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侍衛(wèi)肅穆地站在殿前，木然的臉上倒映著金色的光輝。

    東宮屬官步履匆匆地拖著衣擺奔向大殿，臺階一個沒踩穩(wěn)，差點跌倒。

    他急忙站直了身體，扶了扶頭頂?shù)姆矫笨缟吓_階，腳步生風似的進了大殿內。

    太子正吩咐左衛(wèi)率增派一隊侍衛(wèi)到西偏殿去守著，見屬官如此擺擺手讓左衛(wèi)率退下。

    “慌慌張張的，是有何是??？”他負手說道。

    語氣雖淡，但含了幾分對這樣急躁舉動的不悅。

    屬官叩首一禮，語氣急促：“殿下，顏大人回京了，說有要事找您?！?/br>
    太子甩了甩衣袖，冷哼一聲：“這樣來見我，定是沒把邵祁之請回來?！?/br>
    以顏華端的性子，若是真請回了邵祁之，指不定該敲鑼打鼓，恨不得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

    “殿下，顏大人看上去較為慌亂，想來是真的有大事?！睂俟俸眯氖﹦?，“殿下還是見見吧?！?/br>
    太子抬抬眼：“我倒是想聽聽看，他能說出什么東西來?！?/br>
    說罷，他讓屬官去把人找來。

    皇宮不比外面，守衛(wèi)森嚴，太子的東宮便是如此。

    顏華端跟著屬官彎彎繞繞，終于在累得差點走不動的時候見到了太子。

    他腿一軟，直接趴在了地下，旁邊守門的侍衛(wèi)皆是一臉震驚，似乎沒想到這位顏大人會行如此大禮。

    太子也忍不住皺了眉。

    “顏大人這是做什么？還不快快請起。”他說道，看屬官一眼。

    屬官頓時明白太子的意思，忙上前伸手把人扶起。

    可他力氣不大，而顏華端身形又厚實笨重，扶了幾下愣是沒讓人從地上起來。

    “還不快幫忙！”

    屬官呵了聲，一揮袖子，兩個侍衛(wèi)便木著臉吃力地把人提起來。

    顏華端一把老骨頭差點都搭進去了。

    他哎呦一聲，東倒西歪地撐著自己的腰，最后還是一個侍衛(wèi)扶著他才得以站穩(wěn)身形。

    “太子殿下，臣失禮，臣實在失禮?！鳖伻A端呵呵笑，尷尬地拱手賠罪，蒼老的臉上皺紋看上去又多了幾道。

    太子冷眼看他像個跳梁小丑一樣傻呵呵地笑著。

    “顏大人走路得當心些?！彼f道，“若是一個不小心在這東宮出了事，那本宮可就說不清了。”

    聲音冷得令顏華端頭皮一緊，他干干地道了聲不敢，擺手讓侍衛(wèi)退下。

    “太子殿下，臣來找您，是想稟報一件大事。”顏華端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肅容道。

    “何事？”太子把手負于背后，瞥他一眼，“可是卲祁之說了什么？”

    他并未明著讓顏華端去請卲祁之，但顏華端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當即就自告奮勇，說自己與卲祁之有交情，定能把人請回。

    結果，人并未回京，顏華端倒是灰溜溜地回來了。

    “額邵大人并未說什么”顏華端頭上的汗又冒出來了，他含含糊糊地回答著，想到自己即將要說的事又整了整儀容。

    “太子殿下，臣真的是有要事?！彼裆珴u漸繃緊，眼里凝重，“是關于姚大人?！?/br>
    這是他在回京路上發(fā)現(xiàn)的事。

    在一個偏僻的荒草叢生之地，兩具早已僵硬的尸體靜靜地躺在樹下，若不是面目已經(jīng)模糊，他都要以為這兩人是不是睡著了。

    周圍大概有驅蟲的草藥，尸體才未被雜蟲叮咬，保留了全貌。

    顏華端承認，那個時候他被嚇得不輕，差點七魂丟了六魄。

    他之前是想過，要給姚浦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得罪人的下場，但從未想過，姚浦有一天會這樣死在他面前，看上去恐怖又可憐。

    這些天，他一閉眼，腦海里就會出現(xiàn)那個場景，以至于他成宿成宿地睡不著。

    太子已二十多日沒有姚浦的消息，但他沒想那么多，這樣的情況是常有的事，姚浦做事一向有分寸，他只需要靜待結果便可。

    可此時，從顏華端這沉重的表情中，他隱約察覺，有些不對勁。

    他問道：“姚浦怎么了？”

    顏華端低垂著眼。

    “姚大人，死了。”他答道。

    第一百二十章 音訊

    姚浦，死了？

    太子瞳孔放大，嘴唇微張，驚訝的神情收都收不住。

    姚浦怎么會死？

    姚浦跟了他將近二十年，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將。雖然近兩年做事不如先前那般妥當，有些地方也令他不悅，但他終究還是最信任姚浦的。

    居然死了？

    而且，這消息還是從顏華端，一個沒什么用途的人口中說出來的。

    這么些天，從來沒有這樣的消息傳到京城，他不知道會發(fā)生這件事。

    一時間猝不及防，他腦中短暫的只剩一片空白。

    湖藍色天與青白色云交織，紅色的磚瓦和黃灰色的墻院呈現(xiàn)在他墨色的眸子中。

    忽的天邊變暗了些，太陽被云層遮蓋住，只余下朦朦朧朧的灰色。

    “怎么死的？”太子問道，他呆愣的眼神恢復了平常，眸子里的暗影也逐漸消失。

    顏華端偷偷觀察他，見他視線看過來急忙低下頭。

    “姚大人，是被人殺死的?！彼f道，垂暮的臉上悲切哀嘆，還帶了幾分羞愧，“至于是誰，臣無能，沒查出來，所以快馬趕回京向殿下稟報此事?！?/br>
    “他竟然被人殺了？”太子凝思，自言自語道，“世上能殺他的人，還有嗎？除非是他?！?/br>
    說著說著，他開始步履平緩地往偏殿走去，對周圍人的問題置若未聞。

    顏華端叫了幾句殿下，都沒得到回應，他想了想，也跟著進入偏殿。

    這偏殿位于東宮南面，遠離宮墻，無人喧嘩，安靜異常，平日里太子會來此看看書，處理一些朝廷之事。

    “太子殿下？”顏華端又試探叫了句，聲音在空蕩蕩的偏殿中來回碰撞。

    雖然太子殿下說得很小聲，但他還是聽到了，他很好奇，殿下口中的“他”是誰。

    太子走到殿前的黑木方桌上，從暗格里拿出一封信，信上是姚浦十多日前寫給他的，上面是熟悉的字跡，他不會認錯。

    “尸首在哪？”他淡淡道，把信重新看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便扔在一邊。

    顏華端恭敬地答道：“臣是在出光州后，往益州方向的一個破廟后的樹林里發(fā)現(xiàn)姚大人的，還有他的下屬穆吉?！?/br>
    “穆吉也死了？”太子呵了一聲，眸中篤定，“看來，就是他了，除了他，本宮想不出還有誰?！?/br>
    顏華端眼中疑慮更甚。

    他作為翰林院一個普普通通的官員，沒什么廣的人脈關系，雖結交了朝廷一些大臣，但此刻，他再如何想，也想不出做出這件事的人是誰。

    他看著太子，話里試探問道：“太子殿下，那是誰”

    太子彎彎唇，冷笑一聲。

    “是他，薛一鑒。”

    “薛一鑒？”顏華端皺了眉思索，回想了片刻才記起了這么一號人。

    薛一鑒啊。

    是成王府的人。

    聽說是保護成王殿下側妃的護衛(wèi)，一個江湖之人，當年成王殿下在外游歷遇上的，后來特意把人帶回京城，派到側妃娘娘身邊。

    他記得這人武功很高，生氣起來六親不認。

    十三年前，側妃娘娘身亡，這薛一鑒對成王府中的人以及來府查看的姚大人大打出手，傷了人后逃之夭夭，多年不見蹤影。

    顏華端都要忘了這個人了，沒想到啊，薛一鑒又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大家的視線里。

    他一現(xiàn)驚人，直接就把太子的得力干將姚大人給殺了。

    果真是，不同凡響啊，殺人于無形。

    顏華端倒吸了一口氣。

    還好他沒和姚浦一起，不然他也成死人了。

    太子看他一眼，唇角越發(fā)上揚。

    “怎么，你怕了？”他說道，愉悅的語氣里帶了幾分嘲諷。

    顏華端當然不能說自己害怕，就算心里虛的要死也絕不能承認。

    “臣不怕?！彼f道，“薛一鑒如今已是喪家之犬，他再如何有本事，也掀不起什么風浪。他的主子都死了，他不過是窮弩之末！臣一點也不怕?！?/br>
    他說話鏗鏘有力，語氣擲地有聲，表情鄭重且傲然，心想，這些話定能讓太子殿下滿意，也就不會計較他沒辦成的事了。

    但不知道是自己的話觸到了太子殿下哪片逆鱗，顏華端只瞧著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冷冽，隨即背后頓時一涼。

    “滾！”太子說道，用力一甩袖，寬大的袖擺碰到了桌上的琉璃燈盞，嘩啦一聲，碎片散了一地。

    聲音大得快要刺破在場之人的耳膜。

    顏華端額頭冒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慌慌張張地跪下，想辯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連聲求饒。

    屬官在一旁忍不住沖他揮手，示意他聽話些速速離開，但顏華端根本沒看到，還一個接一個地叩頭請罪。

    “殿下，臣說錯話了，臣有罪”

    屬官跟著太子時日最長，自然對太子的脾氣秉性十分了解，此刻太子讓顏大人滾，是真的不想看見他，而不是一句求饒就能解決的。

    他上前低聲說道：“殿下讓你滾，你就快離開吧，顏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