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6)
河神微微用力,菩薩就如輕風(fēng)來懷。 河神告訴藺懷生。 歡迎回到這個世界,我的新娘。 這句話好像刻在了泥菩薩空蕩的胸腔中,至此成為他的心臟。 通過河神的解釋,藺懷生明白了前后始末。 在副本伊始時,游戲?qū)朊鞔_提出本輪副本存在陣營對抗。根據(jù)角色卡,藺懷生猜測應(yīng)是河神與菩薩各為一方的主心牌,剩下四張角色牌中既有初始陣營也有中立角色,每張角色牌的玩法不同,通關(guān)的最佳途徑更要積極探索,但新舊信仰爭端源頭的兩位神明,在本質(zhì)上注定不能共處。 但現(xiàn)在河神顛覆了這一切。 藺懷生不知道這是河神情急之下的辦法,還是預(yù)先圖謀的準(zhǔn)備,但他不能否認對方救人的實質(zhì)。副本是戲里,玩家們再投入,等副本結(jié)束,一切由回歸戲外。藺懷生捫心自問,他不一定會做和河神相同的決定。不僅僅是神婚,而是性命同擔(dān),同生共死。藺懷生可以為自己的性命負責(zé),但他自認做不到去負責(zé)另一個陌生的生命。 總之,謝謝你。 綺麗的氛圍漸漸消弭,河神也不遺憾,他笑著動了動手指,藺懷生垂在身側(cè)的掌心忽然一陣微癢,藺懷生側(cè)目,只聽河神心情很好地說道。 可以碰到菩薩了,于我而言倒是最大的驚喜。 不管對方真實意圖如何,到此為止,藺懷生對這個副本里有過接觸的角色其背后的玩家印象都還不錯。 藺懷生微笑道:是河君解了我的后顧之憂。否則我遇到雨水,到底寸步難行。 河神揚眉。 那么把酒言歡,懷生總能夠兌現(xiàn)了? 藺懷生爽快地點頭。 地窖里只有兩個神明間的交談,但到底不是正題,藺懷生很快收住??煽臻g里太靜了,他放眼望去,趙游背朝著他們坐在木箱上,雙腿屈著,手還自欺欺人地捂著雙耳,他遮得胡亂,耳垂到脖頸的部分全是通紅。藺懷生想到了他剛才在做什么,確實太荒唐而參與的最后一人,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垂頭坐著。 汪旸。 藺懷生輕聲喊了下他的名字。 片刻后,依然無人應(yīng)聲。 汪旸。 連遠處的趙游都轉(zhuǎn)了過來,他臉上是窺過一場情事般的慌亂與動搖,青年有一種羞愧,他不敢看,但菩薩在叫的是別人,趙游又覺得自己可以再悄悄望。 藺懷生主動向汪旸伸出手欲拉他起來,汪旸抬頭,露出一張紅潤微腫的唇。那該是一種酥麻的痛癢,但神明免痛,藺懷生當(dāng)下便不知,對方吻得這么重,那自己的嘴唇是不是也一樣。 汪旸目光灼灼。他在看藺懷生的嘴唇,而藺懷生在看他手臂上被臂釧硌出的印子。 汪旸仰望許久,但最后起身時卻獨自。 他復(fù)活了菩薩,那么英勇;他沒有得到菩薩,那么可笑。 他避開了藺懷生的手。 第59章 泥菩薩(11) 四人在地窖里休息了一會,決定返回。 神明造線,幾股金光擰成一條粗繩,繞滿木箱整個表面,禁錮著里頭那個詭譎神像。 河神示意趙游:可以了,你試試。 唯有趙游不受神像影響,神像只能靠他帶回去。純金一人高的神像,木箱釘滿鐵釘更難以下手,最后是河神搭了一把手,施術(shù)法減輕趙游負擔(dān)。 趙游看著金光制的繩子,滿腦子卻全都是剛才復(fù)活菩薩時的綺麗,他想到出了神。 河神還很有耐心地等了一會,金光繩才打了一下趙游的腰側(cè)。 發(fā)什么呆呢? 哦、哦哦。 趙游含糊地飛快應(yīng),他伸出手,四條繩子的端頭就自動在他腋下分別打了結(jié),身上背重負,他眼神卻飛飄,狀似毫無目的,滿地窖繞,最后一眼才敢去看真正想看。 藺懷生也在注視他,莫名的趙游被看得有些慌張,他突然憋著一股氣,仿佛要做給誰看,結(jié)果起勢太猛,差點連人帶箱往前摔了個大跟頭。 趙游好不容易站穩(wěn)后,與眾人面面相覷。 原來也不重? 藺懷生實在也為他松了口氣。 忽然,汪旸說道:能別這么冒失行嗎?金身萬一掉出來,我們幾個都要完。 身為親近的朋友,汪旸的口吻有些沖了,好像心里憋著什么邪火似的。方才他避開藺懷生的示好,場面一度尷尬,他本人卻仿若不覺般徑直走到角落,誰也不理。這會是他這么久以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趙游脾氣好,但也不是泥善人,他竟然當(dāng)即就刺了一句。 汪旸你吃火藥了語氣這么沖? 兩人的沖突來得莫名,就在藺懷生想著是否要勸一勸的時候,汪旸卻沒有再應(yīng)。他倚在昏暗的墻角,叫人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趙游到底不愿意和朋友吵,他抿了抿嘴,意識到自己也有些過激,之后的腹誹聲音小得倒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明白了。 這會又像個啞炮 河神冷眼旁觀完,說道:那現(xiàn)在就走吧。 早點回去,以免突生意外。 河神冷靜地陳述道:我有預(yù)感,這尊神像詭異的地方還不止如此。只要還把神像隨身帶著,之后還會發(fā)生更多事。 河神這句話實際上是一種隱晦的提醒和試探,但沒有誰現(xiàn)在提議要把金身留下。盡管他們對于神像的歸屬和用途從未有過公開、正式的討論,但也心照不宣:神像不可能留在這里。 藺懷生說:我贊同河君。 趙游。 被藺懷生點名的趙游下意識抓緊繩子、挺直了背,木箱子直直戳著地窖的豁口。藺懷生松開手中傘柄,油紙傘向趙游飛去,最后遮住他和木箱。而藺懷生自己則毫無屏障。 菩薩! 趙游一看,立刻急了,連汪旸也變了臉色,兩人情急之中都忘了此時藺懷生早已今非昔比。 藺懷生微笑道:沒事,你撐。 菩薩你的身體 無礙。 不知何時,河神走到菩薩身邊和他并肩,他們之間有一絲間隙,卻無人能夠插足。趙游后知后覺想明白了,原來神明和神明是這般相配啊他的舌頭頓時像是被貓兒吃了,趙游不再說什么,只含糊地點了點頭。汪旸也是。 藺懷生對趙游說道:謝謝你記掛。雖是泥身菩薩,可若什么都不做,也有些太說不過去了。 原本說著叫趙游走近,最后卻是菩薩靠近。菩薩足尖微點,身輕如燕跨過積水地面,頭頂、腳面,處處叫人為他膽戰(zhàn)心驚地憂怕,他倒云淡風(fēng)輕如他的帛紗。 趙游忍不住去看他,看菩薩雪白肌膚上的臂釧,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出些什么,也許只是先前叫汪旸緊緊攥著,他沒有機會看過,所以如今以一種彌補的心態(tài)在補足。趙游看得夠仔細,看明白那里什么也沒有,菩薩是泥身,菩薩也是神,凡人握得再緊也沒有留痕跡。而臂釧不是菩薩的象征,也不是菩薩的本質(zhì),它只是菩薩錦上添花的裝飾。那他在看什么?原來他只是不敢去看什么。 趙游覺得自己腦子很亂,紛紜龐雜的情緒全部都來沖撞,他沒有一個抓到,更不要提想明白,而這份無為無力,讓他在面對藺懷生時有了一種膽怯,仿佛他不夠格站在菩薩面前。 忽然,趙游感覺身上一暖,他身上被雨淋濕后皺巴的衣服竟然全都暖干了。他不得不看菩薩。 藺懷生指了指窖頂?shù)钠瓶?。雨依然瀉著,可天色卻全然暗了,在繚霧重雨中,天黑來得毫無征兆。 你之前說,晚上濕衣服睡覺不舒服。趙游,你一路辛苦,再堅持一會,我們很快就能回去了。 趙游有一瞬間的大腦放空。 出發(fā)時那些微不足道的話突然被菩薩鄭重地擲回來,趙游接得好笨拙,但是他寧愿傻愣愣模樣地抱著,也不愿意放下。原來汪旸也是不想放下,才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狽。 菩薩,趙游問得突然,你對信徒有要求嗎? 他的話讓藺懷生出乎意料。 菩薩還未答,河神卻應(yīng)道:你還不行。 趙游下意識追問:我怎么不行? 河神面對趙游這類傻氣卻不失赤誠的人類似乎態(tài)度要平和一些:小子,你能解釋得清楚你到底為什么在這座大山里如此特殊嗎? 趙游說:因為我不是這里的人 他在重復(fù)之前眾人的推斷,但話聲漸小,他有點明白了河神的意思。他從山外來,沒有信仰,他和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所以到底是一件事的特殊,還是種種特殊的疊加,沒有人能夠斷定。趙游的特殊在當(dāng)下僅此一例。 從眼下來看,他們需要趙游,需要趙游的這份特殊,那么最穩(wěn)妥的方式,就是不要讓趙游有任何改變。 趙游當(dāng)然明白要以大局為先,但對于趙游這個平凡的個體而言,他卻忽然有了一絲落空的委屈和不甘心。他獲得了直視菩薩的勇氣,希望能夠向菩薩鑒真心。他身上干燥了,眼神里卻還濕漉漉著,像雨天街角可憐巴巴的流浪小狗。年少時的真心最盛大,也最廉價,趙游沒有辦法證明他的這顆真心也足夠獨一無二,何況菩薩見過的真心太多,不會因此感動。 于是他說:那等出去以后。 青年在許承諾,也在向菩薩討要承諾。 等離開以后,我可以供奉您嗎? 藺懷生點了點頭。 走吧,我在前面開路,就麻煩河君與汪旸在后頭照應(yīng)趙游,入夜了,大家都小心。 夜里的雨更有了寒秋的蕭索,四周一片漆黑與死寂。趙游馱著木箱子,目光需要時不時看向腳下,以免自己踩空。他背上的木箱額外延伸出一條金光繩,由隊伍尾端的河神拿著,替趙游分擔(dān)神像的重量,并防止中途神像再生變故。趙游的前方有一盞孤光,趙游亦步亦趨地追隨那個提著燈的影子。 菩薩的做派太古舊了,油紙傘,長柄燈,也不知道菩薩活在什么時候。雨幕里那背影影影綽綽,趙游在傘里,費力地去盯,卻愈發(fā)見得模糊,到最后那盞燈暈開了菩薩。腳下的泥濘消失了,也許他們不是在行路趔趄,而是在過風(fēng)雨長廊。 后來,所有人的手中都有了一盞燈。趙游得到的最多。藺懷生把燈縮小,銀光作巧線,每一盞都系在趙游的傘沿,風(fēng)吹燈擺,是夜里難得一見的螢蟲。趙游當(dāng)然知道螢火蟲不長這樣子,他來自外鄉(xiāng)來自鋼筋水泥的城市,但此時此刻,他愿意相信這是菩薩予他的螢火蟲。 趙游自娛自樂地搖頭晃腦,傘面也跟著他晃動。 我好像一個會發(fā)光的蘑菇。 汪旸的聲音從后而來:漂亮的都是毒蘑菇。 往旁邊看,看見樹叢里的蛇了么,漂亮的,毒的。 趙游什么也沒見著,但這才更加恐怖。 真的?! 他懷疑朋友是故意騙他,好看他出糗。 結(jié)果連藺懷生也說:它不敢過來的。其實剛才還有獐子,沒想到暴雨洪水之后,人與神寸步難行,草木走獸卻有一線生機。 忽然,河神喊了一聲:懷生。 藺懷生回應(yīng):嗯,我看到了。 趙游與汪旸還不太明白,但藺懷生停了下來,他們也隨之停駐。 四人在原地停了一會,不知在等什么,但漸漸的,稀疏的樹叢中傳來動靜,像是有什么朝他們奔了過來。趙游下意識捏緊了木箱的繩子,做出防御姿勢,下一刻,兩三個倉惶的人臉從樹叢中冒了出來。藺懷生手里的燈照亮他們的樣子,大雨淋濕他們渾身,每個人的臉色都很蒼白,但奇怪的是,他們臉上、身上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口,相反,他們的臉部顯得滑膩膩的,雨水好像一層層地從臉上淌下。 燈光照亮這幾個村民的狂喜,但當(dāng)他們看清面前人時,卻想遇到了世上最可怖的東西開始慌不擇路地逃竄。 菩薩! 是菩薩! 快逃! 事發(fā)突然,藺懷生他們都愣住了,竟叫那幾人真的逃了,河神再想去搜索時,黑漆漆的山路間竟然再也看不到那幾個村民的影子。 有菩薩的庇護,趙游現(xiàn)在本該渾身暖和,但他牙齒卻不自覺開始打顫。 那、那些,他們 汪旸的聲音也發(fā)緊:是白天從廟里逃走的那幾人! 這幾個人不是河邊的虛影,而是的確活著的真人。但所有人都親眼看到他們被暴雨沖刷地只剩下一副骷髏架子,為何在夜里又看到了仿佛安然無恙的他們? 第60章 泥菩薩(12) 河神堅持要追,但藺懷生勸住他。 我們一無所知,汪旸和趙游在這,怎么知道不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 河神全不強勢,隨即說:好,聽你的。 藺懷生對三人說道:剛才那幾個人尋著光來,顯然是想找人,但見到我以后卻驚慌失措,看來他們的記憶是接著白天里從菩薩廟逃出去的事。換言之,藺懷生猜測骷髏狀態(tài)與正常時候的村民是彼此割裂的,并且作為骷髏時他們很可能并無意識。 有其他的人的附和時,藺懷生也不會遺漏河神的存在。甚至即便河神沒有言語上的回應(yīng),藺懷生也能通過胸腔里屬于對方的沉著心聲,感知到河神的情緒與態(tài)度。河神讓菩薩長了一顆心,所以他就好像是最完美合拍的伴生,無論藺懷生說什么、做什么,他都毫無異議。 河神睨著眸光,冷冷地看向周遭漆黑的密林深處。 我們先回去,只要那條河在,就沒有什么能逃出這座大山,總有機會捉一個來看看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眾人心事重重,后半程不再有交談,連背神像而最吃力的趙游也咬著一股勁提速。遙遠處,菩薩廟是山間唯一的溫暖,亮著暖黃的光芒候人歸來,而廟內(nèi)也有人始終在等。 藺懷生他們還未靠近,門檻邊就已立著一人。渾身黑衣的人平日里活得像道影子,唯有在燃燈的夜里,發(fā)現(xiàn)他也的確如影子一般始終默默陪伴。 隋凜險些都要邁出菩薩廟的門檻,他太著急了,藺懷生沒想到一回來就要為他揪心,披帛飛去,訓(xùn)教地拍了一下虔徒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