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棧就瞧見蘇若蘭靠在門前柱子上喝酒，見到她便擰起酒壺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離開鎮(zhèn)子，走了半宿也沒說話，到最后還是蘇若蘭憋不住了，快兩步走到她跟前同她并肩而行。

    “你這大晚上的一句話都沒說，不悶嗎？”

    “說什么？”

    “說說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沈乾一笑：“公子這是什么話？我為什么不能出現(xiàn)在這里？”

    “你一個女兒家，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必定有難言之隱?！?/br>
    “既然知曉是難言之隱，公子又何必多問呢？”

    蘇若蘭笑瞇瞇道：“在下只是好奇，姑娘言行氣度瞧著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為何會流落至此？”

    他接著道：“那日那位紫袍姑娘曾道，倘若在下能高中三甲便能再見。在下本已連中二元，想來這殿前三甲不在話下，可惜可惜啊……”

    沈乾聽到這話，抬眼望向他：“可惜什么？”

    “可惜，在下不打算進京趕考了?！?/br>
    沈乾聽到這話也很是不解：“你既然學富五車，又有鴻鵠之志，為何不去一試？”

    蘇若蘭眼睛彎彎：“姑娘怎么知道在下有鴻鵠之志？”

    “……”被套話了。

    沈乾面不改色：“我觀公子言行氣度不似凡人，又有俠肝義膽，想來非庸人是也。”

    “此話不假?！碧K若蘭聽著很是滿意，“在下原是想北上，不過卻半道聽聞了件大事。那圣駕南巡的龍船居然被一把火燒了，朝中三品以上大臣幾乎死傷殆盡，你說這事慘不慘烈？”

    “便是如此，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因為我還聽聞了另外一件事情?！?/br>
    蘇若蘭朗聲道，“朝中重臣一夕之間葬身火海，這本應(yīng)是事關(guān)朝本根基，便是引起朝野動蕩也不為過?？傻鄱寄沁厖s悄無聲息，短短半月就迅速將原本留守帝都的四五品官員盡數(shù)提拔，各司其位，朝政不僅沒有絲毫變亂，反而更加□□。這場火災(zāi)倒不像是意外，反倒像是……”

    “是清洗。”

    沈乾停下腳步，眼簾低垂，纖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眸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緒，握著包袱的手掌卻逐漸攥緊。

    是清洗。

    “沒錯，是清洗?！?/br>
    蘇若蘭嘆了口氣，“原本這朝堂還有相國分庭抗禮，如今怕是完全被閹黨把持。世道如此，我一人之力怎能改變大勢？最后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自戕明志。這兩個結(jié)局哪個我都不想要，好好活著不好嗎？只得遠離朝堂，如今當個閑散俠客，快意人生也不錯。還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不就救了你嗎？”

    見沈乾不再接話，蘇若蘭望去就見她面色蒼白，眉梢輕蹙關(guān)切道：“你怎么了？”

    “沒事?！?/br>
    沈乾扯了扯嘴角，“你是如何知曉這些消息的？”

    “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有些門道?！碧K若蘭瞧著她忽然道，“我還聽說，這次葬身火海的，不僅有大臣和眾家眷，還有太后，妃嬪和一位郡主?！?/br>
    他仔細審視著沈乾的神色，卻見她心不在焉，勾唇一笑道。

    “姑娘為何提起此事便心不在焉？”

    沈乾如今卻沒有心思理會他，她通體發(fā)涼，一股寒意涌上心頭。

    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眉目如畫的身影，她卻不寒而栗，攥著包袱的手越來越緊，仿佛這樣才能發(fā)泄心中的驚異，怒意，怨恨，委屈，還有一絲，無以言表的情愫。

    原來一切都是他設(shè)下的局罷了。

    他早就算計好了一切，無論諸葛鴻有沒有點起那把火，龍船都是要被燒的，該死的人也都是要死的，他不過是借了淮南王世子的手。

    原著中所寫，朝堂上九千歲翻云覆雨，權(quán)勢鼎盛無人敢抗，朝中官員皆聽他號令。

    她當時還覺著這權(quán)勢描寫有些太過。

    原來，便是這一次，他早就將所有不滿他的人盡數(shù)清凈，朝堂之上的官員，皆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

    驚馬受傷一事，一方面是為了迷惑淮南王世子，另一個目的，或許就是為了測試她的忠誠。

    如果當初在船艙她向憐妃說出了一切，背叛了他，那憐妃身旁的藍衣宮女，恐怕就不是救她，而是去補刀的了。

    所以那日她問憐妃究竟是為何知曉偷聽之人是她時，憐妃才會說出那句話。

    是因為蔻丹，九千歲是故意讓自己為他染了蔻丹，再讓憐妃瞧見起疑。

    仿佛迷霧中的一絲光亮，破開了所有的昏暗陰霾。她心中的一切困惑和不安，都有了答案。

    當初她是跟著敬寶下了船底，卻為什么忽然不見了敬寶的身影。

    為什么他明知淮南王世子心懷不軌卻無動于衷。

    為什么九千歲會讓她學習遲柔的泅水之術(shù)。

    或許連遲柔，都是他的人。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試探自己。

    更可怕的是，這一連串的計謀，也不過是他翻云覆雨攪擾朝堂，無聊閑暇時順水推舟的設(shè)計。

    沈乾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意識到，自己想要投靠的人為什么會被世人稱之為剝皮閻王。

    他真的是地獄里前來索命的惡鬼。

    風輕云淡的看著所有羔羊一步步走入他早已設(shè)好的陷阱之中，一朝屠戮，人間血海。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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