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江社雁沒有過多的柔腸,瞥她一眼,見屬下正妥善安置,便抱著藺懷生先行離開。藺懷生像小動物似的窩在他懷里,有不安分,江社雁也只輕捏了捏藺懷生的后頸。江社雁一句話沒說,但足見他公然的偏頗。 晏鄢情不自禁跟了一步。 生生 她念聲輕,情意重,確是寥落與有些難過。 來時一路殺伐,藺懷生走得坎坷,但換江社雁疾馳,歸程原來幾步不要。 起初藺懷生還鬧著要下來,江社雁沒吭聲,到后來藺懷生也品出幾分乘人rou轎子的好處,安心坦然地由江社雁抱著,雙手放得不舒坦了,還環(huán)著江社雁脖子。 江社雁步伐微頓,但旁人看不出他心中百轉(zhuǎn)千回滋味。天公忽然點他開情竅,叫他終于明白幾分人間紅塵的曼妙??蓺w根結(jié)底,應(yīng)說生生是天公,是他明白嗔癡的神祇。 江社雁越走越快,一腳踹開藺懷生屋子的門,兩人眨眼就到了床邊。 是人燙手,還是情意燙手,江社雁松得很快。把藺懷生安放在床上,他才騰出手去點燭。當(dāng)他局促地返身回來,只見藺懷生雙臂抱膝,靜靜地凝望著他。 藺懷生身后,床褥上血跡飛濺,江社雁驚覺這間屋子、這張床也險些要了生生性命。 他忽然覺得這里也不能待了。偌大寺廟供神佛,可無一處能供他心底這個嬌俏的小菩薩??梢@樣計較,好像世間無一處足夠配他。江社雁有點明白,為什么聞人樾建了一座如瓊宇的閣樓。金屋都差一步。 藺懷生看江社雁,江社雁別過頭。 陸續(xù)有婆子端著水盆、拿著藥品過來,江社雁把東西留下,卻不肯她們進(jìn)。婆子婢女們顧及小郡主的聲譽(yù),暗示道:江大人,還是我們來照顧姑娘吧。 江社雁卻全聽不見,他護(hù)犢、又比護(hù)犢更有獨占欲,大理寺卿一雙厲眼飛刀:出去! 婆子婢女如作鳥散。 姐夫好兇。 小郡主在身后還不知事地感嘆,江社雁便xiele氣。 他拖來一張椅子,陸續(xù)把東西端到床邊,椅子卻不是給他坐,擠擠挨挨擺滿了東西。男人席地而坐,雙腿無處擺放,就屈膝踩在床邊的腳踏上。他試水溫、拆藥瓶,然后才答一句。 不是對你兇。 他坐在床榻下,藺懷生都快看不見他的臉了。 你生氣了嗎? 經(jīng)由藺懷生一點,江社雁才遲悟他此刻的脾氣有多反常,床榻是簡陋供臺,上方供著的嬌菩薩將他點悟,那能否將他點化?江社雁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在佛寺,就認(rèn)生生是菩薩??僧?dāng)他抬頭,得藺懷生一雙無悲無喜眼,江社雁便心想:怎么不能算是菩薩呢? 江社雁伸手,摸到藺懷生的指尖,將他那只手翻過掌,露出橫縱的傷口。 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社雁覺得自己在造罪孽,由他來把生生撕碎,可他不能不問。 姐夫,我信你了。 藺懷生的回答卻出乎意料。在此夜此刻,江社雁得到這一句信任,心中五味雜陳。 jiejie真的死了不是騙我,也不會化成鬼,她是真的不會再回來找我了。 給我字條的那個人又出現(xiàn)在我屋里了,是個男人,我聽見了他聲音他把我掐醒,我便反抗,然后他拿出銀針,朝我發(fā)了一根,叫我跑,我不敢回頭,不知他是不是有追出來,直到遇見你。 藺懷生隱去部分內(nèi)容,江社雁明白是什么,他不該看不忍看又總是會看的唇。江社雁索性低頭,拿起藺懷生一只手,給他挑傷口里的碎片,化作無法分心去看。 藺懷生這次不再那么怕疼了,哪怕身體嬌貴,卻也能忍。他沒那么脆弱,反讓江社雁愈發(fā)心疼。 對了,他的舌頭被我狠狠咬了一口,肩膀也叫我捅傷。藺懷生不斷梳理方才發(fā)生的一切,他說得平靜,卻攪得聽的那人心緒起伏,他也很高和姐夫你一般高。 江社雁動作一滯,抬頭無奈地看著藺懷生。 你 藺懷生輕輕笑:我姐夫高大俊朗,自是京都乃至世間都少見的人物。 江社雁不禁彎了嘴角,他低下頭,好似繼續(xù)在幫藺懷生處理傷。 盡會賣乖。 不知為何,這會藺懷生又忍不了痛了。小郡主小聲地嘶氣,江社雁動作就跟著放輕,一柔再柔。 雖有插諢打科的笑語,但藺懷生提到的點不可謂不重要。江社雁的身形鶴立雞群,以他去比,那個使銀針的黑影極好辨別。 等會差人去問問,總會有人有印象。 還有,他使銀針,jiejie頭頂?shù)膫麜粫褪沁@人下的手? 他先前發(fā)過一枚,擲碎了桌上杯子,銀針應(yīng)該還在屋內(nèi)。 江社雁點頭:先處理完傷,我稍候去找。 談及案子,兩人都嚴(yán)肅了。 江社雁詢問道。 生生,你仔細(xì)回想,他和你說了哪些話。 藺懷生贊同江社雁的冷靜,第一個副本里受限于身份,他沒有太多和同伴交流的機(jī)會,而在這個故事里,藺懷生覺得能碰上江社雁,不失為一件愉快的事。 藺懷生一字不落地復(fù)述,江社雁聽過后緊緊蹙眉。 今夜恐怕有兩撥人,使銀針的人目標(biāo)在你,而后來的那群黑衣殺手為的是端陽屋子里的東西。盡管江社雁先前就知曉案子其中的風(fēng)云暗流,但見竟還與藺懷生有關(guān)、危及藺懷生性命,江社雁心中更沉重。 東西姐夫,你再把jiejie那些張佛經(jīng)和書信拿來我看看。 藺懷生倒是比江社雁還上心著急,已經(jīng)開始使喚人了。江社雁無法,藺懷生催促得厲害,好在他也隨身帶著。 藺懷生欲接過,但江社雁不肯,他才給藺懷生兩只手上好了藥包扎。他不許藺懷生碰,就自己兩手端舉著給藺懷生看,而另些張,則擺在藺懷生的膝蓋上。 藺懷生再次凝看,忽然凜眼。 不對! 這不是一個人的字跡。 聞言,江社雁也臉色微變。 藺懷生指給他看:看辶,兩頁信紙,受逐的逐字與后一頁的送字略有不同,黑影寫給我的那兩張字條,恰好也有辶部,亦能佐證。信的最后一頁,是有人仿造我jiejie字跡寫的。 而信的最后一頁,正是藺其姝對藺懷生的殺心。 真相似乎大白,亦與他們認(rèn)為今夜有兩撥目的不同的人的猜測相吻合。最后一頁紙,是黑影有意對藺懷生布的局。 小郡主似哭似笑,江社雁看得難過。江社雁不想生生落淚,又情愿生生落淚。 他為藺懷生處理額頭、脖頸的傷口,假裝無意,也擦掉那些氤氳的水汽。 門被敲響,是江社雁的下屬。 大人,已檢查今夜所有刺客尸首,無明顯身份標(biāo)識,至于您讓問的事,大家都沒看到身形高挑的男人。 藺懷生與江社雁對視一眼,均認(rèn)為這不合常理。 對了大人,刺客尸首中,女子占了絕大多數(shù)。 聽完大理寺官差的稟告,藺懷生搖了搖頭。 我不明白。 江社雁寬慰道:越是故弄玄虛,就越藏不住,我們在接近真相了。 藺懷生看著他,忽然笑了:這是姐夫的經(jīng)驗之談?我以為你會說我不需要明白。這是拿前些日子兩人鬧的不愉快刺人呢。 他怎么好端端想起這遭??山缪惚簧f了,心里還詭異地有幾分快活。他說的不多,就情愿生生多對他說一些,他傾耳,什么都愿意聽。 藺懷生也只是略作調(diào)侃,隨后話歸正題。 對我設(shè)局之人,想必對我十分了解更知道我此番會來這。 他喋喋不休,每一句卻都是他光華,江社雁在聽,可聽著聽著目光卻不受控的上移,從傷口到另一個傷口,他始終不敢看的生生的唇。那里舌燦蓮花,那里也種情花。一根情根,江社雁什么時候遺在那,還是生生什么時候偷去,卻不重要。情根生情花,情花結(jié)情果,他的情意無可辯駁。 男人原本還在為藺懷生挑腳上傷口的沙礫,卻忽然俯身親了藺懷生。 他舌比笨口要靈活,輕輕一探,撬開藺懷生不設(shè)防的唇齒,輕輕含吻生生舌尖。 他很高,藺懷生雙腳原本踩在他大腿上,后來變成穿過他臂彎。江社雁退開時,兩人早已倒進(jìn)血跡斑斑的床里。 藺懷生劣勢,但他能叫仰視變了俯看,他被人輕薄,卻依舊是那雙無悲無喜眼。江社雁終于明白,他不看藺懷生被別人吮紅的唇,是看不穿;等他看穿,他卻希望生生不要嫁給別人。他入佛,叫生生一句菩薩,就會入魔,在菩薩的法場里種心魔。 姐夫,你在做什么啊。 江社雁從此不敢看菩薩。① 等此案了結(jié),我?guī)阕摺?/br> 答非所問,又字字真言,堂堂大理寺卿,最后能給的實在不多。 遭遇此等變故,眾人驚魂未定,第二次庵中晨鐘遲響了許久。只是暮色后,聞人樾卻來了。 再見聞人樾,氣氛僵硬。聞人樾卻渾然不覺般,對著江社雁笑道:我來接生生回去,他離家太久了。但不過一天而已。 江社雁臉色難看。 宰輔的消息未免太過靈通。 聞人樾卻說:江大人不明白。 當(dāng)你有了絕世珍寶,只恨不得日日夜夜抱在懷中,安無數(shù)雙眼珠子盯著。再怎么嚴(yán)密保護(hù),都不為過。 藺其姝特提聞人樾,聞人樾嫌疑陡增,江社雁哪里敢放藺懷生回龍?zhí)痘ue。 他不能走。 大理寺的差官們依言,個個手持橫刀,面露威色。 聞人樾是讀書人,不興這套刀槍,他輕描淡寫道:可我接生生歸家,名正言順。江大人又該說自己是什么身份?若為查案,回京后再送拜帖不遲。 江大人主審此案,朝中同僚本就頗有微詞,大人更是大案在身,擅離職守,今日早朝陛下聽聞此事后,龍顏已然有怒。我想江大人該在凈慈庵多留幾日,查到水落石出,才好有個交代。 藺懷生從里頭出來。他向庵中女尼借了一頂帽子,垂下的長紗以掩脖子傷口,他走得很慢,聞人樾卻目光如炬,一瞬不移地盯著藺懷生。 藺懷生走近,微微仰頭。 我跟你回去。 聞人樾欣然而笑,握住藺懷生的手,卻摸見掌心的紗布。他頓了頓,神色有些心疼,當(dāng)面到底沒問什么。 藺懷生上馬車時似乎回了下頭,但最終江社雁也不知,帽紗下生生是否在看他。 古寺門前,男人身影落寞。 聞人樾慣會誅心之言,就點明江社雁情意不磊落,點他滿心嫉妒,是世上再俗不過的男人。 馬車?yán)铮A懷生一句話不肯和聞人樾說。 聞人樾察覺后,倒是毫不強(qiáng)求,也任藺懷生坐得離他很遠(yuǎn),只看得藺懷生帶著紗帽的背影。 熱茶氤氳,又在沉悶間逐漸散了熱氣。藺懷生無心品茶,茶涼了才匆匆抿一口。他心中有太多疑惑,不僅只是案子本身。他身上諸多傷口,昨夜江社雁為他挑了許久的碎石沙礫。紗布一層層地裹,可與上一個副本相比,這次藺懷生的痛覺似乎很遲鈍,甚至在被扼住喉嚨時,藺懷生竟然毫無痛感。此外,藺懷生本身睡得很輕,但黑影三次出現(xiàn),他都未能及時醒來。 這個游戲本身不對勁。 訓(xùn)導(dǎo)者751同樣沒有說實話。 藺懷生心里有了計較,打算等這次副本結(jié)束后試試能不能從751的嘴里套出信息,他想完,就先把游戲的事暫放一旁,轉(zhuǎn)而思索案子。 后來藺懷生和江社雁統(tǒng)一了幾樣要追查的疑點,弄清楚追到凈慈庵的殺手與襲擊藺懷生的黑影這兩撥人的真實身份是最為重要的,其中必然有一者是殺害藺其姝的真兇。于是又不得不查當(dāng)年西靖王府一事。至于聞人樾,藺懷生也想試探。 藺其姝提到,聞人樾恩將仇報,當(dāng)初聞人樾被西靖王府相中為婿,白衣出身的聞人樾才得以迅速躋身京中權(quán)貴,這是恩。那么仇,則指西靖王府之案,只是仇之深淺,聞人樾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目前尚不得知。 江社雁見他決心至此,只得告誡:聞人樾看似光風(fēng)霽月,實則睚眥必報,不能以常理推斷他動機(jī)。倘若他與王府確有恩怨,生生,你務(wù)必先保全自己,不要以身犯險。 當(dāng)下車內(nèi)無言,長途跋涉令人發(fā)困,藺懷生強(qiáng)挨疲倦,卻終是抱著滿心思慮沉沉睡去。 聞人樾微笑,收拾去已經(jīng)無用的茶水。他終于把人攬在懷中,手指拂開長紗,卻看見藺懷生青紫難掩的脖頸。 這一睡不知過了多久,藺懷生忽然驚醒。他欲猛坐而起,可昏昏沉沉的大腦卻讓他幾番掙扎。 他已不在馬車?yán)?,顯然是回到聞人府,可眼前所見布設(shè),卻是藺懷生完全陌生的。入目全是昏紅,紅帳紅幔紅床紅喜窗,床頭甚至擺著兩套新人喜服,其中鳳冠霞帔,璀璨奪目。 藺懷生陡然一悚,而后認(rèn)出這仍是他的小閣樓,但改得面目全非。他躺在已經(jīng)換上龍鳳呈祥喜被的床中,萬幸身上仍是原來的衣服,只紗帽不見蹤影。藺懷生想爬起來,卻聽哐啷聲響,他低頭一看,床柱四角新裝了金鎖鏈,金銬卻已經(jīng)咬死藺懷生的手腕腳踝,它們樣式精美,乍一看像是訂婚的金鐲。本是死囚身上枷鐐的退化,在這間屋子延伸為愛欲的獠牙。② 聞人樾將藺懷生的表現(xiàn)盡收眼底,不知看了多久,看得滿心愉悅,他從角落里走出來,紅燭的陰影在他臉上幻化。 他來到床邊,坐下來,撫摸被他終于鎖在床上的珍寶。 趁你不在,臨時準(zhǔn)備的驚喜。 生生臨走前的話提醒了我,不必成婚,我們也能做夫妻。 這些都是我親手一樣樣布置的,它們在我的庫房待得太久了,我每想與你成婚時,就往里頭添置一樣。聞人樾的手在藺懷生臉頰流連,最后停駐在藺懷生的脖頸。 生生,你喜歡嗎? 藺懷生看著聞人樾,然后給了他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