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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沈沅卻絲毫都未受那沈家兩姐妹的影響,也沒因著父親的冷待而失落,和碧梧在回?fù)P州的途中一直都心情甚悅。 碧梧這一路也難能快意了一次。 臨行前,沈沅便問了她在船上都想吃些什么,還在前門街買了花生糕、澄沙園子、糖霜玉蜂兒、歡喜團等各式各樣的點心。 二人乘船時,天雖然異常晴朗,但是運河上卻也時有微風(fēng)拂過,碧梧和沈沅也都沒有暈船。 兩個人一路順?biāo)斓氐降至诵熘莺螅蜚溥€在徐州的館驛叫了一桌子的好菜,她和碧梧飽食了一頓后,那夜也休息得極好。 揚州這日,暮色四合,溽暑無存。 沈沅甫一和碧梧下了馬車,便見舅舅唐文彬已經(jīng)在揚州城的拱宸門處親自來迎她了。 舅舅這日穿了身靛色的長衫,頭戴方頂包角巾,模樣看著和沈沅數(shù)月前剛離開揚州時沒什么不同。 他的身后還跟了兩個隨侍,手旁還牽了沈沅剛滿四歲的小表妹彤姐兒。 沈沅記得,她剛離開揚州時,彤姐兒的烏發(fā)還沒這么長,那時的她雖然好美,卻只能扎兩個總角。 現(xiàn)在彤姐兒的頭發(fā),已經(jīng)能綰些簡單的發(fā)樣了。 小孩子都有些認(rèn)生,盡管沈沅沒離開揚州前,彤姐兒最喜歡粘著她,但是幾月不見,彤姐兒再見到她時,眼神都充滿著防備。 沈沅這時不禁想起了廖哥兒,也有些擔(dān)憂那孩子的狀況。 唐文彬這時開口問道:“怎么這次回來,瘦了這么多…你父親對你怎么樣?” 沈沅被打斷了思緒,只溫馴回道:“永安侯對我還算好?!?/br> 唐文彬一聽外甥女竟是不稱父親,而是稱沈弘量為永安侯,心里便對沈弘量對沈沅的態(tài)度,大抵有了個數(shù)。 他知道女兒家的面子都薄,既是被人退了婚,那心情難免會不好,有些事情,唐文彬不想對沈沅過多地詢問。 這揚州的鹽商,分為內(nèi)商和邊商。 邊商大抵都來自山西和陜西,這些秦商和晉商往往沒有揚州的內(nèi)商資產(chǎn)雄厚。(1) 而唐文彬的祖輩,都來自南直隸的廬州府,屬于徽商,亦是揚州的內(nèi)商。 他靠著低價收購這些邊商的鹽引,賺取高額利潤,甚至將一部分的鹽務(wù)壟斷,可謂是有著萬貫家財,千頃田地。(2) 而他們這些在揚州的徽商,也自是會互相扶持,唐文彬早年也做過揚州知府,雖然近年已經(jīng)致仕,卻還是同在任的官員頻有往來。 故而唐文彬在揚州的徽商中,聲望最高,也被推舉成了徽商商幫的幫主。 他亡妻羅氏的母家,也是揚州當(dāng)?shù)夭蝗菪∮U的鹽商。 所以沈沅自小的生活條件便格外優(yōu)渥,到京師后,也從未露過怯。 實則許多京中的世家姑娘,都沒沈沅見過的世面多。 ——“我已經(jīng)叫廚子,把你愛吃的那幾樣都提前備下了,你愛吃的五丁包里,也多放了好些筍丁,都是我特意命人一早給你買的?!?/br> 聽罷舅舅唐文彬關(guān)切且溫沉的話語,沈沅的心中一暖。 她原先總覺得,自己在唐家像是個外人,從來都找不到什么歸屬感。 可有了沈家那幾個人的對比,沈沅的心中也終于有了轉(zhuǎn)觀,也漸漸地對年少時,自己的不懂事而產(chǎn)生了愧疚的心思。 將她養(yǎng)大的唐家,就是她可靠的家。 —— 小秦淮,粉妝巷。 斜織的細(xì)雨下,沈沅身著一襲青衫,頭戴垂帶儒巾,獨自站在石橋上,一副氣宇清雅的公子模樣。 她仿若是從水墨畫里走出來的人,可面容卻是稍顯憂郁。 這揚州一旦下起雨來,無論是生著苔蘚的青石板地,還是已經(jīng)有些發(fā)霉的木樁,都仿若泛著股鹽味兒。 沈沅耐著心中的悸顫,終是漸漸地闔上了雙眸。 她想贖的人,竟是不見了。 而那個牙婆,也已不知所蹤。 她不知那人是去哪家做了妾,還是被人賣到了秦樓楚館去當(dāng)頭牌。 腦海中,亦驀地想起了兩人之前有過的對話—— “我答應(yīng)你,等我一拿到嫁妝,就會穿男裝來贖你,無論那牙婆要多少錢,我都會將你贖回來?!?/br> “反正若是只有幾百兩銀子,你定是贖不來我的,mama一定會將我以最高價賣掉。要知道,她花在我身上的銀子,和用來教我琴棋書畫的錢,都不只幾百兩了。不過你若真的能將我贖回來,那便要對我同碧梧一樣好,不許偏向任何人…或者,你對我比對碧梧好也行?!?/br> “這么些年了,你的妒心怎么還是這么強,我就是同那胡家的姑娘走得近了些,你都要同我置氣個好幾日。” “那我不管,在你的心里,最重要的、最要好的友人,永遠(yuǎn)都只能是我一個人。” 思緒漸止于此,沈沅亦倏地睜開了柔美的雙眸。 她語氣柔柔,自言自語地念了一句:“蓁蓁,你到底在哪里啊……” 話音甫落,沈沅便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一把傘給罩住了。 天仍在下著雨,她的心疾也頓時好轉(zhuǎn)了許多。 沈沅以為是去尋傘的碧梧回來了,剛要轉(zhuǎn)首去同她講話,卻覺自己的周身,仿若被某種冷冽且深沉的氣息纏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她的心跳驀地一頓。 心中亦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