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懷生臉色蒼白，隱隱顫抖。哪怕前一刻C心里對藺懷生猜忌，念頭都快把他逼瘋了，但藺懷生只要露出一點(diǎn)難受的樣子，他就臨陣倒戈。

    C走上前，截住利昂的話和他單獨(dú)交談，也擋下利昂在場給小羊施加的恐懼和壓力。

    什么事。

    利昂從C的舉動中多少看出了意思，臉上有些煩，但還是壓住了，瞥了一眼C身后的藺懷生，飛快說道：聯(lián)邦給消息了。

    C瞬間收斂了所有表情，變得極冷酷，但這是他興奮時的表現(xiàn)。他同伙的這句話，讓他一瞬間回到原來的樣子，窮兇極惡的罪犯，血腥殘忍的殺人犯。

    利昂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得來看看。

    這是當(dāng)然。

    他們做這一切的目的，就是逼迫聯(lián)邦妥協(xié)退讓。

    C已經(jīng)邁出了一步。但他又回了頭。

    他為什么要回頭？他心底里才有過對藺懷生的懷疑與怨懟，他完全有理由不回頭。這是他在感情里得到的特權(quán)，他可以給小羊設(shè)置關(guān)卡，試探他，考驗(yàn)他，像對待自己一樣打磨他心中最完美的斯德哥爾摩患者。但就算在他這么做之前，C也還是想回頭，看看小羊的樣子。如果他不開心，C覺得自己應(yīng)該就不會這么做了。

    藺懷生好像知道一般，他完美地接上了C的沉默，偏頭，笑容恬淡：你去吧。

    C皺眉，他反而站定了，對藺懷生說道：我先送你回去。

    利昂懷疑這個瘦弱不堪的人質(zhì)實(shí)際上給tipede下了巫術(shù)，讓這個陰鷙的男人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藺懷生搖頭，他拒絕了C，但小羊下一秒的話卻更動聽。

    我一個人可以。

    179步。

    青年站在那里，他難得炫耀自己，本性里的靦腆依然占上風(fēng)，使得他說這話時，有一種含苞待放的羞澀感。

    我記得，179步。和先生你一起走的每一次，我都很認(rèn)真。

    說的人并不覺得這是情話，但坦誠本身就是最動聽的情話，也許圣母降世賜下福音的效果也不過如此。而C立馬想到的是，他曾經(jīng)把藺懷生比作年輕的圣母，認(rèn)為他身上有種奇妙的慈悲。

    最動人的，是這個年輕孱弱的圣母可以只庇佑、屬于他一個人。

    C沉默。

    任由藺懷生這些話把自己原本就狂亂的思想攪動得更加血雨腥風(fēng)，摧毀、撕裂他自己。最惡毒的自己、臆想中的騙子和真實(shí)的藺懷生，他們都是C幻想的延伸，都渴望cao控C的大腦。rou體的強(qiáng)大在這一刻無濟(jì)于事，C有一種急迫感，他必須要立刻脫離這種狀態(tài)，否則等待他的會是他此前從未經(jīng)歷過的萬劫深淵。

    男人沒有回應(yīng)藺懷生動聽的話，他自己的聲音也摒棄了感情。

    帶你回去。不要浪費(fèi)時間。

    大概是因?yàn)镃說了后半句，同伴利昂也并沒有阻止，冷眼在一旁看著。

    藺懷生張了張嘴。羔羊很敏感，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綁匪先生并不喜歡的話，但急需彌補(bǔ)的時候，他反而什么也說不出來。他很困惑，甚至有點(diǎn)委屈，這樣的情緒讓他再也說不出來那些好聽的話，甚至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藺懷生沉默地趨近到C面前。

    小羊垂著臉，那他的眼睛C是一點(diǎn)都看不見了，于是發(fā)現(xiàn)他這幾天長了的劉海，發(fā)現(xiàn)他藏著食物而鼓囊的上衣口袋。C抿緊唇，克制自己。因?yàn)樗胍鹛A懷生的臉，讓他看見自己，自己也能堂堂正正地看他。

    他又一次把本來就屬于自己的斯德哥爾摩羔羊推開。C有過片刻的解脫感，更多是被硬生生挖掉一塊rou的疼痛。男人的隱忍，讓他臉上如蜈蚣般的傷疤分外猙獰。而小羊接下來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讓這只蜈蚣痛不欲生。

    藺懷生乖順地向綁匪伸出他的雙手，手腕并攏朝上，沉默但暗示C重新把他綁起來。

    他這時抬頭了，露出他帶著濕意的眼睛，仿佛他哭了。

    這只羔羊有著這世上最纖細(xì)敏感的靈魂，他用他的言行告訴C：

    如果綁匪拋棄了他的羔羊，斯德哥爾摩也就不配得到偏愛。

    C沒有想過，溫順性格的小羊同樣有著決絕的一面。他的世界非黑即白，只有愛和不愛，C哪怕只退后一步審視他們的關(guān)系，在小羊的心里都是一種對他們關(guān)系的背叛，于是他同樣立刻收回他的感情。

    利昂實(shí)在看不下去這兩個人的磨蹭，他很粗魯?shù)啬闷鹄K子，把藺懷生的雙手雙腳都束縛起來。C的臉色霎時變了，他嚴(yán)厲道：利昂！

    在他阻止成功前，繩子已經(jīng)牢牢地扎咬進(jìn)藺懷生的皮rou中。C看到小羊瞬間蒼白的臉色，施予在他rou體的痛苦反過來也痛擊C。

    C知道藺懷生很怕痛，有著甚至異于常人的痛感。自從他確認(rèn)這是他的小羊開始，他再也沒讓藺懷生遭過一點(diǎn)疼，哪怕只是磕到床腿，他都可以預(yù)想到這孩子可憐兮兮和他訴苦的樣子，在他的話語里，一點(diǎn)點(diǎn)的小傷也會變得驚天動地。但這是他全心全意依賴的表現(xiàn)。

    他沒有說。

    他現(xiàn)在一句話都不說了。

    捆在他四肢上的繩子連同他那親近與撒嬌的靈魂也一塊束縛了。

    藺懷生已不再愿意讓這個男人得到他的真心。

    C的精神更加混亂。剛才是他自己表現(xiàn)出推拒，拒絕令自己癡迷著魔的珍寶，現(xiàn)在戒斷的反應(yīng)卻更加丑態(tài)。他遷怒別人，克制不住對同伴的怒火，像一只要吃人的野獸。

    你干什么！

    利昂感到不可置信：你看清楚，這只是個人質(zhì)，我做的不對？

    他能有什么不一樣？利昂也惱火了，不怵一貫對C的尊重和畏懼，嘲弄地刻意說道，你之前還動手殺了兩個。

    綁匪惡意的話，勾起藺懷生壓抑在心底的恐懼。青年很難不想起那兩個死在一開始的人質(zhì)，他們遭遇綁架后歇斯底里的崩潰與恐懼，而就是因?yàn)镃厭惡他們太吵了，就作為一開始處理掉的垃圾。

    藺懷生沒有看到他們親眼死去的場景，但C對那兩個人如碾壓螞蟻似的折磨手段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里。那時藺懷生縮在角落，一動也不敢動地看著高大男人像拖拽兩具尸體一樣拖走那兩個人質(zhì)，去向那個拍攝的屋子。那個時候，那兩個瀕死的人質(zhì)已經(jīng)完全發(fā)不出聲音了，只剩下他們?nèi)鐮€rou般的軀殼被拖拽在粗糲地面所發(fā)出令人牙齒戰(zhàn)栗的聲音，藺懷生一輩子都記得那個聲音。

    現(xiàn)在，利昂等同于蓄意開啟了藺懷生封存恐懼的盒子。

    C看到藺懷生搖搖欲墜仿佛要死了一般的驚恐，是無差別的，對他和利昂傷害過他的人都感到恐懼。他終于不再享有偏愛，淪落回之前那個并不特別的罪犯。

    此前C所糾結(jié)的一切都成了無意義的笑話。

    他感到強(qiáng)烈的后悔。

    但現(xiàn)在于事無補(bǔ)。小羊的狀態(tài)經(jīng)受不住任何一點(diǎn)刺激，C害怕自己又做錯、說錯，最后只能吐露干巴巴的勸慰。

    我先送你回去，好么。

    說著，男人試探去牽藺懷生的手，他很明顯察覺到藺懷生的僵硬。C感到說不盡的難受與酸澀。他的小羊?yàn)樗兂闪说袼?，而他為小羊變成了血rou之軀的人。這算什么？

    藺懷生垂著頭，沒回應(yīng)。他的沉默像是對C偽善的諷刺，即便他不選擇，他人質(zhì)的身份也從始至終沒有真正選擇的機(jī)會。

    C惱怒于自己，還遷怒他的同伙，他對可以責(zé)怪的對象盡數(shù)發(fā)xiele一通，甚至后來和利昂鬧得很不愉快。但沒有誰能夠幫他把時間撥回到犯錯誤的那刻鐘前。

    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話。

    C走在前，牽著、引著他的小羊。他思緒很亂，什么都擠進(jìn)他的大腦里。等牢房近在咫尺，C發(fā)現(xiàn)自己腦海里陡然蹦出一個數(shù)字。

    他下意識也數(shù)了這一條路。

    他的數(shù)字沒有藺懷生多。但那是當(dāng)然的。他比小羊身高要高，又走在前頭。這是他本來可以和藺懷生分享的答案，但被他自己搞砸了。

    溫柔的綁匪當(dāng)著他同伙的面，撫摸小羊的臉頰，訴說他忠誠的保證。

    等我一會。

    這一次，他鐵了心要等到藺懷生的回答。

    起初，藺懷生依然保持他的沉默。

    但他不如男人狠，片刻后還是敗給對方，抿著唇，微不可見地點(diǎn)點(diǎn)頭。

    他好溫柔好乖，C覺得藺懷生是這世上最好的。

    他們之間的溫情被利昂、伊瑟爾看得清清楚楚。但當(dāng)下藺懷生表現(xiàn)出一副很累的樣子，他不想關(guān)心任何人的看法，他想逃離這里的每一個人，就連和C的道別都是一副失了魂的樣子，跌撞地跑回自己最常待的角落，隨后緊緊地團(tuán)住自己。他很疲憊，是以沒多久后阿諾德被利昂扔回來，發(fā)出不小的動靜，他也全然沒有注意。

    小羊自己繃著一根弦，心神惶惶，最后什么時候睡著了也不知道。

    藺懷生是被身上的動靜驚醒的。

    一只、兩只一共四只手在黑暗中在他身上摸索著。藺懷生嚇壞了，瞳孔猛地緊縮，他嗚嗚地掙扎，但此刻只有他一個人被束縛手腳，毫無抵抗的能力，也不知道是誰，膝蓋頂在他的胯骨上，略微施力，就把藺懷生輕松制服。

    他們摸到了他的上衣、褲子，隨后迅速掏出原本屬于藺懷生的食物。加熱過的罐頭已經(jīng)完全涼了，但并不妨礙原本的鮮美，特別是對于好幾天什么都沒吃的人質(zhì)來說，他們此刻如同餓鬼，只要是能填飽肚子的東西，都足以誘發(fā)他們最可怖的原始欲望。

    他們的動作急切，強(qiáng)硬，讓躺在男人們身下的青年無法克制地發(fā)抖。

    救命

    但藺懷生的聲音都沒完全發(fā)出來，就被一只手捂住嘴，牢牢堵在了喉嚨里。

    掌心淋漓的血液散發(fā)出極腥的味道，但這只手的主人卻像不曾受傷一般，以強(qiáng)有力的姿勢，一只手環(huán)著他的上半身，另一只手阻止他發(fā)出聲音。

    藺懷生不斷地掙扎，嗚咽，但男人完完全全制住了他。藺懷生嘗到了他的血，順著咽喉一路向下。無意的，被迫的，永遠(yuǎn)記住這個男人鮮血的味道。

    第8章 斯德哥爾摩（8）

    這是場黑暗中的掠奪。

    被挾持的羔羊掉著豆大的眼淚，很快，一整張臉都濕了。他陷在極端的恐懼里，整個人像壞掉了，被緊緊捂住的嘴也合不上，舌頭伸著，正好舔舐到男人掌心的傷口。

    藺懷生聽到對方隱忍的喘息聲。

    是阿諾德啊。

    大概阿諾德也不愿意有一條滑溜溜冒著濕氣的舌頭直鉆自己的傷口，他捂著藺懷生下半張臉的力道松了些。他知道這個孩子太緊張了，又有著那樣敏感脆弱的神經(jīng)，此刻靠在自己懷里的身體更是止不住的顫抖，阿諾德要照顧藺懷生的情緒，因此男人有意放柔了語調(diào)。

    我會松開手，你別害怕，也不要叫，好么。

    比起阿諾德給的保證，藺懷生更多是屈服于兩個體型、力量遠(yuǎn)在他之上的男人所帶給他的恐懼感。藺懷生花了幾秒鐘，遲鈍的大腦才完全理解阿諾德的話，顫顫巍巍地點(diǎn)頭。

    他還是在哭，眼淚又掉在了阿諾德手上。也許他的虎口都蓄成了這孩子的一片小水塘。

    阿諾德涌出一絲無奈。

    不過照顧弱者已經(jīng)成為了阿諾德天然的責(zé)任感。

    更何況，這是一個美麗又脆弱的生命，如果他需要自己，哪個男人不被滿足微妙的大男子主義。

    我要松手了。

    阿諾德不斷地給懷里的藺懷生暗示，仿佛這是可以由他來掌握的，實(shí)際上是阿諾德在心里掐著秒表，傾聽?wèi)阎腥寺綇?fù)下來的心跳。

    很好，乖孩子，我現(xiàn)在松手，可以嗎？

    在阿諾德說完后，他就放下了。藺懷生喘息的聲音在黑暗中分外明顯，但他沒有喊叫。驚慌失措的小羊最后也沒有引來獵人。

    饒是阿諾德，也暗地里松了口氣。

    男人屈膝坐在地上，他安撫青年仍然顫抖的脊背，不斷給予他正向的、強(qiáng)烈的肯定。

    好乖，謝謝你。

    藺懷生仍然驚魂未定，只是恍惚間依靠著阿諾德，至于他說了什么，大腦渾渾噩噩的也都沒聽清。

    身上的掠奪和進(jìn)食的吞咽也結(jié)束了?，F(xiàn)在再想是誰，答案不言而喻。伊瑟爾將他沒吃的幾樣食物拋給阿諾德，他則俯身湊近，無形中將藺懷生前后夾擊，困得動彈不得。

    經(jīng)過這么多天的囚禁，伊瑟爾的眼睛已經(jīng)基本適應(yīng)黑暗。他這會能清楚地把小羊每一道細(xì)致的皮膚紋理看清，但小羊看不見他。

    伊瑟爾為此感到惋惜。

    有什么東西在自己眼角下方飛快地劃過一道，力道很輕，所以藺懷生沒反應(yīng)過來，神情流露出幾分呆愣，但隨之其后，他就聽到伊瑟爾愉悅低沉的笑聲。

    伊瑟爾伸手，刮去小羊臉上的淚痕，他汲取這片柔軟肌膚給予的饋贈，沾夠眼淚的拇指放在唇邊吮盡。

    他一面可憐小羊的眼盲，一面又仗著他看不見，在藺懷生面前膽大妄為。

    他一邊吃，一邊還抱怨。

    小羊，你帶回來的食物里沒有水。

    雖然藺懷生本意就是要讓這兩個人能夠吃上東西，但伊瑟爾這種坦然倒打一耙的行為，讓藺懷生有一瞬間真的忍不住掙開繩子暴打他狗頭。藺懷生的人際關(guān)系中，他最不擅長也最不喜歡應(yīng)付的就是伊瑟爾這種人。

    伊瑟爾的吮聲很明顯，小羊后知后覺，頓時漲紅了臉?，F(xiàn)在，比起伊瑟爾，身后的阿諾德給了他無形的依靠感，藺懷生忍不住往身后靠。藺懷生等同于坐靠在阿諾德懷里，他往后動，阿諾德長腿也必須往后縮，跟著后退，才能和藺懷生保持一個紳士且得體的距離。

    伊瑟爾饒有興致地看著，甚至樂意給這兩個人再施加一點(diǎn)狼狽。

    他故意再靠近，還要讓藺懷生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一定是小鎮(zhèn)上那種從小到大都惡劣的男孩子，欺負(fù)弱小，還欺負(fù)喜歡的女孩子。小羊顯然嚇了一跳，鴉羽般的睫毛猛地扇了一下，這是他的反擊？伊瑟爾著迷地想。他的鼻尖都差點(diǎn)被扇到。

    現(xiàn)在的伊瑟爾吃飽喝足，他那足夠惡劣的性子又出來無時無刻地作祟。哪怕阿諾德投來非常嚴(yán)厲的警告目光，對伊瑟爾的威懾也不大。

    小羊，你眼睛上有蝴蝶。

    他還伸手欲意去碰藺懷生的睫毛。

    就在藺懷生覺得自己忍無可忍時，冷不防聽到伊瑟爾的后半句話。

    真漂亮。你流眼淚的樣子，水汪汪的。伊瑟爾笑了一聲，這么亮啊小羊，你的眼睛不會沒有瞎吧？

    藺懷生頓了下。

    伊瑟爾開玩笑般的懷疑也點(diǎn)醒了阿諾德。阿諾德是最能明顯感受到青年?duì)顟B(tài)的。藺懷生起先是完全僵住，但僵硬中逐漸混雜顫抖，似乎就像身體的一種疾病，他本人根本無法控制，肌rou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讓阿諾德不得不先關(guān)切他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