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火燉制的魚羹鮮香，沒有油腥味，色澤奶白。

    傭人端著湯盅下來，搖了搖頭：“嘉嘉小姐不肯吃。”

    樸秀洙臉色一沉，連嗆幾聲：“這丫頭跟誰較勁呢?！?/br>
    “我來吧?！背辆系梅浇砥鹕恚郯驘o意蹭過月季后肩，騰起酥麻癢意。

    她咬了咬湯勺，偷瞄他上樓的背影。

    訂婚儀式定在下周，選了長京最大的天主教堂，光是場地置辦就進行了半個月。段北封給足她面子，月季反倒高興不起來。

    老爺子撂下筷子：“過幾天月季訂婚，讓嘉嘉也去，見見人對她的病有好處?！?/br>
    “那天有媒體，我怕……”樸秀洙為難。

    “化療也不配合，成天就知道躲在家里，像什么話。”

    樸家赫動氣，敲了敲拐杖，長桌即刻陷入寂靜，無人敢搭腔。

    金悅撥弄碗筷，眉眼一彎打圓場：“沒事，我改天和秀洙一起勸嘉嘉，這孩子聽話，能想通的?！?/br>
    隨即又沖月季笑：“昨天你的禮服送來了，去試試，不合適還能改?！?/br>
    樸善雨聽了饒有興致道：“月季jiejie，我陪你去吧。”

    “好。”大廳氣氛著實不好，她便逃也似的應下。

    頭頂?shù)踔鴰妆K金黑色廊燈，光圈柔柔落到兩人身上。月季擰開把手，偏頭示意她先進去。

    樸善雨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感覺我們生疏不少?！?/br>
    “有嗎，可能是我畢業(yè)后太忙了?！痹录鞠屏讼蒲酆?，握她手腕，“我還是你的好jiejie?！?/br>
    樸善雨僵了下，眼神飄向一邊緩緩開口提醒：“裙子在床邊。”

    遂抽手朝那頭去。

    禮服出自華倫天倫的高定設(shè)計師，以花卉和白色為基調(diào)純手工縫制，胸前盛放了大朵的月季花，線條簡約流暢，剪裁得體。

    月季轉(zhuǎn)了個圈，后背裸露出一對精致的蝴蝶骨：“怎么樣？”

    “很美?！彼觳厕又?，斜斜倚靠著桌緣，“北封哥對你真好?！?/br>
    平白捕捉到語氣中星點的陰陽怪氣，月季覷她一眼，把話吞回肚子。

    “家里人對你也很好?！彼值?。

    “是啊?！?/br>
    “那你呢，覺得樸家怎么樣？”樸善雨撿起桌角相框，拇指撫過樸秀妍的臉，斂去笑意問。

    月季掖了掖裙擺，心臟驟然無序地跳起來，暗覺不妥，于是佯作輕松地調(diào)笑道：“你該不會是嫉妒吧？四海這么大的項目都讓你跟著，可見你在舅媽……和外公心里有多重要了?！?/br>
    月季留意著她表情拿捏詞句。

    果然，樸善雨面容登時扭曲，片刻后才恢復如初：“我哪有?！?/br>
    “誰都有秘密，尤其是在北芒山，善雨，我也真心希望我們不會有一天走到對立面?！痹录久蚓o唇角，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她幽幽望著月季，攥緊拳頭。

    房間每日都有傭人清掃，是以她雖不?；貋?，倒也還有人味。

    月季裹緊干發(fā)帽，手里盤了顆蘋果，緩步踱至陽臺。家宴結(jié)束不久，白樺樹還未點燈，她赤腳享受地板濕寒的冷意。

    沒一會兒，別墅大門洞開。

    她“咔嚓”咬下一大口，姿態(tài)慵懶地攀在欄桿上，盯住那輛愈駛愈近的凱迪拉克。

    雨水鼓點般落在傘面，樸世京腳步一頓，傘柄稍稍往后挪，抬起頭，視線不偏不倚和月季相撞。

    “世京哥哥?！彼s忙咽下果rou，興奮揮手。

    樸世京杏眼含笑，指了指地面：“穿鞋?！?/br>
    “哦…那我進去了?！弊炖镎f著，卻半點也沒動。

    他揚了揚豐潤唇瓣，無奈搖頭，提腳往屋內(nèi)去。

    月季翹起腳趾，探出腦袋張望，直到再也見不到他身影，才慢騰騰回了臥室。

    兩日后。

    窗外雨珠交織成片，將庭院的花草統(tǒng)統(tǒng)氤氳成斑駁的油畫，粗糲而模糊。

    燭芯上火光搖曳，這款香薰一反Mendittorosa慣常的調(diào)性，聞起來像是乳酪蛋糕外面裹了層檸檬果醬，透出一點點奶味，甜而不膩。

    文媛整個人陷在蓬松的鵝絨毯中，那本德文小說攤放在地面，書簽飄到了長椅下。

    林歌以為她睡著了，接過傭人手中的熱紅酒，不由慢下腳步。近了才發(fā)覺她正目不轉(zhuǎn)睛看郵件，電子屏亮度調(diào)得極低。

    “媛姐，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

    文媛輕嘖了聲：“你聽說過匹諾曹嗎？”

    林歌挑眉，知她有心談天，便上前替她按摩肩膀。

    “那個童話故事？”

    “小木偶必須通過勇氣和誠實的考驗才能成為真正的男孩，他卻因為撒謊變成了毛驢。”她說得興起，小方腮抬了抬，眼底流露幾分殘忍的天真。

    “但是匹諾曹最后還是成功了。”林歌舒展眉梢，加重了些力道。

    她聞言緘默半晌。

    枝頭掠過飛鳥，雨點夾著樹葉發(fā)出簌簌雜聲，好似有人在低低哭訴。屋內(nèi)乳香逐漸退卻，朗姆酒氣味倏地迸發(fā)，細聞下還帶了點海鹽和動物皮脂的質(zhì)感。

    “看點有意思的?！蔽逆聞恿藙邮种福{(diào)出郵件遞到他面前。

    林歌只一眼就認出月季，陳舊的老式照片擋不住她姣好容顏，下側(cè)清晰印著常青藤孤兒院的字樣，心跳錯了半拍。

    郵件詳細梳理了月季在國內(nèi)多年的經(jīng)歷。

    “原來這里也有個匹諾曹呢?！彼p飄飄道。

    他強壓下慌張：“這是月季小姐？”

    “你不是和她很熟嗎？”

    “怎么會，她是段總的——”

    文媛意味深長地繃直嘴角，摸出打火機點煙：“你看她的眼神可沒那么簡單?！?/br>
    林歌胳膊微微發(fā)脹，手腕幾乎使不上力。

    “段北封送你來我身邊，不過是想多張關(guān)系網(wǎng)，而我給你這么多好處，并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戲弄?！?/br>
    他移開掌心，后頸冒出冷汗：“媛姐，我明白?！?/br>
    “那就說說那個女孩吧?！蔽逆律钹芰丝跐鉄?。

    “我……”

    “你放心，我只是很好奇，她那雙眼睛的背后有什么?！?/br>
    乳白煙絮溢出荔枝香味，逐漸掩蓋香薰尾調(diào)的清苦，濃郁繁雜的氣息在空氣中膠著。

    他掐了掐食指，悶悶講述起那段并不光明的往事，末了，頹喪地垂下頭。

    文媛側(cè)頭聽得認真，她迭起右腿，指甲在睡裙上抓出淺淺皺褶。

    “只是媛姐怎么會去查她？”林歌不解。

    “我可沒那個閑工夫，最近接二連叁的有人給我送驚喜，小女孩得罪人了?！蔽逆伦鹕?，徑直走向桌前，覆滅燃成滾油的香蠟。

    林歌杵在原地，心臟尚且起伏不定，感覺又痛又麻，血液里滿是道不清的復雜情緒。

    ——

    女鵝還給善雨的話，是前面鋒芒那一章，善雨在醫(yī)院里對她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