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一僵，正要想個合理的理由糊弄過去，就聽吏部尚書家的小孫子大聲道：“太傅大人，我爹爹常說讓我別老跟男孩子一起玩，有空多去找小姑娘玩。我爹說我這么笨，就得從小開始找媳婦。我娘卻說他老不正經(jīng)，我到底要不要聽我爹的話呀？”

    全班的小伙伴都用“你好可憐”的目光看著他。太傅臉一黑，又聽光祿寺少卿家的小公子扳著手指頭數(shù)道：“我爹跟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還有小姨娘一起住，我好久都見不到他，他也很少跟我說話?！甭曇艨蓱z兮兮的，說罷委屈地低下了頭，坐在他左右兩邊的小伙伴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兵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想了想，安慰道：“沒事，小耗子跟你差不多，他爹也不喜歡他?！?/br>
    小耗子說的就是皓兒，皓兒明明飯量不小卻偏偏比同齡人低小半個頭，能在太學(xué)院念書的這群小家伙都是家中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好些小孩都胖乎乎的，皓兒卻還有點(diǎn)瘦，就被起了個小耗子的外號。皓兒知道他們沒惡意，不高興了兩天也就聽習(xí)慣了，平時喊起來也頗覺親昵。

    聽了這話，皓兒瞪著大大的眼，大聲反駁道：“你胡說！”

    兵部侍郎家那熊孩子又道：“可你爹就是不喜歡你呀！”旁邊的小孩也附和道：“對呀對呀，別人都說你爹欺負(fù)你娘，他還不要你了！”

    “我還聽說是因?yàn)樾『淖娱L得不好看又不聽話，他爹才不要他的?！?/br>
    坐在皓兒前面的小姑娘扭頭盯著皓兒看，聲音軟軟糯糯：“我覺得小耗子挺好看的呀！”

    “我聽人說是因?yàn)樾『淖雍退锵胍圬?fù)他爹的姨娘，他特別壞！”兵部侍郎家的熊孩子又接口了。

    “啊，小耗子好壞！”

    ……

    教室里坐著的小孩們都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他們年紀(jì)小言行無忌，也不明白有口無心的話有時會像利劍一樣，刺得人鮮血淋漓。

    這些小孩子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官家子弟，父母家人又都是京城貴胄這個圈子的，最近一個來月公主和駙馬的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茶館子天天都有人改編了說書唱曲兒，自然沒有不知道的。

    雖然這些孩子年紀(jì)小聽不太懂，卻在家中父母閑談之際記下了不少話。

    皓兒早熟又敏感，在別的小孩子總是尊重又崇拜地說起自己父親的時候，只有他在一旁沉默著。

    以前他不懂事總是問娘親關(guān)于爹爹的事，娘親總是強(qiáng)顏歡笑地敷衍過去；去問太奶奶，太奶奶總是哭得十分傷心。就算去問小魏公公和奶嬤嬤，他們也總是用同情又憐憫的奇怪眼神看自己。

    皓兒慢慢明白了，“父親”在自己家里，是一個不能提的禁忌。

    后來駙馬回來了，太奶奶說駙馬就是他的父親?？伤€沒來得及高興，駙馬就帶著壞女人來欺負(fù)娘親，還惹得娘親傷心。

    聽到好幾個以往跟自己關(guān)系十分親密的小同窗都說自己壞，半信半疑地看著他。皓兒氣得眼睛都紅了，跑過去重重推了一直說他壞話的兵部侍郎家的那小孩一下。

    那孩子個子高人又壯，也還手推了皓兒一把，皓兒被推得倒退了幾步，撞倒了一張課桌，重重摔倒在地。

    太傅重重地敲了好幾下響木，剛走上前想要扶起皓兒，卻見地上的小世子爬起身，飛快地朝著推了他的那小孩沖了過去，拿著他桌案上放著的書本在他的腦袋惡狠狠打了三下。

    ——啪！啪！啪！

    那小孩初時沒反應(yīng)過來，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皓兒打了好幾下，忙站起身揮著拳頭就要打人，太傅連忙把兩人拉開。

    太傅不過是個文弱書生，兩個小孩拼命一樣掙扎的力氣也很是可觀，弄得太傅袍子散了，束發(fā)的玉冠掉了，臉上也被撓了一道，十分狼狽。

    別的小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大聲笑鬧，屋頂都要被吵翻了。好不容易把兩小孩拉開，太傅氣怒地罰他們抄弟子規(guī)。

    在太傅眼中，因?yàn)槭丘﹥合葎邮值?，自然罰他抄的遍數(shù)更多。

    皓兒委屈得不得了，被人說壞話，被推得摔了個屁股墩兒，胳膊肘還黑青了一大塊。偏偏太傅罰那小孩兒抄五遍，罰自己要抄十遍。

    胸口悶悶地疼，淚花在眼眶里轉(zhuǎn)啊轉(zhuǎn)，皓兒用力咬著唇才忍住。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這才難過地磨蹭了出來。

    這一日江儼踩著點(diǎn)到了蒙學(xué)館，沒等半炷香的功夫就接到了皓兒。皓兒看到江儼并不像往日一樣跑上前唧唧喳喳地告訴他今天老師講了些什么，反而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挪騰，鞋底磨著地面嚓嚓地響。

    走在他后頭的太傅大人冷著臉批評道：“君子應(yīng)站如松行如風(fēng)，彎腰駝背的成何體統(tǒng)！”

    皓兒縮了下脖子，扁著嘴委屈地應(yīng)了是。

    江儼忍不住皺眉，當(dāng)著太傅的面他也不好偏袒小世子。等到太傅走遠(yuǎn)了，江儼才趕緊接過皓兒的書袋，問他怎么了。

    皓兒搖搖頭不說話，垂頭耷腦地一人走在了前頭。江儼跟在后頭，只能看到他小小的背影，看上去委屈極了。

    回了長樂宮皓兒推說不舒服，連晚膳都沒吃，一個人鉆進(jìn)了書房。

    江儼偷偷跟公主打了小報(bào)告，容婉玗笑笑也沒當(dāng)回事，猜測皓兒應(yīng)該是被太傅罰了——這孩子氣性大，往日他被太傅罰了都跟他自己賭氣，覺得當(dāng)著小伙伴的面被傷了面子，無論誰去問也不說話，睡一晚上到第二天也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