìn)去前堂，那個消瘦的背影走到半路忽而弓起身劇烈地咳嗽，身形不住哆嗦顫抖。

    小院里，瞧見這一幕的叢綣下意識想追去，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微頓，原本起來一點(diǎn)的身子再次慢慢僵著坐回了原地。她垂眸，日光落進(jìn)，遮住了她所有神情。

    須臾，女人起身走向前廳。

    **

    在前廳哭吼的是一對老夫妻，穿著打扮一看就是沒什么錢的鄉(xiāng)民。他們面前停著一副潦草的擔(dān)架，架上是一位下身盡被染紅的婦人，婦人肚腹高高隆起，四肢卻很是枯瘦，面頰上甚至有半個手掌印。

    老夫妻跪在地上不?？念^，嘴里嗚咽著說著些什么，周圍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熟面孔有生面孔也有，嘴里雜七雜八的也在議論。

    沈縝不通北地的方言，但看著面前情況也大致猜到了一些。

    她坐在輪椅上俯身，先拿手探了探擔(dān)架上婦人的鼻息，這一探，心下先沉了兩分，當(dāng)即吩咐：“白術(shù)，送到后面去?！?/br>
    就算還有救，這也是和閻王搶時間。

    那老夫妻一看要抬人先抓住了沈縝的裙擺，農(nóng)人手勁大，這突兀一下竟暫時逼得沈縝沒辦法離去。她蹙眉看這二人，后者涕泗橫流嘴里不停咕叨著什么，被沈縝凌厲的眼神一震，下意識哆嗦放開了手。

    沈縝低眸瞥了眼沾上血漬污漬又被揪得皺巴巴的裙擺，臉上沒什么神情。正要叫人好好看著這里，就見叢綣走了過來。

    女人也瞧見了她被弄臟的裙子，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隨即展開，“快去，這里我來?！?/br>
    沈縝唇邊勾出一絲淺淺的笑，捏了捏她的手，轉(zhuǎn)身去里間。

    白術(shù)——也就是鴉雀北三已經(jīng)查看完了大致情況，見沈縝進(jìn)來，便道：“是雙胎。產(chǎn)婦太瘦，沒什么力氣，產(chǎn)前估計還摔了一跤......”

    沈縝盯著那大片的深沉紅色，閉了閉眼，“試試吧?！?/br>
    這一試就試了很久。

    孩子被取出來的時候已然沒了生息，白術(shù)在一旁用各種辦法企圖給他們救回來，而沈縝這邊則盯著脈象極弱仿佛隨時會斷掉的婦人。

    外間的喧囂在先前達(dá)到了一個頂峰，不知道叢綣說了或做了些什么，聲音慢慢小下來，到現(xiàn)在風(fēng)平浪靜幾乎聽不見一點(diǎn)方才的影子。

    白術(shù)走過來，沈縝看向她。

    后者搖了搖頭。

    沈縝了然，將臺邊位置讓出來，“你來盯著她，我去說一聲?！?/br>
    白術(shù)拱手：“是。”

    出到外間，先前圍著看熱鬧的人已經(jīng)不在，只剩下那對老夫婦坐在一旁。男的僵著一張臉，女的默默落淚，二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沒有察覺到沈縝的到來。

    另一邊，翻看著一本書的叢綣在第一時間抬起了頭。

    沈縝對上她的目光，疲累忽而消散了大半。

    心下一松，就沒忍住咳了出來。這一咳霎時吸引了那對老夫妻的注意，兩人瞬時站起身，看樣子還想飛撲過來，不過都在瞥到“兇神惡煞”守在一旁的兩壯年漢子時訕訕止住了腳步。

    沈縝開口直擊重點(diǎn)：“女人或許保得住，那倆孩子死了。”

    壯漢翻譯給老夫妻聽。

    兩人臉上松了口氣又很是可惜，最終沒說什么，連連拜著給沈縝道謝。

    但沈縝避過了他們的禮，又道：“她如果活了下來，以后也不能再有孕了。”

    壯漢一板一眼又翻譯給這對夫妻聽。

    這一次，二人面色大變，布滿溝壑的蒼老臉上說不清是什么神情——不可置信有，悔恨有，痛苦有，掙扎有......那兩雙被貧苦生活攪得渾濁的眼睛，如天塌一般，透出了更濃的死氣和絕望。

    沈縝大概能明白他們的想法。沒了孩子雖然可惜，但終究算不了什么，畢竟只要大人在就還能再生。鄉(xiāng)下嘛，生下來又沒養(yǎng)活死了的多了去，最多不過心疼一下死去的是男嬰。

    但是，如果女人在年輕時就失去了生育能力，這意味著他人眼中她的“價值”無限接近于零——

    女人干農(nóng)活洗衣做飯收拾家里照管公婆被選擇性無視。

    前廳里的這對夫妻沉默著、在某一個時刻開始爆發(fā)，若非沈縝叢綣的模樣太過精致貴氣，只怕此刻早被撲上來毆打。但饒是如此，還在有鴉雀壯漢的加持下，二人也被扔了數(shù)道怨憤的視線。

    那位負(fù)責(zé)翻譯的壯漢頻頻遲疑看向沈縝，猶豫著要不要繼續(xù)往后翻。而另一個面色已是深沉如水，拇指抵在刀鞘上，周身緊繃，時刻要刀出殺人。

    沈縝雙手交握，懶懶靠在椅背上，看著面前這出戲劇。

    叢綣同她差不多，放了書低頭玩著腕上的手串，沒什么表情。

    索性，那對夫婦并非完全的蠢笨之人，哭著哭著吼著吼著沒得到回應(yīng)，自己如猴子一般被人瞧，聲音就不自覺慢慢小了下去。

    兩相靜默中，白術(shù)自里屋出來，看向沈縝：“主人，她醒了?！?/br>
    沈縝頷首，對叢綣示意，丟下這對夫妻進(jìn)去。而一進(jìn)去就瞧見抱著那早冷了的一對男嬰哭得不能自已的婦人——

    哪怕她此刻脆弱得沒什么力氣痛哭。

    另一旁有人端了熬好的藥和一點(diǎn)食物進(jìn)來，沈縝冷眼旁觀著婦人對男嬰們依依不舍、再被自己的視線嚇到、不敢再問、虛弱得差點(diǎn)再暈過去、小心翼翼開始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