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李琯恍然回神,連忙道歉,坐起來。 抱歉抱歉,表妹,我沒有唐突的意思,我嘴巴笨嘴巴笨的李琯撓了撓頭,又不知道床上香這種話要怎么拗過來了,最后干巴巴地說,真好聞的香,表妹能不能告訴我名字回頭我也給母妃買。 藺懷生說:聞人府上購置的,我不清楚。 話頭到這就斷了,李琯眼也不眨地盯著藺懷生的側(cè)臉,期待他表妹能大發(fā)善心再搭理他一會,只可惜心愿落空。李琯啊了一聲,又兩聲干笑,心里頭那點遺憾的滋味,也不知是遺憾些什么。 好吧 但應(yīng)是極好的香貨,聞人樾素來對你很好的。 說著,李琯瞅了眼藺懷生髻上的玉簪子,他識貨,端看這一只細(xì)簪頭,都能料想原料的色澤品相,堪比皇帝的賞賜了。說不定還真是。 藺懷生別過臉去,淡淡說了一句:是么。 偏偏李琯沒眼色,還以為是要附和,當(dāng)即就說道:怎么不是?我聽人說,原本你倆婚期定下,京城中家家都飄醋呢,酸溜溜的。 依據(jù)這位小郡主的身世故事,哪里肯聽這樣的話,藺懷生當(dāng)即甩臉色:我不想聽。 李琯立刻噤了聲。 他在他這位表妹面前,可是半點臉皮沒有,乖得像條哈巴狗。 好嘛,我不說。 李琯說著,一邊使勁瞟小表妹的臉色,企圖能讀懂對方心思:我不說了那表妹你還跟我去大理寺嗎? 半晌后,藺懷生說:怎么不去。 李琯舒了口氣,當(dāng)即咧嘴就笑,皇子貴氣盡消,但他本身足夠俊俏,這一笑,錦衣少年好不惹眼。他站起來,兩手一拍,說道:那咱們快走!哥哥帶你出去逍遙,還能去臨江樓點上一桌菜 便宜表哥太聒噪了,藺懷生忍了忍,等看到他樣子,又覺得忍不了。 表哥。 聽到藺懷生細(xì)聲細(xì)語的,李琯從一路的瀟灑暢想中回過神來:嗯?表妹什么事? 藺懷生笑了笑:這是我睡覺的床。 李琯低頭一看,自己連靴子都沒脫呢,就踩著人家香噴噴的床。李琯連忙跳下來,雙腳落地時又在小閣樓的地面上發(fā)出重響,咚的一聲,都該把底下的丫鬟給喚上來了。 李琯可憐兮兮地道歉:表妹,我真不知道這木頭這么響 藺懷生真想自己一個人去大理寺了。 也不知道李琯這個角色屬不屬于當(dāng)初那六張卡牌之一,而角色后面的玩家到底是發(fā)揮失常還是演得超常。但無論是哪一種,藺懷生都不是很想和不聰明的人共事。 李琯還在那說:表妹,我賠你一床被褥,也給你熏好 誰稀罕你的東西。當(dāng)即就被小美人嗆了一聲,我自己有。 李琯卻和被下降頭似的,傻愣愣地附和。 好,好吧。 出聞人府途中又有多少插曲就不說了。藺懷生真懷疑李琯到底是怎么偷進(jìn)聞人樾家中的。 李琯租來的馬車在大理寺的偏門停下,李琯順手打賞了車夫一把銀錁子,也不理對方感恩戴德的巴結(jié),他撩起袍子利落地下了馬車,隨后殷勤地伸出手。 表妹,你下來吧。 藺懷生撩開簾子。他估量了下高度,還算好。若是他本人,沒比李琯矮上多少,下個馬車有什么難。但這會他是個身嬌體弱的小郡主,當(dāng)下也只能給便宜表哥這么個面子。 藺懷生點了點頭。他先是上半身探出來,一張未施脂粉的臉,連首飾都極為簡單,只有聞人樾給他挽發(fā)的那支簪子,整個人卻有出水芙蓉之感。 他手搭在李琯掌心里時,炎炎夏日,李琯也覺得像握了塊冷玉。說來,他們之間表兄妹情誼雖好,但到底都長大了,李琯許多年未曾與藺懷生有過如此貼近的動作,當(dāng)下心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識地握緊這只手,等他回過神,他已經(jīng)接藺懷生從馬車上下來了。 多謝表哥。 李琯這時卻分外地守禮,他退開半步,松開虛扶在藺懷生腰間的手。 他笑了笑。 表妹這么說就生分了。好了,我們走吧。 李琯引藺懷生到了偏門,上前與守門人交談,充分發(fā)揮他揮金如土的本事。這位據(jù)說被李琯買通的門房招來一位雜役,對兩人說道:瑜王殿下,您二位跟著老林走,他平日里管著大理寺的后院花草,對里頭熟悉。眼下大理寺里管著大案呢,您走動時還是小心些,屆時也早早從這邊門出來。 被點名的老林看過去忠厚老實,對李琯與藺懷生倉促露出一笑后就本分地弓著身。 李琯擺了擺手:還用你這滑頭教?本王去去就回,不會叫你倆惹上麻煩。 別看李琯貴為皇子,對與底下人打交道該有的人情世故卻很通透。門房見李琯如此好說話,當(dāng)下樂呵呵的,別的什么也不提了。 于是老林在前領(lǐng)路,藺懷生與李琯跟在后頭。門房倒是沒有坑騙二人,老林一路上專挑僻靜的地方走,帶著他們避開了大理寺里人來人往的當(dāng)差人員。 老林解釋道:近些日子,大人們有的直接就歇這,家也不回。殿下,咱們前頭還需再繞一繞,才能到尸體停放的地方。 聞言,李琯起了興致,打聽道:那你們大理寺卿江大人呢,這會最該火燒眉毛著急的人就是他了吧。他也住大理寺了? 老林被問得有些訕訕:這江大人他自然身先士卒嘛,但殿下這會想找江大人的話,大人怕是不在。 他出去了? 聽說是的。 李琯心直口快:那看來也不著急。 那位大理寺卿馭下極嚴(yán),又最剛正不阿,底下人哪敢議論是非。老林也不知該怎么回話,兩只手絞著都快擰成了繩。藺懷生輕語道:別說了。 只這一句,就讓李琯消停,之后的路三人都沉默無言。 日頭已從高檐落下去,長廊的每一根柱子的影子都拉得很長,人影也是。 老林指了指前頭那扇闔著門的屋:就是那了。為了審案子,里頭堆滿了冰盆,兩位,特別是姑娘,您注意著些,里頭冷得很。我就在這,給二位守著,有什么狀況也好告訴。 藺懷生謝過老人家的好心提點,快步朝前走去。 李琯沒想到藺懷生這時候忽然變得無比急切,連忙也跟著邁開步子:表妹,等等我! 藺懷生徑直推門,一陣寒意刺骨,藺懷生的臉當(dāng)即就白了。李琯緊隨其后,他也發(fā)出一聲冷不防受凍的嘶聲。他比藺懷生要高出許多,低下頭便能看見藺懷生瑟瑟發(fā)抖的唇,原本就淡的唇色當(dāng)下更是蒼白。李琯伸手扶住藺懷生雙肩:表妹,太冷了 藺懷生搖了搖頭:我要進(jìn)去看jiejie。 李琯無法,只好仔細(xì)照看著人。 他們邁過門檻走進(jìn)屋,關(guān)門后,屋子里的寒意更甚,同時也逐漸聞到淡淡的腐味。屋子里四角都放著冰盆,冰在暑夏是稀罕物,一般的富貴人家都不敢如此豪奢,為了保存端陽郡主藺其姝的遺體,大理寺此番也下血本。只是無論再一擲千金,尸體的腐化過程是無法避免的。 李琯盯著屋子中央罩著白布的尸體,在這種環(huán)境下,他有點撐不住了,期期艾艾地握住藺懷生的手:表妹,我去掀開 藺懷生說道:我自己來。 李琯頓時就正色:我來。說著,很是硬氣地走到臺子面前,先點了三根香,插在爐子里表示祭奠之情,而后揪著白布的一角,眼睛直直瞪著,受罪似的非要看清楚他自己揭開的全過程。 白布之下,的確是藺其姝的臉。這時的李琯才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期待端陽郡主仍有一線生機的希望落空,還是原本心里怪力亂神的恐懼被撫平。 藺懷生走上前來。 端陽郡主與藺懷生一母同胞,看五官有幾分相似。但姐弟倆年歲差了將近一輪,如今的藺其姝年近三十,五官明艷,風(fēng)韻猶存,她若是還活著,不知該是何等動人。但她現(xiàn)在臉色青白,皮膚僵硬,眼眶之下更有了尸斑,讓人惋惜之余,不禁心生寒顫。 藺懷生伸手,碰了碰端陽的臉。 李琯為他出乎意料的舉動失聲叫道:生生! 然而藺懷生背對著他,半點反應(yīng)全無。 他口中只喚。 jiejie 叫人心里為他難過極了。 李琯蹙著眉,腳步已經(jīng)向藺懷生那邁。 生生。 或許帶藺懷生來看端陽的尸體,對于他本人來說并不是件好事。李琯想到藺懷生素來多病的身體,怕他在這里受了寒氣,更怕他當(dāng)下情緒激動,郁結(jié)于心。 藺懷生垂著頭。 表哥,你別過來了。 李琯本來不可能聽。他看不到藺懷生的臉,但卻忽然看到了藺懷生滴在蜷縮的手背上的眼淚。 我想好好再看看jiejie我很多年、很多年沒見她了。 我再陪陪她。 李琯抿了抿唇,他這會明白自己攬了個多大的麻煩。不是嫌藺懷生,而是他自找罪受,心里被藺懷生攪得不舒坦極了,他覺得他得把藺懷生帶走,可事實上他卻在藺懷生的請求里為他退步。 我背過身去你有什么想對端陽表姐說,便說吧。 謝謝表哥。 李琯垂在身側(cè)的手握了握,聽聲音,藺懷生這會應(yīng)該止住了淚,不知道為何,李琯反而有點說不清緣由的不舒坦了。他的胸口發(fā)沉,可能是多了張沒來得及送出去的帕子的分量。 藺懷生擦了擦淚,在李琯背身后,他仔細(xì)端詳端陽郡主的尸體。 從面部與頭部看,并無明顯外傷,藺懷生把白布再往下折了折,露出死者肩膀上的位置。脖頸、肩膀、鎖骨同樣沒有任何傷痕,保養(yǎng)細(xì)膩的皮膚上只有類似尸斑的淡淡印子。再往下,藺懷生不方便看,他便把布拉了回去。在那樣一場大火中,端陽郡主藺其姝的死相算是極為體面的,這也更加深了藺其姝之死是有人蓄意為之的可能。 外頭薄暮西山,屋子里也漸漸黑了,一具不會言語的尸體,兩個沉默的人,氣氛更顯詭譎。李琯動了動腳,他心里頭估摸時辰,于是轉(zhuǎn)過身。 門從屋外冷不防地推開。 聲音之響,讓屋內(nèi)兩人都為之嚇了一跳。 藺懷生這副病懨懨的身子,只是站得久了會,就倍感乏力,當(dāng)下被一驚,更是整個人摔得跌坐在地上。 表妹!李琯當(dāng)下想扶他都趕不及。 烏黑皂靴的主人一步步來到藺懷生面前。屋里背光,藺懷生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感受到他周身讓人畏懼的氣勢。藺懷生盯著對方胸前的官服紋樣,在皂靴觸到自己繡花鞋尖前,忍不住把腿往裙擺里縮了縮。 來人看了他一會,對藺懷生伸出手。 藺懷生囁嚅,唇動了好幾次,最后輕不可聞地喊著人:姐夫。 同時,顫顫巍巍地把手搭進(jìn)大理寺卿的掌心。 第24章 出嫁(3) 大理寺卿江社雁是文官,卻仿佛武舉人出身,藺懷生剛將手遞給他,轉(zhuǎn)瞬之間,他只覺得身體一輕,就已經(jīng)被江社雁從地板上拉起來了。 這個故事里,藺懷生不再痛覺敏感,可小郡主從小到大都有人精細(xì)養(yǎng)著,嬌貴得很,不經(jīng)碰不經(jīng)磕,所以他這會摔著,身上并不好受。但江社雁不是李琯和聞人樾,好脾氣事事依著藺懷生,他甚至根本沒有詢問小郡主哪里摔疼了,就劈頭蓋臉地斥責(zé)道。 擅闖大理寺、私自亂動尸首,這樣的罪名你擔(dān)得起嗎? 李琯不服氣了,走過來與藺懷生站在一邊:江大人可不要危言聳聽,哪有什么罪名。我表妹身子弱,今日叫你這么一訓(xùn),回去準(zhǔn)嚇病了。屆時可就是江大人犯大過錯了。 江社雁冷臉不應(yīng),他素來不喜口舌之爭,也對于李琯這種沒個正形的皇子看不上。 他盯著藺懷生,但小郡主約莫真是被他訓(xùn)得怕了,腦袋低垂,叫人看不清他的臉色。江社雁蹙眉,正欲再啟唇,卻聽到小郡主悶悶地問他。 在大人眼里,躺在這的只是一具尸首嗎? 姐夫。 他最后喊的這聲姐夫是很刺人的。但不是因為這孩子有多傷人,明眼人都知道他有多弱勢,他只是挨不住這份痛失世上最后一位親人的苦,又訴苦無門,才沒招似的發(fā)泄他的脾氣。江社雁收斂了怒色。 懷生,這件案子多方盯著,你這樣闖進(jìn)來,于事無補,反而會害了自己。瑜王殿下貴為皇子尚且能夠一笑了之,你呢?讓聞人宰輔去替你開脫? 李琯不滿,他橫插進(jìn)來,擋在江社雁和藺懷生之間。 人歲數(shù)漸長,臉皮和良心卻跟著丟了。老男人不僅在這使離間計破壞本王和表妹的感情,連當(dāng)年從王府那得的恩情與好處都忘了,在這點上,聞人樾比你強得多。而你與聞人樾不合,就拿生生一個弱女子撒氣,為君子所不齒! 江社雁實在不想與傻子論長短。 但傻子太讓人生氣。 大理寺卿臉色驟冷,斥道:殿下慎言!你與懷生并沒有什么感情。 李琯急了:我和表妹兩小無猜 江社雁打斷李琯的話:小郡主早早定了親,連婚期都議定了,瑜王殿下,請您不要再說糊涂話。 同時,男人威嚴(yán)地看了眼門口的老林。老林正惶恐收受賄賂帶人進(jìn)來卻被抓個正著而瑟瑟發(fā)抖,眼睛耳朵都恨不得掉在地上,再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見狀,江社雁放心地收回視線。 李琯無可辯駁,他看了眼一旁的藺懷生,見表妹也不幫自己說話,便蔫了氣勢,色厲內(nèi)荏地冷哼了幾聲。 江社雁不理,他看著藺懷生。傍晚昏暗的屋子里,藺懷生地上的身影都很淡,要被黑暗給吃了,哪怕李琯就站在他的身邊,卻也讓人覺得他孤自一人,伶仃可憐。他瘦了,又還是沒長個子。江社雁已經(jīng)忘了自己有多久沒見過藺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