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虞媗和荀釗分開后，一直走的小路，她在宮里長大，到過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幽州，還是被人護(hù)送去的，現(xiàn)在她一人上路，朔州的具體方位根本不知道，只能一路問人，只敢在夜里趕路，白日里藏在雜草叢林中，每至一戶人家，都會先去打聽周遭消息，順便買些糧食。

    連著趕了幾天路，虞媗過了一座山，在山腳下遇到住戶，彼時天才蒙蒙亮，那戶開了門，一個糙臉漢子手提著斧頭出來，身邊跟著條黃狗，直沖虞媗吠。

    虞媗怕那狗咬人，連退了好幾步，學(xué)著荀釗給那漢子拱手作揖道，“……這位大哥，我、我趕了一夜路，可否借地休息片刻？”

    她刻意粗著嗓子說話，再加上她身形纖細(xì)，舉止溫吞，倒真像個落魄書生。

    漢子打量她片刻，兇悍的面容嗞起笑，看著甚是老實敦厚，“小兄弟是進(jìn)京趕考吧，來來來，快到屋里暖和暖和。”

    虞媗原還有些怕他，一見他笑才勉強放下戒心，隨他一起進(jìn)了這間破落小屋。

    漢子呦呵了一聲，“三娘，來客了！”

    屋里出來個精瘦女人，銳利眸子瞅向她，她有片刻發(fā)怵，不過那三娘熱情的招呼她，“這天寒地凍的，趕緊進(jìn)來?！?/br>
    虞媗忙哎一聲，一步踏進(jìn)門，屋子里生了火，虞媗身上那股寒氣被驅(qū)散了些，感激的跟他們道謝，“多謝大哥大嫂?！?/br>
    漢子和三娘相顧看一眼，三娘到桌邊給她倒了碗熱水，遞到她手上，“客氣什么，出門在外的，誰沒個難處，快喝點水暖暖身子?！?/br>
    虞媗望著那水，干干凈凈，她確實口渴了，但莫名的就起了提防心，只捧著那水捂手。

    “我上山砍柴去了，”漢子扛起那把斧頭走了。

    他一走，虞媗才稍微松懈，不過那碗水還是沒碰，只問三娘，“大嫂，這里離朔州還有多遠(yuǎn)？”

    三娘往爐子里多加了兩根木柴，“這里到朔州還得走三日，小兄弟去那邊做什么？那邊現(xiàn)下可不安寧，都說要打仗?！?/br>
    虞媗放下碗，笑道，“有親戚在朔州，快年關(guān)了，想去拜訪一下。”

    三娘瞥過碗，問她，“你是幽州來的吧？”

    虞媗遲疑一會道，“我其實是青州人。”

    三娘了悟，“青州今年不容易，刺史造反不說，又被那幽州節(jié)度使率軍圍攻，他們這些大官打仗，可憐的還是咱們老百姓?！?/br>
    虞媗垂著眸沉默，蕭復(fù)處心積慮吞并州府，他這樣狂妄，卻沒想到她會逃出蕭府，等荀釗通知了那些節(jié)度使，他們突擊幽州，蕭復(fù)就是喪家之犬，皇兄沒了危機，就能輕松鎮(zhèn)壓他，等他一死，皇兄借著蕭復(fù)作亂這件事誅殺宋子元，朝堂清明，皇兄也能安坐皇位。

    她望著火焰發(fā)怔，這樣的好結(jié)果她竟然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蕭復(fù)對她做了那么多混賬事，樁樁件件，都是禽獸才能做出來的，她若再對他有半分留戀就是下賤。

    他該死！

    她緩過神，抬頭看了看這間民屋，很簡陋，地方窄小，一看便知這不是富裕人家，也是，真要是有點錢財，也不可能住在山里，她笑問三娘，“大嫂和大哥都做的什么營生？”

    三娘笑笑，“這荒年還能做什么？我家那口子也就只能上山打打獵糊口。”

    虞媗點了點頭，又是一陣沉默。

    “你還沒用飯吧，”三娘轉(zhuǎn)到左邊小房里，端來兩個饅頭道，“早飯就剩了饅頭，你先吃了填飽肚子，等睡一覺，我家那口子回來再吃午飯。”

    那饅頭又黑又糙，比虞媗平日見過的白面饅頭難看了許多，但她這幾日已經(jīng)吃過這種饅頭，雖然味道不怎么好，但填飽肚子很容易，她接了饅頭小口吃著，從兜里摸出一只金鐺，推給三娘道，“大嫂，我想在你這兒買點干糧，我手頭沒銀子，這金鐺是我娘留給我的，可能值不了幾個錢……”

    三娘看見金鐺兩眼冒光，忙接過咬了咬，“哪里的話，你吃完就去歇著，我這就去給你備干糧?！?/br>
    她喜滋滋出去，虞媗心頭一跳一跳，將嘴里的饅頭吐掉，悄悄趴到窗前，三娘拿著金鐺愛不釋手，急慌慌出了門。

    虞媗摸到袖子里的弩，悄悄跟出門。

    三娘走了一截路，在河邊和漢子碰上，那漢子在水邊洗斧頭，上面還有血跡，三娘炫耀似的給他看金鐺，“那小子身上還有點小錢，這一單做了，兄弟們終于能吃口飽飯?！?/br>
    漢子哈哈笑，“也算他倒霉，我那些弟兄在路口打劫他沒撞上，竟然自己撞到我這匪窩里！”

    虞媗膽戰(zhàn)心驚，她真是運氣太差，連土匪都能碰上，她慌慌張張四處看，隨意挑了個地方就跑。

    那漢子聽見響動，大叫一聲，“誰在那兒！”

    虞媗身體一顫，拼了命的跑。

    漢子看清是她，立時和三娘兩個人追了上去，“站??！別跑！”

    虞媗一直跑進(jìn)了山里，身后兩人越追越近，她終于跑不動了，回身瞪著他們道，“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漢子和三娘聽到插著腰大笑，漢子道，“王法？皇帝老兒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王法顧得上你？你今日遇到我，那就是你命里該絕！”

    他舉起斧頭朝虞媗劈來。

    虞媗急促呼著氣，從袖子里抽出弩，一箭射到他腿上。

    漢子腿一疼，啪的跪到地上，他疼紅了眼，“小子！敢傷我，我劈死你！”

    他揮起斧頭還欲砍她。

    虞媗登時一閉眼，手按著開關(guān)連連射擊，那漢子直接被射成了篩子，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虞媗再睜眼，看著地上尸體喃喃道，“我，我殺人了……”

    她望向三娘，三娘尖叫一聲，抓起地上的斧頭要跟她拼命。

    虞媗抬起弩，對著她胸口射了一箭，她應(yīng)聲倒地死絕。

    虞媗紅著眼發(fā)抖，她敢殺人了，這不怪她，是他們作惡多端，他們想殺她的！

    她跌跌撞撞跑進(jìn)了深林中，跑了不知多久，不遠(yuǎn)處的路道上驟然聽到馬嘶聲，她踮起腳尖去看，一眼見蕭復(fù)驅(qū)著馬直沖這邊過來。

    虞媗極速后退，捂住嘴巴不知該怎么辦，慌亂中正見旁邊土凹處有個洞，她當(dāng)即躲了進(jìn)去，抱緊自己，默念著他趕緊走。

    蕭復(fù)這邊騎著馬過來，一下看到地上那兩具尸首，牙兵拔出箭頭遞給蕭復(fù)，“這是主公的箭?！?/br>
    那支箭細(xì)長輕便，箭頭上刻著蕭字，這箭是蕭復(fù)讓楊連嬌改造的，因為虞媗力氣小，拿不動弩，所以他才想到這個辦法。

    原來跑到了這里，不僅敢出逃，還敢殺人了。

    蕭復(fù)揚手道，“搜！”

    牙兵四下散開。

    各處都不放過，約莫一柱香功夫，遠(yuǎn)處牙兵叫道，“主公！這里有人！”

    第二十七章 跑啊，你永遠(yuǎn)也跑不出我的……

    蕭復(fù)騎著馬到牙兵跟前，那幾個牙兵從草叢里揪出十來個人，個個灰頭土臉，面黃肌瘦。

    蕭復(fù)盯著他們的臉辨認(rèn)，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然后視線冷下來，“殺了。”

    那些人全部跪地上，哭嚎道，“大人饒命！小的們是青州難民，實在吃不飽飯才跟著大哥他們當(dāng)土匪的……”

    “殺，”蕭復(fù)擰眉道。

    牙兵們拔出劍，那些土匪驚恐萬分，大叫著四散逃跑，可他們哪有牙兵的人多，還沒跑出去，就被牙兵們提劍砍殺了。

    土匪們的慘叫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空氣里充斥著血腥味。

    虞媗縮在洞里，怕的不知所措，她知道蕭復(fù)不是善類，蕭復(fù)殺人不眨眼，她預(yù)想過被他抓住會是什么樣的情形，可當(dāng)真親身聽過這殘忍可怖的場景，她還是畏怯了。

    洞外時不時有牙兵過來走動，她后退進(jìn)最深處，洞深處有一塊大石頭，她就避到石頭后面，側(cè)耳聽著外面聲音。

    “繼續(xù)找，”蕭復(fù)道，他不信虞媗能跑出這座山。

    牙兵們便又大面積搜尋，有幾個牙兵發(fā)現(xiàn)了那處洞口，撥開洞口的雜草往里看，那洞太深了，牙兵膽子再大也不敢貿(mào)然進(jìn)去，只怕遇到什么猛獸，也就隨意瞧了瞧便放過。

    他們在周圍搜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任何人影，這時日頭升上去了，漫山遍野的薄霧散去，一眼能望到遠(yuǎn)方，蕭復(fù)眺望著層巒，目色郁郁，短時間內(nèi)她不可能逃的出去，她藏的再深也會饑餓，他只要圍住這座山，守株待兔即可，她那么怕死，遲早要出來覓食。

    “就地扎營吧，”蕭復(fù)道。

    牙兵中有一人道，“主公，前方是這群土匪的窩點，里面沒人，不如去那里暫歇？”

    這會兒天冷，尋常人在野外都挨不得凍，以虞媗什么都怕的性子，她不可能藏多久，他要親眼看著她耐不住凍餓出來跟他求饒。

    “安營做飯?！?/br>
    牙兵們便遵照他的話設(shè)下帳篷，開始生火煮飯，這個時辰還沒到飯點，他們也不餓，但蕭復(fù)發(fā)話，他們只能照做。

    蕭復(fù)讓那群牙兵只做飯，不準(zhǔn)吃。

    飯菜清香不一會兒就飄進(jìn)了洞里，虞媗一天一夜沒吃飯，餓得肚子咕咕叫不停，聞著香味不停咽口水，不由就后悔起來，那會兒要是吃掉饅頭就好了，那屋里還有火爐，也不可能在這里挨餓受凍。

    她摸摸肚子，決定冒險回那匪窩一趟，就算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這么忍著餓熬過了中午，牙兵們無所事事坐在火堆旁打著瞌睡，虞媗探頭張望，就見林子里設(shè)了帳篷，那些兵離她不算近，將各個路道都堵了，她想跑出山不大可能，但回那間破屋，他們估計不會發(fā)現(xiàn)。

    虞媗扒開草，爬出了洞，悶頭跑回破屋子，一進(jìn)去才終于松了氣，屋里的火爐已經(jīng)熄了，但還有干柴，虞媗跺跺腳，摸到旁邊廚房里發(fā)現(xiàn)了火石，這種東西張嬤嬤用過，那會兒一到冬天，她的殿內(nèi)經(jīng)常缺炭，張嬤嬤就用打火石生出火燒木頭，比炭火溫暖多了。

    虞媗回憶著張嬤嬤當(dāng)時的手法，依樣畫葫蘆照著做，果然片刻那火就點著了，她往爐子里加了幾根木頭，火燒的更旺，屋內(nèi)熱烘烘的，虞媗驅(qū)了身上寒氣，抬手揭開爐子上的鍋，那里面燒著水，正沸騰。

    這時候要是有幾樣小點心，再喝著茶，那才舒服。

    虞媗抿了抿嘴巴，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些，她在屋里翻了翻，倒讓她找到了一籃子大餅，她就著水啃餅，難得有片刻寧靜，大腦也有了思索的空隙。

    蕭復(fù)明擺著是過來抓她，這也太快了，她出走還沒有十天，蕭復(fù)就追來了，這其中肯定有人告密。

    她想了一圈，最終定在柳錦衣身上，隨后又立刻將這個念頭拋走，柳錦衣是個好大夫，他為人謙遜，那天早晨他分明可以喊人，但他低著頭裝作沒看見就走了，絕對不可能是他。

    應(yīng)該是明澗，明澗盯她那么緊，發(fā)現(xiàn)她跑的可能性最大，就是沒想到他會報給了蕭復(fù)，也沒想到蕭復(fù)會親自來捉她。

    她在蕭復(fù)眼里，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玩物，沒那么大面子值得他來抓人，所以他為什么會來？

    虞媗想不通。

    手里的餅吃完了，虞媗困的提不起精神頭，趕了一夜路，還被蕭復(fù)圍堵，這會兒實在疲憊不堪，她松絡(luò)松絡(luò)胳膊，躺到木板床上，一閉眼就睡著了。

    蕭復(fù)在原地等了一天，都不見虞媗出來，又過一夜，虞媗還是沒露面，他難免想的有點多，這樣的天，在野外呆上一天一夜，她的身子骨根本扛不住，不可能有底氣藏這么久，別不是凍的不能動彈了？

    蕭復(fù)隱忍下怒火，叫那些牙兵從山腳自下往上開始扒找，犄角旮旯都不放過，他這邊的勢頭是掀翻了山也要將虞媗找出來。

    虞媗在破屋里睡飽了覺，又從那衣柜里翻出一身粗布棉衣，果斷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這身衣服是在幽州城里買的，蕭復(fù)若查的話，很容易查到，她穿好棉衣，將衣服扔進(jìn)爐子里燒完，最后吃了個餅，養(yǎng)足氣力后，把剩下的餅包好背進(jìn)行囊里，帶上屋門走出去，她走的很小心，連院門都關(guān)上了。

    探頭探腦看了一周，那些牙兵搜到了半山腰，這會兒不可能注意到她，她順著小道沿河水往東跑，直上了橋走到對面才終于偷偷笑出聲，她竟然能逃出來，受了那么多苦不算什么，只要不被蕭復(fù)桎梏，她一定可以再重新站起來。

    群山環(huán)繞，一條小路通向前方，再走三天，她就可以到朔州，和皇兄見面了！

    ——

    這頭蕭復(fù)帶人從山腳到山頭找了一遍，愣是見不著人，他思前想后覺得哪里不對，腦中一頓，目光就落在山下的匪窩處，他立時帶人趕到匪窩處，踹門進(jìn)去撲面而來的熱氣，爐子里的火剛熄，屋里還有余溫。

    牙兵找了一圈道，“主公，這里沒人。”

    不，不是沒人，她一直藏在這里，他當(dāng)她不敢孤身進(jìn)匪窩，殊不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他這時煩的殺意都遏制不住，那女人果然精明了不少，都能跟他?；^了！

    他駕著馬飛馳上了橋，身后牙兵隨行，一直上了小道往朔州方向奔去。

    虞媗的腳程不快，跑了有一段路就喘不過氣，只能慢慢走，眼下快要到冬天，白天短的很，她還沒走多久，太陽逐漸西落，這條路空曠的很，沿途沒見著住戶，虞媗也沒想再歇息，她現(xiàn)今一頭熱，恨不得兩條腿能飛，直接飛去朔州最好！